================= 书名:秤砣 作者:秤砣 文案1: 你用半生去等待一个人,最后发现,过往不过是一场烟云。 管平安说恨的时候,大多是爱的。 苏留白说爱的时候,大多是真的。 不论女人表现的有多强悍,她总是希望付出与回报不成正比。 文案2: 黑道大叔,音乐才子,热血小鲜肉,他们都他妈的爱上了她的妈,请问她怎么争? 管乐说:“管平安,你就是王八吃了的那块秤砣,死心眼子!”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管平安,苏留白 ┃ 配角:姜尚武,陆光 ┃ 其它:分别 ================== ☆、1   程英从酒店出来的时候太阳已经下山了,唯有余光照着大地,在市郊远离钢筋铁骨的地方,尽情挥洒余烬。   与身旁好友陆光等待侍者将车开过来的短暂时刻,他将手放在兜中,指尖不住抚摸那个保存已久的方形丝绒盒子,盒子里是他要等待最完美的时机,向意中人求婚的钻戒。   陆光嬉笑道:“瞅你你这窝囊的样儿,我看了就想揍你两拳。”   程英斜翻了个白眼,没有理他。   陆光这个人行事放荡,最不喜欢别人说一套做一套,快要三十岁只交了程英这个老八股的朋友,并将这段不合常理的友谊维持了这么久,这是在他们圈子中十分奇怪的事情,堪比世界未解之谜,只有陆光知道,他喜欢的是程英英俊成熟的外表下那颗单纯的心。   “其实到了叶家这份,也不需要什么商业联姻,你既然能得到叶家的青睐,必然是看中了你的人品,除非你说你对那位美丽的叶小姐真的一点都不动心,否则就不要吃着葡萄还说葡萄是酸的啦。”   程英沉着脸,不动声色地说道:“微澜身上没有一点富家千金的恶习,简直是完美女人的典范,可我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具体又说不上来,”   陆光一脸痞子像,神经兮兮地说:“你知道你少了什么?”   程英疑惑地看向他,以为见多识广的陆光会给自己个答案,谁知他哈哈一笑,道:“等你把叶微澜勾搭上床,你要是还觉的少了什么,那就只能去找牛郎啦。”   程英冷哼一声,决定回到市里便与这个人分道扬镳,陆光见他冷着脸,知道总算是好友的未婚妻,这样说是过分了些,咳嗽两声,正色道:“阿英,我们这样的人家,能够找到像叶微澜这样善解人意的女人简直比大海捞针还难,你就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程英冷着的脸缓和了些,他何尝不知道身边的人大多都是政治,商业联姻,真正谈的上幸福的又有几个?还不是各玩各的,想到这儿,想到温柔大方的叶微澜红着脸可爱的表情,竟觉得有些迫不及待想和她见面。   陆光见他若有所思,脸色也不似之前沉重,知道他自我调适完毕,又想调笑几句,却被一阵巨大的轰鸣声打断,他向声音发出地望去,见一辆黑色跑车以不要命的速度向酒店外驶去,“靠”他敏锐的目光一眼就看出是全球限量版的跑车,价格不菲,“车好了不起啊。”   以他的性格一定不会承认自己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我要是叶家女婿,那车就是我的了。”   程英狠狠剜了他一眼。   说着,侍者将他的新买的车开了过来,他看着熟悉的车身,失落地叹了口气,“人比人,气死人啊。”   程英最看不上他爱车如命的架势,在他眼中车不过是交通工具罢了,怎么会有人为了显摆自己的新车特地请人到这么远的地方泡澡吃海鲜呢。   陆光知道程英一定不会明白自己的心情,他哀声叹气地打开车门,只觉得它不像昨天那么可爱了。   程英撇撇嘴,走向另一面,还未打开车门,就听见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逼近,他扭头看去,只见一个年轻的女人跑了过来,那女人披肩的头发散在脑后,面容焦灼,踩着高跟鞋的脚步虽然急切,但程英一眼便从那双清冷的眼神看出一种出乎常人的淡定和冷漠。   女人的目光顺着那辆跑车离去的方向望去,微微皱了皱眉,眼神忽然射向了程英,四目相对的刹那,女人冰冷的眼神中露出一丝戏谑,程英一瞬间以为自己已经猜出了她的想法,但在这眼神中,他又感到有些不可置信。   女人果然扑向车驾驶的方向,抓住陆光的脖领,将他探进的半个身子纠了出来,陆光猝不及防跌在地上,女人趁这个间隙钻进车里,轰隆发动引擎,飞驰离去。   跌倒在地上的陆光还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只看见自己的爱车屁股冒烟头也不回地跑了。他扭头颤巍巍地看向程英的侧脸,“哥们这是让人劫了?”   程英收回视线,摊开手掌点头。   陆光像头豹子一跃而起,嘴里喊出一声巨大的“操,敢劫老子!”回身竟然同法炮制,将后面的一辆车车主揪下车去。   “这车我买了。”陆光临走时甩出这么一句话,猛踩油门飞快地开走了。那车主在后面跳脚狠骂,陆光无从理会,凌厉的眼神死死盯住前方的两辆车。   程英早在陆光推开车主时就爬上了车,他看陆光拼了命地踩油门,但总离前方的两辆车相隔甚远,程英皱了皱眉。“阿光,安全第一。”   陆光噤着鼻子不吭声,但速度却缓了缓。   程英看向前方两辆跑车不要命的追逐,一时有些担忧,而他此时并不知道自己在担忧的是车还是开车的那个女人,女人那双明亮清冷的眼睛一直在他面前晃,他下意识觉得拥有这么一双眼睛的人不会是个偷车贼。   路的尽头是一条隧道,要进入隧道需要经过一个急转弯,上方缓行的巨大标志下,最前方那辆车没有丝毫减速的念头,笔直地冲向隧道旁的护栏。   护栏后面是坚硬的山体,程英“啊”了一声,两手攥的发白。   陆光同样面露诧异,脚上将油门又狠踩到底。   电光火石间,陆光被抢的的那辆车倏然加速,在与最前方的车并齐时猛地将向它一旁撞去,黑色跑车被撞开几米,重站稳了车身,依然不要命地向前跑去,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女人开着车已然到达了护栏前方,程英在远处,仿佛能够看见女子坐在车中岿然不用,望着黑色跑车驶来的方向露出淡淡的嘲讽的笑容。   撞击之前黑色跑车明显减慢了速度,但已来不及,钢筋铁骨的车身还是撞向了面前的车辆,碰撞下发出巨大的响声。陆光低声咒骂句什么,程英没有听清,但两人片刻来到相撞的护栏处,望着前盖掀起,后身陷进护栏的几乎报废的车辆,瞬间失神。   局势比预想的要遭,汽车正发出浓烈的白烟。片刻,黑色跑车的门晃晃悠悠地打开,走出一名棕色西装的男子,俊逸的面容因额头伤口流淌的血液而变得狰狞。他用力地晃了晃发晕的脑袋,下一秒突然踉跄地跑到了山前,同时嘴里发出巨大而悲怆地声音,“平安……”   “我还太平洋咧。”陆光撇了撇嘴,掏出手机报警,简短地说了几句,交代了地址,挂了电话便卷起袖子,同那张惶不已的男子一起用力地扣着已经凹下去的车门。   程英惊魂未定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虽然总是在报纸和新闻中看到车祸事故的报道,但亲眼见到总是另一回事。又见到陆光与往常不同的正色模样,一时有些脸红,连忙帮着一起拉车门。   满头献鲜血的男人呜咽语无伦次地说着“对不起”,“我爱你”,“你别死”之类的话,陆光听了心烦,看到他眼泪鼻涕抹到一起更觉得恶心,劈头盖脸地骂道:“你到底是要哭还是要死,要死就往远走,别耽误救人,要哭我先打死你!”   那个男人一下愣住了,长长一截鼻涕耷拉在半空,陆光看了又是一阵恶心。好在他没有再发出比他的脏污的身体更加狼狈的声音。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响起马达轰鸣的声音,程英向后一看,只见一辆黑色轿车开乐过来,速度之快几乎瞬间就来到三人身边。   迅疾驶来的车利落地停在几人面前,车门猛地开启,走下一名黑色西装面容冷峻的平头男子,男子看似平静的面容下蕴含着强烈的怒火。   “让开。”他冷冷地说道。   陆光自不会理会,程英也觉得救人为先,肇事男子一脸颓丧,搬动车门的手一点不曾放松。   “是谁害她这样的?我说让开,你没听见么,威廉少爷!”平头男子隐忍着怒火的话像锤子般砸在他的心上,满头血迹的男人双手颤抖地抖了两下,最后整个人瘫了般倒在地上。   很快,几名男子合力将变形的车门拉开,女人倒在方向盘上陷入昏迷,除了额头一处不大的创伤外,血迹已经开始干涸。   平头男子将她抬到车上,然而陆光看见她异常苍白的脸色觉得不太对劲,伸手探了探颈下的动脉,转头对那个平头男子说:“脉搏细弱,波动很快,我怀疑她有内出血,先不要动她,我已经报了警,警察和救护车应该很快就到了。”   男子目光焦灼地看着躺在地上的女人,对陆光点了点头。   十分钟后,救护车发出刺耳的声音一路驶向市中心医院,肇事者被公安人员带去询问,陆光和程英作为证人也去警局做了笔录。   忙乱了半天,陆光找到自己的车,他怔怔看着爱车支离破碎的模样,半晌,嘴上叼起一支烟,默默点燃。   陆光在黄昏的红霞中,棱角分明的仿佛站成一座伫立的雕像,显得果敢而寂寞,程英知道这才是放浪不羁外表下真正的陆光。   程英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别伤感啦,一辆车嘛,哪有人重要。”   陆不耐烦地吐了口烟雾,态度桀骜地对他说:“你哪只眼睛看见老子伤感了?老子这是高兴,那小平头答应会赔老子一辆更好的。”   “……”    ☆、2      中山市第一人民医院手术室外,主刀医师苏留白边向手术室走,边听同窗好友张旭杰讲述患者大概情况,“体温35.2,。脉搏104.血压80,60。x射线报告提示左侧第七肋骨骨折,腹腔内阴影密度加大,怀疑巨大撞力导致脾破裂,引发大出血。”   苏留白点了点头,他刚才接到科室主任的指派,为一名vip患者手术,来到手术室前对此人一概不知,只知道情形危急,听了张旭杰的话,心里便有了大致的轮廓。   边走边扫视一边检查报告,在刷手池迅速地刷完了手,两手抬至半空,走进手术室中,立即有护士为他穿上手术衣。他向手术台看去,只见患者已麻醉完毕,深绿色的手术单下,只露出消毒完毕将要切开的刀口位置。连头都被密密地盖住。   苏留白向护士道谢,带上手套往手术台走去。   这台手术张旭杰是他的第一助手,两人大学期间便是好友,走上社会后,更来到了同一家医院。张旭杰家境不错,对医院忙碌的工作时常呼天抢地,苏留白不同,除了照顾儿子,几乎将时间都献给了医院,所以毕业不到五年,精益求精的苏留白不到中年便凭上了中级职称,是医院出名的快刀手,张旭杰却还在初级线上逛荡。是以这次的vip主任才会点名让本是休息的苏留白操刀。值班的张旭杰反倒沦为副手。   张旭杰却毫不在意,依然爱耍嘴皮子唠叨着:“好家伙,别看这女的精瘦精瘦的,愣是把一辆上百万的跑车撞了稀八碎啊,你们是没看见那场面,本人我啊当时就好像看见了满地的人民币在飞……”   “那你怎么不捡回几块零件回来啊,不是发财了?”护士王蓉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道。   “那能一样么,那零件它在车上就是金子,下了车,那还不就是块铁么。”   “你说它是金子他就是金子,你说它是铁它就是铁,你明天要说它是宇宙飞船,是不是还得上天啊。”王蓉冷笑道。   “诶,王蓉,我可没得罪你啊,你怎么老是对我使用冷暴力呢。”   “有对你使用冷爆力那功夫,我还不如去看苏宝贝呢。”   苏宝贝是医院同事给苏留白儿子起的小名,苏留白第一次说被问起下班后有什么娱乐时,他便说要去幼儿园接儿子,这可了不得,谁能想到刚出校门的高材生会有一个上了幼稚园的儿子?同事纷纷表示不信,苏留白也不曾解释,终于有一天,有人在路上见到苏留白抱着一个孩子,那孩子长的分明是苏留白缩小版,并口口声声叫他爸爸。   他们这才相信他真的是个“小爸爸”,然而算算年纪,竟然不到二十岁就生了儿子,于是一轮又一轮热爱八卦的广大群众前仆后继,或直接或委婉地询问孩子的母亲,然而每次听到这个话题,苏留白便是一阵沉默,任他们如何努力也撬不开那薄薄的嘴唇。   同窗情寝的张旭杰是早就知道孩子事情的人,许多年过去,他使尽浑身解数也不曾从他嘴中听到一点关于孩子母亲的消息,何况是功力不及他的人。   这样一来,新进的年轻医师凭借这样一个措手不及的八卦扬名于这家重点医院,更有小道消息传说他曾多次到院长家吃饭,总之当时的医院上下,提起对苏留白这个人总要先周皱眉头,好在他用实力堵住了悠悠众口,在这个年纪已经参与了许多疑难手术,论文更是发表在了英国一家权威医学杂志上面,并被誉为新世纪最有前途的医师。且因为他素来不声不语,为人处世最大给予别人方便,换句换说,就是老好人一个,与他相识久了,也就对他重新有了评价,近年,他时常也会带着孩子一起参与集体活动。   苏宝贝小小年纪已有父亲的风范,为人礼貌谦逊,又长的白白净净,最得女生宠爱。   王蓉这么一说,显然在她心中张旭杰的地位连孩子都不如。   反正对于张旭杰来说,比不上他心里的宝贝算什么,但他就是不服气王蓉的态度,他比划手指,“反正,总有一天,我也开一辆让你看看。”   王蓉直接回他一个白眼。   但是张旭杰这个人,向来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不一会儿,竟然自己粘了上去,“你说,这个女人究竟是什么来头,让咱们院长亲自下令让留白给她手术。”   王蓉冷脸哼了哼,然而八卦之心驱使,还是说道:“什么来头倒不知道,不过给她签字的那个男的可真是帅啊,”说着满眼里都是小星星般。   这次轮到张旭杰翻了大大的白眼。   手术室人们对这两个人吵吵闹闹早就见怪不怪,此时虽然也都是满满的八卦热情,但不论是谁,手中的忙碌是一样的,只要身上披着白大褂,不论到什么时候他们都不会忘了自己的使命。   这时,麻醉师说道:“留白,患者管平安的血压不断下降,可以进行手术了。”   张旭杰听见,原本戏谑的表情立马收敛,口罩后俨然是一幅严谨的模样。   然而在所有人都等候苏留白执刀的时候,却迟迟见不到他走到手术台旁,张旭杰不禁随同所有人的目光看向他,却只见他怔在原地,脚步还一前一后地错开,人却像没了意识,僵住了。   所有人一愣,不明白他怎么会在这么紧张的时刻愣神,张旭杰刚要出声询问,苏留白却好像卡着嗓子,怔怔问向那个说话的麻醉师,“你说,她叫什么?”   麻醉师陷入迷惑,不知出了什么状况,却还是重复道:“管平安。是叫这个名字。”   苏留白此刻的神情突然变得十分陌生,他猛地扭转身体,将铺在手术台上遮住女子脸庞的手术布猛地掀开,一时间手术室内所有人都愣住了,苏留白一向温文儒雅,何时见过他这样疯狂而急切的模样。   然而然而,如果他们也曾经历过那样深沉而无望的等待,也会明白,他此刻欣喜若狂,悲痛欲绝的混乱。   女人脸上还有仓促包扎和简单清创后残留的已经干涸的血迹,紧闭着事故过后就不曾张开的双眼,单薄的嘴唇微微张开,粗鲁地插进一根管子。这样一个昏迷沉睡的女人,根本看不出任何特别。   “留白,”张旭杰出声提醒,“你怎么了?”   苏留白凝望着近处这张沉静的脸孔,时光仿佛穿过那些暗沉的岁月,抵达他们还青涩的背影。   “旭杰,这台手术我不能做了。”他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在半空洞地响起,“我怎么能对她……”   表情不对,声音不对,状况不对,什么都不对,然而张旭杰不能知道一切为什么在这女人出现的一霎那就不对了,他此刻只能默默地点头,拿起本应属于苏留白的手术刀和他换了位置。   其他人你看我我看你,各就各位,一助主刀,二助变为一助,一名实习的研究生临时提早登场……   手术有条不紊地进行,而手术室内,只有仪器和张旭杰发出的声音。   接近尾声的时候,张旭杰轻轻松了一口气,回头看向苏留白停滞的目光,他的视线一直落在那张略显狼狈的,一直沉睡仿佛惊世骇俗美丽的容颜上。   插在女人口中用来麻醉的管子已被拿下,等待清醒的时间中,苏留白将纱布沾湿,仔仔细细地将女人脸上的血迹擦拭干净。   张旭杰等人默默地看着他旁若无人的举动,心中的疑问越来越深,可苏留白的神情那样专注,专注到仿佛见到了失而复得的珍宝,除了她以外,身无外物,浑然已不能听见他们的问话。   监护仪器嘀嗒的声音依然在响,女人浓墨般的睫毛终于细微地动了。   苏留白在这刹那间听见了心脏搐搦的声音,他执起毛巾的手微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复而变得坚定起来,放下毛巾,手指隔空触及女人的脸,她脸上细腻潮湿,过于冰冷,于是他将手掌贴近她的脸,妄图带给她温暖。   “你这算不算趁人之危?”张旭杰戏谑的声音说道。   “不算。”回答的义正言辞。   张旭杰笑了笑,绕有深意地说道:“你说如果白羽见到你这个样儿,会不会转身投进我的怀抱?”   “嗯。”毫无意义的字眼,自苏留白鼻腔中发出,张旭杰脸上的笑意慢慢褪去,“哥们,这次你占人小姑娘便宜的事儿我就当没看见,以后你可要学着检点些啊。”   苏留白对此恍若未闻,因为女人这时慢慢的张开了双眼,如薄雾笼罩的眸子中,短暂出现一丝困惑,虽依然显得几分脆弱,但已渐渐明晰,目光落在苏留白柔和专注的脸上,瞳孔瞬间收缩,轻皱额眉,动了动唇,想要说些什么,然而最终却释然般重新闭上了眼睛。   “平安……”苏留白喃喃说道。    ☆、3   苏留白叹息般念出这个名字。   世上只有他能明白这两个字对自己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是半生的执着,焦灼的期盼,无望的等待。   他永远永远都不能忘记.那个炙热的夜晚,穿着牛仔裤白衬衫,帆布鞋,头发在夜风中肆意张扬的女孩儿,看着自己的那双冷漠的嘲讽的目光。   那年他刚升高三,课业繁重,母亲狠厉的鞭策让本就不堪负重的人生更加晦暗。可就算这样,他也没想过就此混下去,然而不知怎么会有冲动想要放纵自己一次。于是他在一个偏僻的地方买了一包烟,半夜独自爬上天台,照着他们说的方式抽吸,第一次呛进肺叶,咳的几乎窒息,后来渐渐也学会了.这种类似禁忌的行为让他心惊胆战,但也由衷地感到了放纵的快乐。   有了第一次尝试,便有了后来的第二次,第三次,他默默地坐在空无一人的星空下望着浩瀚的星河,觉得自己已经挣脱了重力,离开了沉冗的地球。   那天他照常趁着母亲熟睡,离开家门,爬上天台的时候衬衫已经湿透,他却毫不在意,因为他知道自由就在不远处。   万万没想到,打开门的一刻,一个半长不短的头发的少女站在天台边缘,手放在围栏上,抬起头静静地仰望着湛蓝浩瀚的天空,也不是什么特别的时刻,可那双明亮寂寞的眼睛深深雕刻在他心中,让他开始相信世上有一见钟情这四个字。   而当时他还不能明白心中的激悸动代表什么,年少的苏留白马上感到一种隐私被曝露在阳光下的威胁感,他觉的自己的私有领地被占有,被剥夺,他一时有些难过,攥紧口袋中的烟,转身往回走。   “你是不是有烟?”背后传来少女有些沙哑的的声音,苏留白一惊,不由自主地回过头去,那双看穿世间迷藏的眼中闪烁着洞察的波动。   “没有。”苏留白答。   女孩抿嘴微微一笑,扭头向下望去,“看来这儿的烟头都是老鼠留下的,本来还想着用酒跟你换来着。”   苏留白这时才看见女孩脚下横斜的啤酒罐,在微风中跟随她的发丝微微晃动,发出清脆的声音。   他又感到一阵悸动,鬼使神差的,踏出脚步,宿命般走向夜风中明明微笑却只让人感到寂寞的孩子。   他们互相交换,他第一次喝酒,感觉口味不佳,脸颊热的发烫。   她不是第一次抽烟,动作熟捻,烟圈滚圆,一会儿功夫消灭了苏留白的半包烟。   “好学生是不该抽烟的。”女孩淡淡说道。   苏留白有些发晕,晃晃脑袋,晕的却更厉害,他却哈哈大笑起来,“谁说我是好学生,我告诉你,好学生是我哥。他才是次次都拿第一的那个,我嘛,觉得成绩过的去就好啦。才不想费那么心思在这上面呢。”   女孩侧头眯眼看他,“那你那么拼命做什么。口是心非。”   苏留白哑然,颤抖着唇,“是啊,我为什么非得努力不可。”   女孩晒笑。   苏留白沉默了许久,直到酒罐都空了躺在地上,淡淡说起一件往事。   “那年下乡,我非要去河里游泳,我哥不放心,跟我一起去,没想到我在水里抽筋,几乎快要淹死,我哥救了我。”   苏留白一手将空罐捏成一个奇怪的形状,刻意用轻松的语气说道:“他死了,我却活了下来,这个能不能成为理由?”   他看向女孩微笑,仿佛刚说完一个幽默的故事。   最后一支烟夹在女孩僵住的手指间,半截灰烬掉落,飞洒消失在幽静的暗中。   “不算么?那说我妈,自从前途远大的儿子死了之后,她就没了活下去的动力,我想给她也给自己一个活下去理由,这个算么?”苏留白自顾笑着说道。   “算。”女孩将忽明忽暗的烟头按在低矮的围墙上,“这个算。”   苏留白满意地点了点头,觉得自己可以无视心中的空洞了,却又听到女孩低沉的嗓音。   “你想变成你哥,可你知道,那是永远都不可能的。”   那是永远都不可能的,永远都不可能的。   这句话像是个魔咒,将他心中那个总是填不满的窟窿无限地放大,几乎吞噬了自己。他想生气,想愤怒地大喊大叫,最终却只是淡淡说道:“试试看吧。”   试试看吧,虽然他总是可有可无的那个,虽然他好像无论怎么做都不能的得到同兄长一样的认可,就像两个人再如何想象,却如女孩说的,不可能相互取代。   月光皎然,群星闪烁,湛蓝天幕下,处处灯火人家。   两人互道晚安,未约再见,平静分别。临别回首,苏留白却想抓住什么,   “管平安,上课时候不要总是迟到,也不要总是望着窗外发呆,虽然这个世界对我们并不算友好,但多些等待,说不定就好了。”   管平安没有回头,走路轻快地没有发出声音,身影慢慢融入夜色,仿佛那才是归属。   管平安是实实在在的不良少女,苏留白不知怎么会与她保有一个共同的秘密。意识到这点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冲动,就像一个孤儿遇见另一个孤儿,彼此有了交集,就觉得在世上多了牵挂和存在感。   他开始默默关注她,教室和住址,茫茫人海他们两人竟然相距这样近。慢慢便讶异地发觉母亲口中厌恶颇深的那对母女,竟是如此温柔的人。   管平安的母亲管乐,很少见她不背着小提琴出现在众人的目光中,清闲时会到附近的公园里一曲一曲地演奏练习,黄昏时分便会盛装打扮,宛如出席一场华丽的宴会。每每要到凌晨时分,由一个肤色异常漆黑的男子送回。寂静的小区,只要一听见午夜的引擎和马达声,就知道她已经回家。   这样的女人,不在乎世人轻蔑憎恶的目光,我行我素到令人厌恶的头皮发麻,她却天天穿着美丽的裙摆翩翩起舞。   像白天鹅一样的美丽.这是苏留白心底的感觉,他喜欢看女人那一头漂亮及腰的长发,翩跹动人的腰肢,美丽柔和的目光,浅笑时露出的酒窝,这些足以让每个女人都产生一种种永远不会说出口的,极尽恶毒话语想要隐藏的,深深的嫉妒。   男人爱这样的女人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如果不是那个开着别克车的一脸凶狠的男子理所当然的占有的姿态,或者不是曾见过有几十个混混青年恭敬地叫他老大场面,管乐母子的生活不会这么风平浪静。   依照管平安所说,“我倒宁愿管乐跟了他,不用再重复以往的经历,也不用在管乐夜半回家时听见她自以为隐藏的十分完美的压抑哭声。”   她说这话的时候,就在转弯的路口,话音刚落,几个女人嘴里关于她母亲的话语便冲进耳朵,恶毒的话语使苏留白不明白这究竟是不是他在课本里读到的优美的语言。   管平安站在那里静静地听了许久,脸上挂着越来越浓烈的嘲讽,她终于迈开脚步准备迎敌。   一贯与她保持一定距离的苏留白不知为何比她更要激动,上前拉住管平安的手,才发现她的手一直在颤抖。管平安一震,用力挣扎,却没有挣脱。   几个女人发现管平安,尴尬地吃了一惊,随即讶异地看着两人拉住的手,一瞬间短暂的沉默,转而说起了柴米油盐的事情,或许在她们心中,它自己所谈论的一直是这些琐事罢了。   人有时会惊人冷漠,令人吃惊是她们从来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是在伤害别人。拥有自欺欺人的能力的,也只有人类。   等到听不见那些人的声音,管平安猛地将苏留白推开,自嘲般低声说:“你以为你是救世主?别开玩笑啦。”说完,她转身走进幽暗的楼门中。   苏留白在眼前摊开那只留有余温的手,只想到,其原来也不是那么冰。   管平安好像是丧失交流功能的孩子,孑然一身,独来独往。   青春期的孩子觉得她特酷,就像电影里纵横黑道的老大,不苟言笑。   交流无果后,自感伤了自尊的孩子再也没人去招惹那个镇日坐在角落里不知在想些什么的管平安。   然而不知什么时候,流言开始传播,它的力量之强大是得到过一代又一代的证实。   流言四起的时候,苏留白开始在课上走神,他也才知道自己竟有这个特长,明明心已经飞到那个孩子身上,脸上却还是一幅认真的表情。   就在早晨,他还将一个眉飞色舞说着管乐坏话的教师的自行车放了气,但如果知道这会导致后来加诸在管平安后身上的惩罚,他绝对不会重复这样的行为,可时光总是不容反悔的。   如同这次牵手,虽然想到母亲狠厉的眼神和责骂的话语。但如果知道她会跑到管平安家中狠狠地扇了管乐一个耳光,他就不会放任自己的冲动,不会让自己如此懊悔,他想起管平安说的话,“你以为你是救世主?”   他当然不是。   他开始疏远本就不近的距离,为了不带给她伤害。   后来她身边出现一个少年,是个转学生,豪不在意流言,好像冬日明媚的阳光,带给她丝丝温热。   他终于看见她开怀的笑,那笑容离他十万八千里,隔着数不尽的山水心酸。    ☆、4   “留白,你非要让自己成为医院的笑柄么。”   张旭杰皱眉说道。   不是他想管别人的情感纠葛,只是作为友人,他不能放任自己眼睁睁看着苏留白魔怔似的堵住人家门口。   VIP病房的门前,苏留白坐在自己搬来的椅子上整整坐了三天三夜。光洁下巴上长满青色的胡茬,多了几分颓废,但目光却神采奕奕。   “我并没有妨碍谁啊。”苏留白说道。   “不是妨碍谁的问题,是你在这里本身就是个问题,工作要不要了,医院形象要不要了,你知道人家都怎么说你!”张旭杰自怀里掏出一只烟叼在嘴里,没有点燃。   苏留白却伸出手去,笑着说道:“好哥们,饭都送了,不介意再来支烟吧。”   “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张旭杰狐疑道。   “高中,后来忌了。”   “忌了就别管我要,实在想抽自己去买。”   苏留白慢慢收回手,有些黯然,笑道:“旭杰,我怕离开就再也抓不到她了。”   “哼。”张旭杰鼻腔喷出一个音节,将自己那包烟顺带打火机都扔给他,“她到底是谁,让你这么反常。”   “她是我不小心错过,却一直在等的人。”声音惆怅,睡眠不足的眼眶微微发黑,张旭杰看着他的神情,手术室中女子的脸在眼前一闪而过,他脑海中瞬间闪出个念头。   “她和苏宝贝是什么关系!?”   苏留白叹息似的笑了笑,没有回答,张旭杰却知道自己已经找到了答案,抓下叼着的烟,激动道:“你竟然为那种连自己亲生孩子都能扔下的女人这么糟蹋自己,对得起一直等你的白羽吗?你知不知道这三天她憔悴了多少,可她就是不敢来看你,她在你身上用了多少心,你呢,你都看不见?”   提起白羽,苏留白垂下双眼,“我早对她说过我们是不可能的,可她……”他叹了口气,“总之,这次让她彻底死心也好。”   “要是能死心还能死心塌地地给你儿子了八年后妈?女人一生能有几个八年,你固执她也固执,你们就都自欺欺人下去吧。”张旭杰冷着脸,甩下一句:“这几天的饭都是白羽买来让我给你的,要不我才不会搭理你。”   “替我谢谢她。”苏留白对着他怒气横冲的侧脸说道。   张旭杰兀自生气,半晌,正色道:“这个女人来头不小,那个一直跑前跑后的男人自称是她助理,但我那天握他的手,发现他虎口上都是茧子,你知道做什么工作才会长出那样的茧子。”   “枪?”   张旭杰点头,后背靠在雪白的墙壁上,继续低下嗓音说道:“这些天出出进进的人你也看到了,都不是什么无名之辈,早上来那个,是惠丰建设的副总,惠丰可是本市第一大建筑公司。我不知道你们怎么勾搭上的,但这个女人我怕你承受不起,况且,她醒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不能让你进门,更没提过孩子一次,摆明就是不想认你们,这一点你心知肚明,你还赖巴巴的守在这儿发贱。”   张旭杰语气很重,苏留白低着头却没有要离开的迹象,张旭杰恨铁不成钢地狠狠锤了他一下。“你啊。”说完,怒气冲冲地走了。   “既然美人在侧,何苦来栽。”   一个声音在身边响起,苏留白抬头看去,是那个一直守候在管平安身边的平头男人,模样精干,说话时无意识抖动左侧眉梢,轻轻笑着,脸上像武侠小说中易容桥段般覆盖着□□,生动而不真实。   “你朋友说的很对,现在的她不是你能招惹的。”男子继续说道,嘴角露出痞气的笑容,有意看他难堪。   苏留白面容依然平静,他敛下酸涩的眼皮,勾起唇,“试试看吧。”   男子凝视他半晌,又看了看他身上的衬衫,嘲讽地笑了笑,“你身上的衣裳都馊了,换换吧。”   苏留白依然沉默,男子平生最讨厌这样的闷葫芦,自感无趣,耸耸肩重新开门走进病房。   穿过外厅,走入内室,秘书正给管平安递去一沓文件,她接过放在床桌上面,最后揉了几下眼角,拿起手边的眼镜重新带上。   “你太拼了,身体会吃不消的。”男子说。   “我的身体我自己支配,不用你管。”管平安埋头说道。   男子知道她性格执拗,受不得管,而自己和她毕竟没什么了不得的交情,除了不能让她不明不白地死掉,她愿意劳神伤身和自己有什么关联。但他又想到临回国时好友的叮嘱,只好拿过另一侧的文件,埋头看起来。   “惠丰虽然名声在外,但骨子里已经稀烂了,这几年扩张的太快,有几个项目又赔不少,资金来源就在那么几家子公司,入不敷出,其内部明争暗斗也是问题,你为什么选择接手这么家公司?”男子问道。   “这样才有挑战性。”管平安沉声说道。   “所以你放任自己的儿子不管,去接手别人家的孩子?”男子状似不经意地说。   管平安伏在桌上的头抬了起来,看向男子的目光冷了下去,“毕海,看来这几天你知道了不少事。”   “还行,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大概都知道了。”他笑。   “那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好奇心会害死猫这个句话。”管平安的声音如她的表情一样更冷了。   毕海却毫不在意,洋洋地说:“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么,怎么,怕我把消息传回美国,怕人家知道啊。”   管平安嘲讽道:“你以为我在意?”她冷笑一声,继而又低下头看文件,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我刚去过警局说明情况,估计威廉现在已经被律师带回去了,撞坏的车也已经做出赔偿,嗞嗞,管小姐就是出手不凡,随便一抢上百万就出去了。”   男子说话时并不像表现的那样恭敬,甚至有些放肆,管平安平静地没有理会,毕海似乎有些失望,飞快地批阅了几页,又说:“我刚才已经找过院长,但他说你的伤现在不宜转院,门口那位门神他们会处理,但我看这位苏医生内心可不是一般强大,还是要守下去的。”   “他愿意守就守,你只要做好本分的事,其他不用理会。”这已是命令的语气。   毕海来到她身边的时间很短,对她所有的了解只限于那些不堪入耳的流言,刚见到她时他心里主观认为这个女人张着一张虚伪的纯洁的面孔,内里绝对是魔鬼级人物,可回国的这些时间里,他日日对着她那双冷冰冰的眼珠子脊背里冒寒气。   一个人有多少张面孔,传言的真实度有多少,毕海相信时间会给他答案,没有流氓能演一辈子好人。   “胡闹!”   院长室里传来白廷稀罕的呵斥声。   苏留白站在办公桌前没有坐,他擎着笑,淡淡地望着白廷,自从认识这个头发花白的老好人,头一次见到他发这么大的火气。   “身为一名医生,科室里面一排排的病人等待治疗的时候,你却守在一个女人的门口等她开门,你配穿那身白大褂么。”   “对不起,院长,我知道给医院带来了不好的影响,也知道自己失职,可是希望您能原谅我这一回。这么多年您是看着我带着孩子走过来的,这个女人我等了整整八年,如果我要不到一个结果,我会后悔一辈子的。”   白廷一愣,八年,足够一个嗷嗷待哺的孩子长到他的腰间。   “你是说,她是念乐的母亲?”   苏留白点头。   白廷抓起水杯喝了口水。半晌,他抬头注视苏留白,语气已明显缓和了许多,“留白,你们那么多年没有见面,你知道她现在变成什么样,又知道她有没有成家么?”   苏留白摇头。   白廷叹了口气,说:“一个月前,她出现在本市最大的房地产商惠丰建筑的创始人钟明强的葬礼上,称将做为钟家即将成年的孙子的监护人,并着手管理公司。直到钟家小少爷成年,而即使他成年继承公司,也必须分割其名下一半的财产和股份给这个女人。”白廷顿了顿,犹豫了片刻,还是说道:“有人说,她是钟明强养在国外的情人。”   苏留白出门时轻轻将门带上,他觉得自己的脚板轻飘飘的,身上长长的白大褂也好像要带着他飞起来。他不喜欢这种失重感觉。   曾经张旭杰问过他,如果上天给你重来一次的机会,你是否还是要沿着这天老路走到黑。   苏留白一边给孩子喂奶,一边很认真地思索这个问题,当他想到一个答案,马上就会被孩子咿咿呀呀的声音打断,当他想到另一个答案,又觉得吃了黄连一样苦涩。   孩子的笑容天真无邪,他短暂的人生还来不及犯错,自己就要让他的存在的本身当成一个错误来对待吗?当他怨恨老天不公平的时候,对这个孩子又何其公平。   他依然回到那间静悄悄的病房门前等待一个结果,或是说一个答案。    ☆、5      医大就学期间,苏留白除了用功读书,在相貌家世人才济济的大学校园中没有半分突出,然而有一天,门卫大爷的一通电话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   当他放学后狐疑地接过那个严严实实的“包裹”,感受到怀中传来的蠕动和热度,他彻底愣住了。怎么在门卫讶异的目光走出去的他一点都不记得,只记得自己的脑袋昏昏沉沉的,周遭的人声影动都成了话剧里不真实的布景。   直到听见孩子尖锐的哭泣声,他才恍然惊醒,发觉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校园中的长椅上,天色也已经昏暗了下来。   孩子的哭声惹来许多注视的目光,他却顾不得,手忙脚乱地哄着,慌乱中拿起随孩子一起的书包翻找,那熟悉的图案却让他一瞬间无言。   到底翻出一罐奶粉,匆忙带着一路哭声跑回寝室找来热水充好,孩子咕哝的嘴一碰到奶嘴就开始吸吮,但下一刻却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声。苏留白不解地自己虢上奶嘴,才明白是烫着了。   而那孩子或许已经知晓自己的命运,任他怎么喂再也不喝一口,只不断的哭着。哭得那样撕心裂肺。   张旭杰和一干舍友这时赶回,进门就说走廊里不知哪里来的哭声,话说一半,便嗔目结舌地看着他们。   “这是谁家的孩子?”   张旭杰的问话,苏留白没有吭声。他一贯与众人格格不入,张旭杰便跟着几个室友一起到一边说着什么。   张旭杰和苏留白两人性格一外一内,开学半年也没攒下什么友谊,但孩子一直在哭,而他看见苏留白手忙脚乱却一点办法都没有,就插了一句,“是不是拉了?”   苏留白看他一愣,认为他说的有道理,转身将孩子放到床上,拉开尿布一看,果然发现一番稀黄的粘稠物粘在屁屁上,。   对这件事他自然没有经验,还是张旭杰找来脸盆倒好水,又细心地试好水温,才对苏留白说:“给孩子洗洗。”   那盆自然是苏留白的,他看了一眼脸盆,又看了看孩子腿上的粘稠的黄色的粘稠物,一咬牙将孩子扒了精光,这时他才看见孩子胸前一道长长的疤痕。   “苏留白,这孩子身上的是手术疤痕吧。”纵然他们不是学医的,谁看见那道长长的疤痕也不会觉得是天生的。   苏留白凝视了半晌,抖着手摸了摸,才将他放到盆里。   孩子洗干净后,换上从书包里找出的新尿不湿,果然停止了哭泣。   苏留白此时已满头大汗,嘴里不断对张旭杰道谢。张旭杰逗弄孩子,惹的他咯咯地笑,露出牙床上三两颗牙齿,显得十分滑稽。   苏留白问他怎么会对照顾这么大的孩子如此有心得,张旭杰摊开手,无奈道:“你这把年纪你妈还给你生一个弟弟,你就知道我为什么会了。”   苏留白点头再次道谢,张旭杰又问:“这么俊的小子,你弟?”   “不是,我儿子。”苏留白诚实地回答。   寝室里顿时悄无声息一般肃静,只有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依然发出欢乐的笑声。   张旭杰猛地睁大双眼,说:“啥?”   “我的孩子。”苏留白认真地重复一遍。   张旭杰一开始以为他在调侃自己,后来看他的表情实在不像说谎,再想起平日严谨自持的模样,不由信了几分。   他夸张地“哦”了一声,咋舌道:“看不出来啊,苏留白,一夜情?”   苏留白闻言在心中反复将这三个字思量,最初的震惊过去,他看着孩子瘦小的脸上露出笑容,严肃地摇了摇头,对张旭杰说:“我爱她。”   张旭杰皱了皱眉,在这个满大街都在说爱的时代,他不相信苏留白的感情的深度,都是半大的刚经历完高考的孩子,要说□□他还信。但他这个人就是这样,不会因为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反驳他人。   “不管怎么说,她既然把孩子送到你这儿,摆明是不要这拖油瓶了,可你怎么办,你还是学生哪。”   苏留白看着孩子陷入了沉默,“不管怎么样,总要先找到她。”   宿舍门卫上来找了三回,每一回都是一样的话,“赶紧把孩子送回去,这儿是学校。”   苏留白决定坐最晚的车赶回家里。   小心避开熟悉的邻里,来到管平安的家中,敲门许久不见人开,却引来对面人家开门探看,那人也是认识的,看见苏留白先是笑了,热络地说:“高材生回来啦。”   苏留白礼貌地打了声招呼,问她管平安去哪了。   那人这才看见他怀里抱着个孩子,表情立马变得十分奇怪。“那家女人出车祸死了后,小的也不知跑到哪去野啦。”   “她走了多长时间了?”苏留白忙问。   那人嘀咕一声,又瞟了眼他怀里的孩子,说:“挺着大肚子四处打工,不知道啥时候生了,一天也没个人影,前两天彻底消失了。”   说完,她问他抱着的孩子是怎么回事,苏留白咬着唇,转身走了。   那天晚上他在外面晃荡了许久,送到福利院的念头只要一闪起,一股难言的沉闷便会袭来,好像有个大锤不时捶打他的胸口。   他明白到自己沉重情感已经附加在孩子的身上。   夜晚的城市是黑暗而冷漠的,他痴痴地蹲在一根路灯下面,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衣,外套早已披在孩子身上,他轻轻摸孩子的脸,感到温度在一点一点升高。他想该是在宿舍给他洗澡时冻着了。   或许一会儿就好了,他虽然这么想,心里还是发虚。   那孩子终于烫的像个火球。   苏留白咬着唇带他去医院。   医生睡眼惺忪地持着冰凉的听诊器放在孩子胸前,孩子激灵一动,蔫的已经哭不出声了。   医生下了药就去睡了,留下一个护士没有好脸色地对他说:“打针时候把孩子按好,省的再来一针,知道么?”   苏留白点了点头。   那晚扎了三针,烧的迷迷糊糊的孩子扯开嗓子嚎。   苏留白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僵硬的像块木头。他心里的绝望像山一样压的他透不过气。   一早,他回到家里跪在同样震惊的母亲面前,王秀梅颓然跌在沙发上,看着面前抱着孩子跪立的儿子,扬手便要打下去,然而手掌僵在半空,忽然捶向自己的胸膛,像昨晚孩子一样大声嚎叫,“我这是糟了什么孽啊……”   中年丧夫丧子,一辈子教书育人,唯一的希望便是这个儿子能成才,自从他上了大学,以为总算熬出了头,何曾想到他竟然做出这样的事,让她怎么不悲从中来。   母亲的反应在苏留白意料之中,没预料到的是被哭声惊动,反而更大声哭起来的苏念乐。他的儿子像头野兽与他的母亲争锋相对,谁也不让着谁。   王秀梅一开始斩钉截铁地说:“孩子必须送走,不能留这个孽种。”   苏留白听见这话,做了一件令她震惊的事情,他将孩子放到茶几上,拿起旁边的水果刀猛地向自己的胳膊划去,一道细长的口子顿时血流如注,王秀梅回神抢下他手中的刀。   “你要干什么。”   苏留白在灯光下的表情冷峻而坚定,“如果你将他送走,下次就不是水果刀,也不是胳膊,而是你儿子的命,如果我也死了,您便孤独终老吧。”   王秀梅听着这话狠狠地愣住了,她重新打量苏留白,似乎在想这究竟是不是自己养大的那个听话的孩子。   苏留白任血往下淌,缓下语气对她说:“妈,我会打工挣出他的生活费,只要您养他五年,等我一毕业,就带他离开。”   王秀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手掌捂住额头,靠在沙发上半天没有说话。   苏留白抱着孩子跪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语带哭腔地说:“妈,这不是孽种,这是我的孩子呀。”   他说完,抱起孩子走回自己的房间,留下王秀梅在沙发上失神。她想起上一次苏留白露出这个表情的时候,是因为她打了管乐。   他们家究竟欠了他们母女什么,一个死了一个失踪,还要搅得他们家不得安宁。   苏留白次日便去了学校,医大课程繁重,稍不留神就很难追上。王秀梅承诺照看孩子,但这样一来她就不能出门工作,只能依靠那点微薄的退休金生活。   苏留白知道母亲供养自己已是困难,再加上孩子,更是雪上加霜,只好暗下决心努力打工。早出晚归打工,繁忙的课程,更别提心中无人能知的愁苦,让他一周内便瘦了一大圈,张旭杰几次说他这样可不行,但他毫无办法。   一周后他抽空回到家中,远远听见孩子的哭闹声,拿出钥匙打开房门,发现只有孩子独自在家,他急忙上前将他抱起,孩子已经哭的脸皮发紫,旁边放着空奶瓶,瓶壁上还挂着大块的白色的乳块。   他三下两下清洗干净要去冲奶,找了半天只有一盒乳剂奶粉,他皱眉,孩子哭的更厉害,只好冲了一瓶。   喝完奶,他打开包被,发现孩子屁股上的排泄物已经结成痂,发出一阵恶臭。   孩子与刚见面时又瘦了许多,似曾相识的明亮的双眼看着他笑,苏留白含着泪将他清洗干净,将他抱在怀里时,眼泪终于刹不住车地淌了出来,掉落在孩子脸上。   黄昏时分,王秀梅回到家中,一眼看见苏留白抱着孩子呆滞的模样,   “怎么回来也不说一声。”她有些局促地说。   苏留白呐呐地转过头,王秀梅看见他脸上的泪痕,不自在地转过头去,“我知道你怨我,可是注定活不长的孩子,就算将他捧在手心里又能怎么样,别告诉我你没看见他身上那道疤痕。”   她说的,是孩子胸口的长长的一道疤痕,疤痕的由来他已在在书包中那本厚重的病历上看的清清楚楚,先天性心脏病。   “可他已经做过手术了,已经是正常的孩子,他是你的孙子啊。”   苏留白无力的声音无法打动王秀梅,她冷冷地说:“你能保证他不会再犯?到时你拿什么再给他手术?”   苏留白叹气,放弃与母亲争论,抱起孩子就要走出家门,   王秀梅一惊,“你要把他抱哪儿去?”   “学校。”   “苏留白,你疯了!你还是学生啊,这是要被开除的。听妈的话,你把他放下,我保证以后好好照顾他。”   王秀梅上前要将孩子抢下来,苏留白轻轻躲开,摇头说:“晚了,我不会再相信你了。”他说着打开家门,冲进风雨欲来的世界里。   苏留白心中有许多设想,但学校却无论如何不能去了,孩子风波后学校里沸沸扬扬,已有老师找他谈话,他坦诚地说出是自己的孩子,这可不得了,影响空前剧烈,时时都能听见有人议论,但怎么处理却没商讨明白,毕竟孩子不是母亲不是在校学生。   苏留白抱着孩子再次出现在校园时,俨然已经成了火热剧的主角。   这天,他是来办休学的。   当时医大的校长正是白廷,他得知这件事后同样十分震惊,但对苏留白的坦诚不晦并勇于承担责任这一点非常欣赏。   白廷亲自见了苏留白一面,问及为什么孩子会无人照看,苏留白如实说了,白廷听完你沉思了许久,“如果你相信我,就把这孩子送到我家好么。”   苏留白猛然抬头看他,白廷微微一笑,“你别误会,只是好不容易考到医大,不完成学业太可惜了,况且我的妻子十分喜爱孩子,肯定能好好照顾他……当然他还是你的儿子,你可以随时看他或接他回家。”   苏留白犹豫不决,带孩子不是简单的事情,他已经有了充分的体会。   白廷呵呵一笑,儒雅的脸上闪耀着慈祥的笑容,“你放心,五年之后我保证还你个健健康康的娃娃。”   白廷究竟顶着怎样的压力,才带给了他希望和勇气。   从那以后每周他都会去白廷家看孩子,并给白廷的两个女儿补习功课,他的妻子总是热情挽留苏留白吃完晚饭再离开,苏留白才能装着一肚子热腾腾的食物匆匆去打工。虽然挣的不多,但学费贷款后,除了生活费其他全部交给白廷,白廷知道这是他在履行作为父亲的责任,便坦然接受了。其实,苏留白那时能够给的与孩子所用的不过杯水车薪。   后来白廷调到附属医院成为院长,而苏留白也毕业追随他来到这家医院。   从那以来,又是三年。 作者有话要说:   ☆、6   “年轻人执着是正常的,但固执却不可取。留白,做事之前好好想一想,你不光是名医生,还是个父亲啊。 ”   白廷的话像是一记重拳垂在他胸口。   他若不是生来固执,怎么会一意孤行地下水导致兄长身亡。他若不是执拗,怎么会苦等一个人八年,只为了一段年少的岁月时光。   他往回走的路上碰见白羽,白羽穿着白大衣,两手插在衣兜里,素白而沉静的面容有些黯然。她轻灵的眼眸细细地望着苏留白,眼里的眷恋隐藏在很深的地方,但留下足以让他窥见的缝隙。   苏留白温柔一笑,即使他明白这是一种残忍的温柔,但他不能对她冷漠。   他说:“谢谢你让旭杰送来的饭,他最听你的话了。”   白羽脸上闪过一抹受伤的神情,低声说:“对我不用这么客气的,师兄。”   苏留白呵呵一笑,挠了挠由于几天没洗过,油的发亮的头发,刻意表现的很洒脱,说:“等我忙过了这段请你和旭杰吃饭。”   “不用了,你……,要注意身体。”白羽低下头,终究没有问出关于那个女人的困惑。   苏留白用手拍拍着她的头,笑:“放心吧好妹妹,我是医生呀。”   白羽轻轻一笑,眼里的哀愁慢慢积聚起来。   苏留白决定视而不见,然而有一个人站在走廊的拐角,两手攥起拳头怕打墙面,心疼的不知道疼。   回到病室门前,苏留白在医护人员的注目下缓缓敲响了房门。   一次,他接到平头男子的传话,“早跟你说了,她不见。”。   第二次,依然是那个毕海似笑非笑的神情,“我说了,她不见。”   苏留白微微一笑,说道:“请你帮我告诉她,我不在这了,这是我的电话号码,如果可以,请给我打电话。”   男子有些诧异,接过纸条,点了点头。于是苏留白就真的走了。   管平安看着手中的纸条,心中转过无数的念头,但一瞬间又成了空白。她木然攥紧手掌,将纸条扔进床旁的垃圾桶中,重新埋头在文件中。   三个月前,远在美国的管平安接到一面之缘的钟明强的电话,他当时已病入膏肓,医药无用的钟明强提出无偿转让给她一半的惠丰股份,条件是任职集团的执行总裁一职,并照顾钟明强的孙子直到他成年可以继承股权,期间属于他孙子的股份权亦由她支配,这一来管平安等于成为惠丰建设暂时的继承人。   不费一分功力和金钱就能支配这么一间大公司?这其中利益的凶险怎么是一句话两句话说的清的,钟明强他怎么放心   “你不怕我将你孙子赶出去,独吞你的公司?”   “你当然有能力那样做,但我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钟明强自信地说道。   管平安笑了,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在意你的公司,为你当牛做马,守护家业?”   “自然不会,但如果我手中握有你想要得到的东西呢。”   这时,管平安的电脑接收到一份来自中国的传真,她打开一看,脸色渐渐沉了下去。   “这只是一部分,你要的东西在我死后一年,也就是我的孙子成年时,自然会有人交给你。”   “条件确实很诱人,但你不怕一个刚成年的孩子会将你辛苦创建的公司搞垮?”管平安问。   “如果这么点本事都没有,还谈什么继承家业,只有这一年,绝对不能将我的股份落在我弟弟手中。”   管平安握着话筒沉默了片刻,说:“我同意。”   两个星期后,接到了钟明强去世消息的当天,她便坐飞机回到国,身边带着硬塞给她的特助兼保镖毕海。   出了机场,钟明强事前安排的助理方野已经备好车,他一身黑色西装,手臂上还缠着白色孝带。   方野问是否直接去往钟家。   “去灵堂。”管平安吩咐。   方野闻言调转方向盘,向殡仪馆驶去。   明日将举行葬礼,这夜的殡仪馆内将灯火通明。不待天亮,已有有惠丰的职员前来凭吊,钟明强唯一的孙子在灵前一一还礼,还显稚嫩的脸上充斥着悲伤和惶恐。   管平安穿着一身黑色礼服,站在人群中看着上首处钟明强栩栩如生的照片,这样无声的含着巨大悲哀的场景让她喘不过气来。   恭敬的弯腰行礼,礼后,她沉默片刻,走到钟宁面前,钟宁机械地弯腰还礼。   “我叫管平安,”她轻声说。   瞬间,钟宁眼睛里带上醒悟。   钟明强弥留之际曾无数次提到的名字,如今以一个真实的形象出现在他面前,他瘪瘪嘴,本就通红的眼眶瞬间盈满了泪,看着格外可怜。   管平安心中十分排斥殡仪馆这个地方,似曾相识的场景和同样的哀伤,让埋伏在她内心深处最残痛的伤口,涓涓渗出血来。   她感到窒息,却不得不面对钟明涛那张沉痛面容下张狂的野心。   “没见过这位小姐,请问,你和我大哥是什么关系?”钟明涛精明的眼神像一道刺扎在管平安的身上。   管平安轻轻按住钟宁肩膀,将他的话堵在嘴中,笑着说道:“一面之缘,一见如故。”   “哦?不知是怎么一面之缘?”   管平安忍住心中的翻腾,闭上眼凝神片刻,状似回忆起往昔场景,她说:“那年我在洛杉矶的街头流浪,身无分文,身边只有一把小提琴,只好在街头卖艺,钟董事长在我身边整整听了一个下午,临去时给了我五百美金,让我撑到找到工作为止。”管平安慢慢睁开双眼,唏嘘地说:“董事长真是个好人,不是么?”   钟明涛眼中的轻蔑一闪而过,维持着上流贵族般的威仪借口离开。   钟宁看着他的背影眼中同样一丝疑惑闪过,又看向管平安,管平安为他整理好衣领,将领带端正,“逝者已矣,伤心虽然难免,但生活还要继续,不被疼爱的人生才该活的比别人更有出息。你爷爷说你是个让人头疼的孩子,我希望从此以后你能让那些算计你的人头疼,不要让爱你的人难过。”   提起至亲,钟宁又难过地要哭出来,管平安安慰他几句,告诉她明天还会来,钟宁便巴巴地看着她离开。   管平安不多加逗留是因为心里有着顾忌,没到最后关头,不能将底牌摊开给所有人看,这是一个阴谋家对她说的话。   当晚,拒绝方野提出回到钟家的提议,管平安在宾馆度过,隔着巨大的落地窗望着脚下蝼蚁般车水马龙,感受着故土的气息,她的脑海中回放着过往片段,在殡仪馆内时剧烈翻滚的撕裂情绪重新袭来,一夜未眠。   她想起在国外的时光,陌生的面孔穿插着血淋淋的枝桠逐渐将她一点一滴也变成了另一个人,她不愿回忆的过往终于也成了黄色。只是有时梦醒会忍不住翻看回忆里那张笑颜,注视着她泪流满面,然后告诉镜子中那张已经带上沧桑的陌生脸孔:一定要回去!   她要拿回寄存在这里的仇恨。   次日,一早来到殡仪馆,比昨日多了几倍的人。管平安环规四周,本市商界数一数二的人物尽数到场,他们大都同钟明涛一般有着精明的双眼,同他一般的亲切而疏远地寒暄。人情世故,利益驱使,完美的演技,她也不能判断出谁是真心实意地哀恸,哪一个又是逢场作戏的老手。   然而说到底,能不能分辨又有什么意义。两人间的关联必回随着一人的逝去,时间的蔓延,沧桑的变幻,最终,变成可有可无。   庄严肃穆之时,方野与律师一同出现,律师手中的文件便是钟明强的遗嘱,内容只有几人知晓,如今变成一阵飓风,刮向这群久立疆场的人马。   钟明涛被刮的七零八落,他神情惊愕,脸色煞白,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激动地冲向律师,一把夺过遗嘱,将上面文字由上到下,一字一字反复看了数遍,咬牙冷笑道:“你这遗嘱是假的,我不信大哥会把公司交给一个外人。”   律师张错不慌不忙地自他手中拿过遗嘱,“董事长的遗嘱完全是按照程序办理的,钟先生不信可以随便调查。”   钟明强用力咬牙,对在场几个股东说道:“难道你们认为大哥信不过我反倒相信那个女人?你们认同那个来历不明的女人掌控公司?”他此时已经忘了昨夜刚与那个来历不明的女人有过短暂的会面。   那几个股东股份不多,你看我我看你,并不发表意见,钟明涛自然指不上他们,只是在众多商业巨头面前想要伪装不忿一些,挽回几分颜面,但钟明强的遗嘱足以说明许多问题。   现场陷入一阵诡异的平静之中,钟宁这时向管平安望去,眼神带着忐忑不安,管平安鼓励的目光落在钟宁的身上,让他镇定了些,出声打破了平静。   “爷爷去世前曾告诉我,让我凡事听管姐的话。”   在场人士的目光马上落在他略显单薄的的身上,他又感到一阵排山倒海般的压力袭来,但想起爷爷临终前望着自己的期盼担心的眼神,他声音便再次平稳下去,看着钟明涛一字一字清楚地说道:“张伯伯说的都是真的。”   钟明涛看着钟宁坚定的神情,几乎不能将他与记忆中那个失去父母的懦弱的少年联想在一起。   “既然这是钟老的意愿,我们也赞同,相信他老人家不会将惠丰所托非人。”一位股东说道,其他股东纷纷附和。   钟明涛此时的表情难看至极,他冷冷一笑,意有所指道:“我倒非常想知道这位在街头卖艺的女人,到底有什么本事管理公司!还是说……,你靠的是另一方面的能力。”   管平安轻轻一笑,对他的言语不以为意,“那时我孤身在外求学,身无分文,钟先生见我可怜赠我一个月的生活费度过难关,我在三年后我千倍还给钟先生,他却不肯收,只说有事相求,原来那时他已经知道自己患了绝症,又过了一年,有一天他忽然提出要我照看他唯一的孙子和公司,我问他为什么要相信我这个外人,你猜董事长他说什么。”   钟明涛的脸颊有汗珠密密麻麻地聚集,管平安叹了口气,慢悠悠说道:“他说,他不想自己弟弟死的太早!”   话音落地,一时议论纷纷,钟明涛看着昔日来往的好友带着歧义的目光,觉得自己认为惠丰已握在手中的想法委实太早,他怎么会忘了一向精明的大哥怎么会不为钟宁留下后路。   实也怪不得他,钟明强对钟明涛暗地里做出出卖公司充盈自己的勾当一清二楚,却只装作不知,表面上依旧对他爱护有加,但心中早已深深戒备,临终前更是曾握着他手让他照看钟宁,所以钟明涛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个局面。   但他毕竟在商场中跟随钟明强浸淫数十年,此时处境尴尬,竟扑在钟明强的照片前大哭起来,“大哥啊,我不知道你竟然是这番苦心,你是怕我年事已高一边照顾阿宁,一边照看公司身体受不了,怕我会像你这样英年早逝么……”   饶是管平安见惯了大场面,还是被钟明涛不要脸的举动感到深深地诧异,在场诸人与他也是有过交道,只好纷纷上前安慰,钟明涛只顾嚎啕大哭,声泪俱下讲述兄弟二人一路创业艰辛。   这些人中,有的人白手起家,对此竟也缅怀起自己年轻创业的艰难,有些人惦记与他未谈成或将来谈成的生意,脸上也装出难过。毕竟和惠丰合作不能只靠一个外来的女人,钟宁成长再快,这时他们看到的也只是一个菜青脸色的少年罢了。   管平安没有出声,反倒很有兴致地看着这出眼泪鼻涕横飞的泡沫剧,她想知道他能演到什么地步。   这时,门口却传来一个嗓音浑厚的中年男子的声音。“钟老纵横商场,侠义精神,可谓英雄。钟先生是钟老的亲弟弟,不要抹了钟家的颜面才是。”   人们一惊,向外看去,只见一个挺拔的身影逆光而来,周侧黄金般的光芒环绕,还没看见脸,就让人感到一阵莫名的激昂情绪。   那人缓缓到钟宁身边,诚挚而恭敬地弯腰行礼,复站到钟宁面前,两手搭在他的肩上,“你爷爷是泰山一样的人物,他人虽去了,但他的精神要由你来传承,像个男子汉似的挺起胸膛,不许哭哭啼啼地让人看钟家的笑话。”   男人棱角分明,目光凌厉,站在那里不怒自威,钟宁面有悲戚,看着他叫道:“叶叔叔。”   叶致远面有哀色,“叔叔来晚了。”   钟宁只像看见了依靠般使劲摇头。   钟明涛被叶致远的话噎住,又见其他人赞同的神情不再理会自己,便刹讪讪地收起嗓子,“原来是叶董。”   叶致远瞟了他一眼,轻轻点头,没有吭声。钟明涛心中不满,却不敢开罪与他。   传说中树大根深的叶家,因叶致远进攻商场走入世人眼中,身为开国元老的叶丙乾有三个儿,大儿子二十岁考入军队,如今是上将衔,二儿子宦海沉浮,是厅级干部。唯有三儿子,自小桀骜不驯,十岁就敢拔枪同其父对峙。二十岁那年,不知为何与叶丙乾吵了一架,那一架打得惊天动地,被其父打了剩下半条命,一气之下走出家门,断绝了父子关系。   没有文凭的叶致远只好出苦力赚钱养活自己,后来凭自己灵活的脑袋瓜子愣是闯出一番天地,其中苦楚也让他明白到叶丙乾对自己的期待,于是借着侄子满月的日子回到叶家,向年事已高叶丙乾磕了三个响头,直磕的头破血流,想念儿子的叶丙乾终是不忍,这时人们才知道商界中被成为金旋风的叶致远是名副其实的将门虎子。   而此时,叶致远的身价早又翻滚出多少倍,无人真正估算,大概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具体数字。   毕海在管平安身边小声说起叶致远的事迹,管平安面容沉静,看着叶致远与钟宁交流时融洽的情景,慢慢地,笑了。    ☆、7   叶致远十分敬重钟明强为人,也曾邀钟家爷孙共餐,得知钟明强死讯时他人在美国,立即将手头事物放下搭飞机赶回,便赶上刚才那一出。   然而毕竟是家事,虽看不起钟明涛为人,也不好说什么,只好告诫钟宁要努力学习,将惠丰发扬光大。   管平安的角度看到叶致远低头听钟宁说着什么,而犀利的目光却对准自己,她报以从容微笑向他致敬。   叶致远最后拍了拍钟宁的肩膀,然后几步走向管平安,管平安在原地从容地目视他向自己过来。   两人对视片刻,叶致远见她目光清冽,嘴角含笑,十分自信的模样,心中油然升起阵阵好感,他伸出手去,“希望日后管小姐能好好照顾我这个侄子,也希望我们之间能合作愉快。”   管平安握住他的手,“钟宁我一定照看好他,但生意归生意,希望我们之间能一直这么融洽。”   这一幕被很多人记在心里。   她没想到因为叶致远的肯定,入主惠丰会变得出奇顺利。   离开肃静的墓园,直接去到公司,消息早已传遍,一路上不乏注视好奇的目光。管平安目不斜视,气场强大,虽没希冀能一举镇住人心,起码属下对她的态度已然有了恭敬的意味。   随手翻看完美的账目,管平安冷冷一笑,对方野说道:“其实只要在一年之内不让钟明涛将公司挖空,我的义务就应尽了。”   方野伸出中指将眼镜架向上推,“董事长在这方面没有指示,他完全信赖管小姐。”   “信赖?”管平安重复这两个字,哑然一笑,“做生意最要不得这两个字。”   方野一笑,走出办公室前说:“钟老董事长却时时提起这两个字,他说不光做生意,做人也是这个道理。”   管平安将两手交叉在小腹,看着他身影消失在门后。   “将管小姐对公司的贡献以道德的标签衡量,不知管小姐能否胜任这董事长一职?”毕海翘着二郎腿痞气地说道。   管平安站在巨大落地窗前,看着窗外飞过的燕子掠风滑行,最后消失在钢筋水泥的世界。   “你没有欲望,就不会懂得感恩。”   这是什么意思?毕海的眼神疑惑起来,管平安回身笑道:“华尔街数一数二的操盘手,你让我养你,总该做出点贡献吧。”   毕海是何其聪明的的人,他蹬蹬腿,满脸的不情愿。   这一天并不轻松。   管平安在下午召开了全公司会议,公司所有中层以上职员悉数到场,态度都颇为恭谨,唯恐新官上任那几把火烧在自己身上,即使不知道她能在任多久。   管平安坐在首位,环视一周没有看见钟明涛,她问方涛:“钟总经理呢?”   方涛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回答:“不在公司。”   “什么时候出去的?”   “刚刚。”   “是嘛。”管平安眉梢微动,端起面前放着的咖啡轻轻送到嘴边喝了一口。笑: “反正重要的人都到了,开会吧,各位应该已经认识我了,我就不做介绍了,如果哪位对我还有困惑,不妨打听打听我的办公室在哪儿,不过当心我会批评你不关心公司哦。”   有几个善言的,纷纷对管平安接任公司做出了美好的畅想,构画着美好的蓝图。管平安面容沉静地挂着笑容,始终没有什么情绪变化。   在听了几个经理和主管对公司现有的工程的进度的报告,她才换了一个姿势,将一只胳膊放在扶手上,手托着下巴,整个人靠了上去。   那正在作报告的主管心脏颤了颤,听见管平安问:“这些项目,都是钟总经手的?”   那人回答是,管平安笑了笑,“你继续。”   “最美家园坐落在新城开发区,去年五月开始动工,预计今年十月完工,完工后这里将会成为青年人群聚集地,小区周边基础设施也配套齐全,明年五月分陆续就会有人住进去。”   说到这,管平安忽然咳了一声,那人便停下来看她,她轻轻一笑,说:“据我所知,这个工程资金出现了情况,已经停工半个月了,工人每天在工地抗议要求偿还拖欠的工资,材料商也停止了供货。你能不能具体的告诉我工程款都用在哪儿了?明年入住又住在哪儿”   报告者是钟明涛直隶属下,他脸色煞青,额上开始有汗淌下来,支支吾吾地说:“这个工程一直都是钟总负责的,账目嘛,这,这,我还没有理顺清楚,请董事长再给我一天时间。”   管平安咯咯一笑,目光里充满戏谑,“我给你一天时间,但我不要你做来的账目,我要你把钟明涛带到我办公室去,要是这点事你都做不好,我怎么能把这么大的工程交给你们呢。”   那人诺诺地说是,便要坐下,管平安弹了弹手指,话语重重落下,“还不快去!”   那人飞奔一般出了会议室大门。   管平安再次环视下方诸人,见他们神情已没了刚才的轻松,她轻轻一笑,说:“该谁了?”   其他部门主管纷纷做了汇报,管平安中间会对某项工程评论几句,看起来对公司的运转已是十分清楚。   可从会议结束到晚上下班,钟明涛都没有出现在她的办公室。   毕海百无聊赖地窝在沙发一角玩手机游戏,直到肚子饿的咕咕叫,不满地发出抗议。管平安看窗外夜幕降临,收拾好公文包走出办公室,毕海忙不迭地跟了上去。   在公司门口,方野的车已经停了许久了,他看见管平安的身影下车给她开了车门,路上对她说:“钟明涛在处理最美家园罢工事件无果后去了外地,显然是要逃避责任。”   管平安安静地坐在后面,外面打来的灯光照在她没有表情的脸上。   她始终没有吭声。   晚间,来到钟家大宅,诺大的别墅灯火通明,死寂沉沉。面有悲戚的佣人与方野交谈几句,便将管平安与陆凡各自引入房间。   欧式华丽装饰的房间在水晶灯的闪烁照耀明亮开阔,冷意十足。管平安向来不喜欢这样的房间,拉着行礼箱随便将几件衣服零散摆放到巨大的衣柜中。   脱下沉重的黑色长裙,□□身体走进浴室,站在花洒之下,喷洒的水花落在黑亮的发丝上,滑落在脸上,肩上,胸前,经过小腹上那块细小苍白的疤痕,坠落,再坠落。   她闭上眼睛,眼前一会儿是钟明强虚弱的面容,一会儿是钟明涛得意的神情,再一会儿,是叶致远拍着钟宁的肩膀殷勤叮嘱的认真。   天地之间仿佛一片白雾笼罩的朦胧的世界。看不清周围伪善嘲讽的目光,嫌恶怨毒的表情。   医院夜晚可怖的寂静的走廊里,自动贩卖机滴一声后,发出圆柱物体滚动的声响,管平安捂住切口,吃力地蹲下身去掏出一瓶罐装咖啡,边走边打开喝了一口。   “咖啡对你的身体不好。尤其还是凉的。”   身后传来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管平安举起咖啡的动作一滞,暗自叹了口气,慢慢转过身,不出所料看见苏留白那张温吞狡黠的脸。   八年过后,除了手术室半睡半醒时的见面,再见到这张脸,俨然是经历岁月磨洗沉淀下的有故事的脸庞。   “你不是走了么。”管平安淡淡说道。   “我不走,怎么见你。”苏留白眯眼一笑。   “见了又能怎样。”   “想知道你过好不好,是怎么过的,有没有更瘦,是不是一直按时吃饭,还有,有没有一点想起我……”   半夜,病区走廊只有他们两人,说话声音不高,但已引起值班护士的注意,她们终于看见苏留白日夜守住的房门内的主人,好奇地上下打量。   瘦弱的身体因手术伤口微微弯曲,半长的头发没有梳理,盖住半个额头,细长的眉宇下,一双眼睛格外清亮,似笑非笑的目光,轻轻挽起的唇角,自有一番动人心魄的力量。   “没有。”管平安很快回答,她不想因为迟疑给他一个没有希望的期盼。   苏留白因兴奋而发亮的眼神暗了下去,摸摸鼻子,自嘲地笑道:“其实我知道。”   “你干了那么多事,就想知道这个?”管平安刻意疏远的话语着实伤了苏留白,他不能理解为什么当时说好要在一起的人,转眼就变了模样。   “那年你说要跟我在一起,是真心的吗?”他目光痴迷,百思不得其解。   “八年前我们才多大,知道什么是爱么,不过错把能够相互依赖的人当成了非你不可,其实,也不是非要是你。”管平安的话不留一丝余地,带着惊人的冷漠。   苏留白感到喉中哽咽,呼吸困难,但他依然不肯后退,执着地想为这八年的等待换一个结果。   “那你为什么要生下我们的儿子?明明知道没人爱没人疼的滋味,为什么要让孩子重复我们的过去。”苏留白艰难的说道,“你不是那么无情的人啊。” 作者有话要说:  可以留下一些你的文字吗?我很想知道你们的感觉。? ☆、8   远处,毕海站在走廊尽头,环抱住双臂,静静没有出声。   他默默凝视管平安微微弯曲仿佛负重的背影,说到底,不论她表现的再强悍,不过是个普通的女人,总是希望得到大于付出。   管平安将手按在刀口处,觉得那里一抽一抽地疼,另一只手握住的咖啡罐,罐口已经溢出棕黄色的液体洒在光洁的地板上。   “八年前你才多大,能看透我的一辈子么”管平安嗤笑,继续说:“留白,我早已经选择与你截然不同的人生。你我为什么不能好好各自珍重,你还等我这样的人做什么呢。”她叹息。   “若要各自珍重,那晚你为什么吻我,为什么给我希望,为什么让我觉得自己已经得到你了?”他执拗不堪,唯一的理由源于在意和不舍。   管平安却不想与他纠缠在过去,她伸出手指,说:“我在美国已经订婚了,一年后这边的事情了结,我就回去和他结婚。我手上的戒指,你不是已经看的清清楚楚了么。”   苏留白的目光重新落在那枚璀璨刺目的钻石戒指上面,质问道:“既然你想要嫁给别的男人,为什么还戴着我送你的项链?”   管平安瞬间愣住,抬手触摸脖颈的项链。   那是一条奇异的银白色的小鱼,因为佩戴时间长久,棱角已被磨的圆润。   她失笑,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戴它那么多年,甚至不知不觉将此作为一种习惯。   苏留白脖子上的戴的是黑色的小鱼,两条鱼合起来就是一个小小的阴阳图形,它们明显是一对。   就是因为这条项链,才让苏留白觉得她是在意自己的,哪怕只有一点。   管平安将咖啡放在窗台上,双手抬到脖子后面,毫不犹豫地在苏留白近乎悲哀的目光中摘下项链,随手放在窗台,并拿起那罐咖啡,“你的东西,都还你。”   她抬脚向前,与苏留白擦肩而过时,以为他会拉住自己,然而苏留白颓然地垂下头,任她错过。像指缝中不回头流走的沙。   管平安回到病房,迎面见到毕海莫名诡异的神情,“见到了?”   管平安对他好像监视自己的感觉十分不悦,说:“明天出院。”   毕海摇头,“医生说不行。”   “我说行,就行。”管平安盯着他的眼中一片寒冰,“不要一再挑战我的底线。”   “好好。”管平安的目光像一道锋利的剑,毕海沉默了半晌,做出投降手势,“管小姐想怎样就怎样。”   说完,他将手插进兜中,吹着口哨走出病室。   管平安转身,忽然见到窗上反射出的自己模糊的影子,一如困兽。   却没想到,第二日一早,病房门口竟已被记者围的水泄不通,任那些医护人员如何说都不肯褪去,只好找来保安驱逐,但保安人员离开之后,他们马上又聚集在一起,镁光不时传出咔咔的声响。   “管小姐,听闻您这场事故是人为因素造成的,不知会对惠丰股票有没有影响。”   “管小姐,您接下来是不是会卸下公司职务,由钟明涛董事代理。”   诸如此类提问在门外轮番上演,管平安穿着便服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上报道的关于事故的现场,耳中充斥着门外的吵闹声音。   “为什么媒体会知道我出事的消息?”她尽量让自己保持平静。   “这我怎么知道。”毕海打了个哈欠,一幅睡眼惺忪的模样。“正好,你就在这继续休养吧。”   管平安扭头看他,目光中带着威慑之意,毕海无奈摆手,“你这么看我是什么意思,我都说了不知道。”   管平安收回目光,皱眉伸出手指按住太阳穴,“最好如此。”   陆凡撇撇嘴,“本来就是这样,那现在怎么办?”   “凉拌。”管平安有些气恼地说道,拿起身边的外套站起身来。   .“你去哪?”陆凡忙问。   “不用你管。”   苏留白今天值班,空闲时他就跑到走廊上,看走廊尽头那间被围堵的房间,想要知道她会怎么处理眼前的局面。   良久,被围住的门被轻轻开启,细微的声音引起所有好奇的目光,当管平安出现的那一刻,快门声接连响起,她很快被拥住。   “感谢大家对我的健康情况如此关心,但这里是医院,我不希望各位因为我的缘故而变成罔顾纪律的人,三天后我会举行发布会,你们想要的答案都会得到,现在是不是可以让我出院了。”   围追阻截的记者自然不会因为这几句话打道回府,继续纠缠不清,管平安只好尽量简短地回答他们的问题,以求能够凑成足够的版面让他们离开。   昨夜惨白灯光下,苏留白没有看出管平安脸色,而当她苍白的脸出现的一刹那,苏留白知道,劝服自己的话,再次被扔到天外了。   默默回到办公室,看见桌上准备好的早饭,他颓然地叹了口气,这些偿还不起的债,到底是谁欠谁的。   “真是够风光啊,惠丰建设如今的当家人,外界传言的钟明强给他孙子找的小奶奶,我这样的小人物竟然也能与她接触。”张旭杰揶揄地说道,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办公室的人听到。   苏留白听着刺耳的话,脸色变得凝重,努力让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电脑屏幕上。   张旭杰见他不吭声,却更夸张地说:“看来我说话让人不爱听了,但没办法嘛,事实往往是让人不愿意接受的,滋滋,远看近看也算美人儿一个,要我也心动啊。”   苏留白依然沉默,张旭杰哈哈大笑转到一旁,对其他人说起:“你们不知道,当时她在手术室那个楚楚可怜呦……”   苏留白这时腾地站起身,一把抓住张旭杰的衣领,将他拽到门外推至墙上,沉声质问:“你究竟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张旭杰脸上变得怒气横冲,“我想你看清楚事实,到底谁才是那个适合你的人,如果你因为那个女人狠心伤害白羽,我们连兄弟都没的做。”   苏留白慢慢放开手,“如果我明明知道自己不爱她,却还是接受她,才是对她最大的伤害。而且我绝不会像你一样欺骗自己,明明爱着她还拼命将她推向不爱她的男人,你才是最胆小自私的那个!”   张旭杰嘴角露出一丝苦笑,“那又能怎么样,不管我怎么做她都不开心,如果她眼里心里只有你,我就帮她!”   苏留白缓缓摇头,“那你能做到不再爱她吗?”   “……不能。”这个问题张旭杰同样问了自己无数遍,答案都是一样的。   “我也不能。”苏留白说道:“求而不得,所以才痛苦。她是你爱的女人,你就可以不顾我心意吗?”   这时,他们身后传来“啪”地器皿碎落的声音,苏留白扭头一看,是白羽苍白凄楚地脸。   “小羽。”他轻呼。   白羽本来还要弯下去的腰听见这声呼叫立即僵住了,她将头埋在膝盖里。   走廊中的气氛异常沉默,苏留白放下抓住张旭杰的手不知该说什么好,张旭杰则完全愣住了。   片刻,白羽猛地向后转身,匆匆跑开了。   张旭杰皱紧眉头,盯了她的背影半晌,才失落地靠在墙上,“留白,晚上去喝一杯吧,我心里很烦。”   “不行,晚上还要给念乐讲故事。”苏留白整整衣袖。   “拜托,你知不知你刚才伤害了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脆弱的心!你让我怎么面对她。”   张旭杰无奈地叫道。   “或许你该谢谢我也说不定。”苏留白径自往回走。   张旭杰在后面突然嚷道:“小心我那天对那群记者说,你们有个孩子。”   苏留白猛然回头,全身散发出危险的气息,张旭杰一愣,听见他说:“如果念乐因为你受到伤害,这辈子我们不再是朋友!”   苏留白背影已经不见了,张旭杰想着他刚才冷酷的眼神,又在原地愣了半天,才缓缓往办公室走去。   管平安拒绝毕海换家医院修养的提议,直接回到了钟家。   钟宁第二次复读高三,认真对待学业后,变的十分忙碌。   管平安最初接触钟宁,知道他不同其他富豪孩子上私立学校,因重点有没考上,读的是普通高中,虽然钟明强是想让他远离那些浮躁的气氛,但由于家境比身边人高出太多,日日被司机接送,时间一长身份又因此曝光,反倒成为被疏远的对象。   “他们以为我不需要努力就能继承一间大公司,爷爷在时我也确这么想。后来我也不屑和他们在一起。”提到钟明强,钟宁有些黯然。   管平安念书时总是独来独往,没有朋友,倒有几分明白钟宁的感受。但对于管教,她认为还是顺势而为。   “如果你想,我可以给你安排转学。你的课程自己安排,但十点之前必须到家,方野每周末会抽时间教你怎样管理公司,千万别跟我说你学业忙,不肯上课。三个月后,我要你交给我一份短期规划书,它会决定你的公司今后半年的发展方向,一定要慎重对待。”   钟宁听了直摇头,“我不行的。”   管平安笑,“我是在交给你工作,不是同你商量,如果你不能理解公司发展方向对你的意义,不妨想想你下半年的零用钱是增值还是紧缩。”   钟宁一阵眩晕,思忖半晌,“……好吧。”    ☆、9   管平安在钟家一间极其宽敞明亮的,她尤其不喜欢的房间住了下去,并且三个月过去没有人发觉她的厌恶。   方野每天按时接送,她索性辞了养尊处优的司机。当然如果可以,那个整天睡眼惺忪打着哈欠的毕海她也想辞了。   身为钟明强特助的方野,不光是他的左右手,更是他的一双眼睛。   方野为人一点都不野,头发全部梳到脑后,眼神锐利,行事刻板,认定的事情管平安拿他也没有办法。或许正因为如此,才让钟明强对他委以重任。   毕海指不上,出院的事完全通过方野办理,尽管他满脸不赞同。每到固定时间,又由他带医生给管平安换药,如果不是钟明涛四下的小动作造成她对改革惠丰的阻碍,她或许可以忍受这样平淡的生活。   三个月后,她的伤好的差不多,除了会在阴雨天气隐隐发疼,但那感觉由另一侧的伤口已经有了经验。现在,她肚子上有了两条又长又丑的疤痕了。   钟宁交上一份让她比较满意的答卷,内容涉及公司经营理念与方向的改革,其中痛快斩断前景灰暗但已经投资不菲的新兴项目,抽调资金到惠丰原本的骨干事业这一策划上,钟宁合理给出解释。   “合理的企业结构调整下公司自然会上升一个阶梯,但惠丰建设近阶段急于扩张变革但相应措施并不完善的情形下,不仅在新兴产业中不占据优势,甚至连基础的地产事业也遭受冲击,接连丧失几个项目招标,由此我想,是不是先缓一缓,等到真正合适的时机,有了充足的准备后,再进行扩充。”   管平安点头,“继续。”   钟宁受到鼓励般接着说道:“我爷爷。”提起钟明强,他顿了顿,但很快继续,“我爷爷可以说是公司的顶梁柱,他做生意讲信誉是众所周知的,如今他不在,不论二爷爷在外的名声,还是管姐的年纪轻轻都让合作者开始摇摆不定,这点从公司股票下滑就可以看出来,而且一间公司不可能有两个董事长,所以我提议,将二爷爷请出董事局。”   管平安将身体卧进沙发,玩味地瞥了他一眼,“你爷爷在世时对他多有纵容,一直也不曾将他赶出公司,你小小年纪却容不下他?”   钟宁看着她慵懒的模样,笑着说:“为什么你不觉得爷爷正是为了我才留下他的? ”   管平安饶有兴趣说:“难道你认为你爷爷特地留下自己亲兄弟让他来成为孙子继承公司的踏脚石?”   钟宁挑眉,理所当然地说:“现在他会成为你的踏脚石。”   管平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他脸上微微发窘,依然是坚定的神情。   “曾经有人对我说过一句话,他说一个人连自己最亲的亲人都能无视伤害的话,他就失去了身为人的资格。”   钟宁一时觉得口唇发干,“你这话指的是他还是我?”   管平安笑着摇了摇头,说:“你猜我是怎么回答他的?我说亲人不等与滥情,有时,在背后捅你一刀的往往是看起来最亲密的人。”说完,她低下头,翻看手中的杂志,“这件事我会看着办的。你去吧。”   钟宁点点头,握着一卷文件走了。   这时,她看见杂志上属于自己的那一页,关于她在美国证券交易公司任职投资顾问任职期间的事例做了详尽的报道和分析,管平安不由莞尔,都说在这个信息社会上不会再有一点隐私,只要动动手指,两年金融危机时她力挽狂澜将几乎置于死地的公司起死回生,以此以一个中国女性身份扬名华尔街,回国后成为钟氏掌门人,虽说是代理的,但这经历也足以让她比当红的女星还要有名气。   报纸杂志的夸大渲染下,一直呈下降趋势的惠丰建设的股票隐隐有了回升势头,她在出席各种晚宴舞会时上前打招呼凑热闹的也不在少数……   伤口隐隐作痛,每疼一分就让她想起苏留白临别时失落的眼神和哀伤绝望的叹息,她心中对威廉的厌恶便更深一分。如果不是他,她和苏留白见面的时间绝不会比她预想的提前,而正因为这次见面,才让她原本坚定的心隐隐动摇。   臭鱼干是她给威廉起的外号。他们本来互不相识,起因由于管平安在美国的助理琳娜为情所困自杀未遂后,身患抑郁症无法继续工作,颓然离职。管平安得知其男友依旧左拥右抱,极近张扬,她一方面觉得琳娜实在是个笨女人,为了一个情场浪荡的花花公子落到这个下场,另一方面又对玩弄女人的威廉十分痛恶。   虽然她的名声也很差。   偶然在一场宴会相遇,他在众多女人包围圈中走出,向独自端着红酒杯站在角落阴影中的管平安搭讪,或许他心中每个女人都将倾倒在自己身家和魅力之下,尤其是她这种女人。   而管平安外貌其实并没有艳丽惊人,引住他的目光的完全是那双异常明亮而又沧桑的眼睛。上天给了她这样一双让人难以忘怀的双眼。   于是一个自命不凡,一个藏有教训之心,相得甚欢。   后来他情根深种是管平安也未曾料想,事实上他们不过见了几次面,一同出海晚了几回。   她回国前声色俱厉地对他说起琳达,他惊痛莫名的神情却明白地告诉管平安,他早已忘了她。   男人冷漠无情的时候,却原来连一丝记忆都懒得留下。她放弃同他争辩,独自回国。   未想到以威廉的身份地位竟然会跟到中国,借用合作为名将她引到郊外的宾馆中。惠丰内外交困之时,如果能与在国际上享誉盛名的威廉的公司合作,当真是不能错过的选择,纵然心里不太乐意再见到这个人,她还是硬着头皮去了。   威廉一开始还中规中矩,待两人初步谈完了合作,他便提出一起吃饭。管平安客套地拒绝了,刚想走,却被威廉抓住不放。两人争论起琳达的事情,威廉说:“我和那些女人都是你情我愿的,你不也是?是她先违规了,我不爱她,当然不能再跟她在一起了。”   管平安笑了笑,轻轻推开他的手,“不错,大家你请我愿,可现在我也不愿意和你在一起,还是说只有你能中场休息?”   “平安,就算你不喜欢我,可要我怎么做你才能原谅我?”   “琳达为你自杀是她自己蠢,不需要我原谅你。”管平安回答。   威廉却不满意这个答案,他在优越的环境中长大,大男子主义地认为管平安是因为自己秘书的自杀而不肯原谅他,所以才会说出那么冷漠的话语。   “是不是如果我还给她一条命,你就不会这么对我了?”   管平安不耐,随口答是。她没想到他真的冲了出去。   威廉家族在上个世纪便举家移民到英国,在华人圈中地位稳固,甚至当地政局也十分给面子,这样大家族的嫡系子孙,如果因为自己戏弄的报复丢了性命,管平安能想见自己以后的日子会无故多出多少坎坷。   于是有了后来事情,让她平静如水的心总会泛起波澜。然而当下最重要的是,和威廉的合作变得不了了之。没有威廉的投资,惠丰就无法摆脱资金困难的局面。   管平安叹了口气,在她看来,经营公司就像一幅巨大的拼图,只要找到主要的线条,零散的枝丫早晚会就位,可偏偏惠丰的局面令她头疼。毕海的确天资聪明,总能在何时的时机向她提出适当的建议,不枉她受了他不少折磨。   这一日他走进管平安的办公室,自顾坐在她面前,将椅子转了一圈,笑道:“知道我最近听见什么消息?”   管平安冷冷一瞥,“如果是废话就不要浪费时间。”   毕海眼毛精光,笑意更浓,“保证不是废话,那个小医生,就是那个叫苏什么白的,最近可是好事上门哪,听说他那八岁的儿子与叶致远的小女儿骨髓配对成功,马上就要送到医院接受去捐献骨髓啦,你说你们这么亲密的关系,何必不趁这个机会把叶氏一直敲不定的那个案子做咯?这可是过命的交情啊。”   管平安握住钢笔的手一顿,抬头向他看去,她想看出毕海一脸笑容中到底有几分认真。   半晌,她缓缓收回目光,镇定自若地将自己的名字签完整,套上笔帽,问:“那孩子什么时候去医院?千万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毕海嘻笑道:“明天。”   “我知道了。”   陆毕海诧异道:“难道唯利是图的管小姐回到祖国母亲的怀抱就变成了温柔大方的女人了?想一想,那可是叶致远的女儿啊,名动半个中国的大企业家慈善家叶致远!”   “我说知道了,你听不见么。”管平安提高声音,“还有我警告你,你如今的工资是由我来支付,你的老板是我,如果你再以这个态度涉入到我的私生活中,干脆滚回美国去,我不需要这样的助理!还有,我对你不温柔吗?!”   毕海多大的脸皮,他激灵一抖,依旧贱贱地笑道:“我一贯这个样儿,改不了啦,要我回美国也行,你得先得到他的同意才行呦,这就去努力工作啦我的大老板,但刚刚说的话你可你忘了要好好考虑。”   毕海走后,管平安看着重新合上的门久久不语,她想起苏留白,想起那个不知已经变成什么模样的孩子,阵阵头疼袭来。   那个晚上,她又坠入那场熟悉的梦境之中,缭乱的镜头,混浊的画面,眩晕的窒息,唯一清晰的仍旧是一摊殷红混着白色的恐怖的缠绕她许多年的痕迹。她惊恐地想要挣脱,伸出的手却被一股无名的黑暗力量缠绕束缚,将她拽离地面,一直沉一直沉。   好像永远没有尽头。   无尽落空的时候,她蓦然张开双眼,感受到滑落在耳边的水珠,已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她扭头向窗外看去,朝霞正冲破黑暗,绽放一丝光明,恍惚中却让她觉得,是黑暗困住了黎明。   日光尽放的时候,一辆黑色轿车悄悄驶进苏留白居住的陈旧的小区,司机敲响苏留白的家门,将准备好的父子二人请进车厢。   苏念乐表情淡淡的,一双眼睛尤其传神明亮。他全心依赖握住苏留白的手,一路不曾松开,说到底还是个孩子,对未知的恐惧让他下意识寻求最信赖的人以带给他安全感。   机缘,缘分,命运,这些带有玄幻色彩的字眼是苏留白怎样都无法钻研透彻的,他唯有以果敢为儿子开辟欢乐的空间。救人会使人欢乐,除此之外,他不怎么想明白救了叶致远的女儿会对人生有何改变。   但如果不救,会对生活有什么影响,也是他始料不及的事情。   叶致远与妻子文华穿着隔离衣,站在瘦的皮包骨头的几乎受尽人世苦难的女儿面前,脸上露出悲喜交加的神情。   “过了今天,你就能恢复健康啦,等你出院的时候,爸爸送你一辆你一直缠着我要的跑车做礼物好不好?”叶致远怜惜地说道。   叶微澜干裂的唇轻轻勾起,声音沙哑地说:“谢谢爸爸。”   文华一向雍容的姿态自从女儿患病便变得颓废起来,她展开略带疲惫的笑容说:“我的好女儿总算苦尽甘来,答应妈妈,一定要坚强起来。”   叶微澜点头,听话地说:“我以后一定做你们的乖女儿,不再惹爸妈生气。”   她说几个字就要喘几下,文华心疼地握住她的手,“不要说了,省省力气,什么事都以后再说。”   叶微澜恩了一声,还是说道:“姐姐呢?”   “你姐在外面,她说要等你移植骨髓后再进来看你。”叶致远说。   “姐夫也在吗?”   叶致远点头。   叶微澜眼中一丝复杂的神情一闪而过,叶致远没留意,只让她安心。文华却看见了,她抚摸女儿被病魔折磨的消瘦苍白的脸,看着她头上带着的遮住光洁头顶的帽子。没有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我全力给每个人物结局。支持一下吧? ☆、10   肿瘤科在十一楼,苏留白看着电梯上的数字跳跃,叮的一声响,电梯门缓缓打开,他刚要牵着孩子的手向前走,立即被站在面前的身影惊在原地。   她脸色红润,该是恢复不错,这念头瞬间掠过,她摘下项链的场景便浮现眼前。苏留白噏动着唇,握住孩子的手不觉用力,苏念乐不由“啊”了一声,霎时令他警醒,本想当做陌生人擦肩而过,她却偏偏拦住了去路。   管平安垂下眼看向那个孩子,他长的与苏留白十分相像,但那双眼却完全继承于外婆的忧郁和聪慧。   这是她的孩子!她完全不用印证。   “我不同意这孩子去捐骨髓。”她平静地说。   苏留白没有过多的惊乱,镇定地说:“这是性命攸关的事情。”言下之意,他已经决定了。   “总之,我不会让你带他去。”管平安坚持说道。   苏留白皱了皱眉,说:“给我个理由。”   “没有理由。”   “那也就是没有反对的理由。”   管平安无奈,“你怎么才能放弃这件事情”   苏留白固执地摇头,严肃地说:“这是一条人命。”   管平安冷冷一笑,“可她该死!”她说出的话语像她此时的目光一样冷酷无情,苏念乐不由退后几步,苏留白抓紧儿子的手,问:“你为什么这么说?”   管平安看见苏念乐有些害怕的神情,缓和了语气说:“我和叶家的渊源不用你知道,你只要明白,她不值得我的儿子救。”   这个理由不能打动苏留白,“我说了,这是一条人命,不管你和她有什么纠葛,这件事我已经答应了,不能反悔。”说着,就要离开。   “我是他母亲,你要带他去做什么事我都有拒绝的权利。”管平安再一次拦住他们,对上他的视线,认真地问:“你真的要拒绝我?”   苏留白猛然停住脚步,扭头看她,语气尖锐:“我以为你早忘了你还有个儿子!”   管平安沉默,她看到那孩子探究隐忍的表情,一时有些不忍。   苏留白继续说:“不管你有什么理由,你都在给你的儿子做一个错误的示范。平安,你这样配做一个母亲吗?”   管平安沉默半晌,缓缓抬起头看他,“留白,我自然有我的理由,要怎么样你才能答应不带他去?”   “如果不是跟叶家有关,我是不是一辈子都见不到你?”   “觉得我很残忍?可我从来就是这么狠毒的女人。”   管平安懒得为自己辩解,何况这与事实相符。   她沉默时的眼神清冷如冰,如果不是曾经见过她温润如水,是怎么也想象不到她会变成这副模样。   那时她与别人出双入去,堂而皇之地逃课出校玩耍,或是在那个男孩打球的时候递上毛巾或是水,整天都是笑容,整日都是欢乐。   而自己开始变得冷漠梳离。他骨子里有种狠劲,否则不会因为兄长的死从倒数变得名列前茅,他明明不是十分聪明的人。   不像那两个人,总是到考试前认真一会儿,就能换来让老师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好成绩。   认识程明后,管平安成绩日进千里,很快就赶了上来,甚至只排在第三名。第二是程明,第一是苏留白。   苏留白有种念头,如果成绩榜上从上直到管平安,中间没有他的名字,他就会完完全全在她眼中消失。这个想法让他恐惧,成为让他拼命的另一个理由。然而在她眼中,他确实已经渐渐消失。   苏留白想要替代兄长的世界太接近成人,而成人世界里她只晓得那些怨毒的语言。   想一想失去她的时光吧。如果从未拥有,那么想一想见不到她的日子吧。   黑不是黑,白不是白。神魂颠倒。   “……跟我结婚。”苏留白听见自己的心说。   这个答案在意料中,却又超乎想象,其实,她心中隐隐是希望他拒绝的,希望他义正言辞地告诉她病人的生命高于一切,那么她就会变得不重要。   苏留白舍弃信仰选择管平安,管平安却不能给他所有。   时间过了许久,管平安直视他越加坚定目光,声音干涩地说:“我不能答应嫁给你,因为这是我对别人的诺言,但这半年我会作为你的女人陪在你身边,在精神和身体上对你忠诚,这是我唯一能做到的。”   苏留白自嘲地笑了笑,低声问:“那我算什么?”   管平安陷入深沉漫长的沉默中。   沉默过后,他答应了。   他将为此背弃自己的原则,他将为此沉沦痛苦。所有一切,他都承受。   两人同样复杂的心情和窘境,被由于物体坠地的发出的声音打断,苏留白转头看去,白羽苍白含泪的模样进入视线,身边站着满脸怒气的张旭杰,他们身后,是手术室还有他科室内的同仁,因为听说苏念乐将捐献骨髓的消息前来探望,没想到听见这样一段交易,他们脸上的表情亦是十分精彩。   张旭杰问道:“你知不道自己的行为是在谋杀,谋杀一个正当青春年华的女孩?”   苏留白垂下眼睑,“我知道。”   “知道你还要这样错下去?”   “是。”   白羽嘴角抽动几下,不知是哭是笑,最后终于难以承受,掩面离去。   张旭杰冷着脸瞪着管平安,“你们会糟报应的。”又瞪向苏留白,“如果你真的做了这种事,以后我们不再是兄弟。”   说完,追白羽而去。   王蓉在身后“哎”了一声,却没有叫回他。   场面一时尴尬起来。那些人面面相觑,相继走了。   苏留白看着他们的背影心中发苦,但什么都没有说。   “苏医生原来在这,司机给我打电话说你们早来了,怎么站在这里说话呢,咱们进去说吧。”   来人正是叶致远,原来他看早就过了预定的时间,所以急着给司机打了电话,却被告知人已上去,关心则乱,面对上亿的生意他能做到熟视无睹,面对拯救女儿生命的可能是唯一的机会,他等不了。   说完,叶致远突然看见站在他身旁的管平安,疑惑的目光一闪而过,他笑着伸出手去,“管总怎么也在这里?幸会。”   管平安回握住他的手,笑容璀璨,“幸会幸会,我也是来见故人的。”   叶致远有些困惑地点了点头,又向苏留白说:“苏医生,咱们进去吧。”   看着叶致远脸上希冀的神情,苏留白艰难地说道“对不起叶先生,我不能带念乐去了。”   叶致远听了,脸上瞬间闪现错愕,不解,愤怒的神色,由于绝望太深,希望来之不易,巨大悲喜让他忘记掩藏心情,他失声道:“什么?”   “我说不能带念乐去了。”苏留白重复。   然而到底是见惯风起云涌的人物,叶致远很快稳定情绪,他凝视苏留白一会儿,将视线转向言笑熠熠的管平安,沉声问:“不知叶某哪里得罪了管小姐?”   管平安翘着唇角,却将视线丢到随后跟出来的文华身上,明明五十几岁的年纪,衣食无忧又保养得宜,看起来不过三四十岁,又处处显得雍容端庄,是交际圈中声名出众的贵妇人。   然而她越是美丽动人,管平安心中阴暗灰冷的恨意就越浓。   “我与叶先生也是故人,只是您贵人事忙,当然记不得我这样的角色,但我相信叶夫人的记忆不会那么差,您不妨向叶先生解释解释,我为什么阻拦我的儿子去救你的女儿?”   她说“我的儿子”四个儿子这四个字时加重了语气,这话一出,文华的脸色立即变得惨白,亏被叶细雨扶住才没跌倒在地上,叶细雨感到母亲身体微微颤抖,不解地问道:“妈,你怎么了?”   文华没有回答,只是死死地盯着管平安泛着笑意的脸,声音像是从牙缝里费力地钻出来。   “他竟然是你的儿子!你是来报复我的,是不是?!”   “我可没那么大本事让你女儿生病,报复你的是天,是天意。”管平安说着,发出畅快的笑声。   伴随着管平安的笑声,文华哀嚎一声,晕厥过去。   叶致远忙帮着女儿扶住妻子,将她抱起,回头冷冷对管平安说:“等我弄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再去拜访小姐。”   管平安止住笑声,声音变得恍惚,“来吧,快来吧,我已经等了你好久了,只是希望到时候,你还能这样怨恨我……”   事已至此,明眼人都看的出来其中必然有隐情,叶微澜想要质问,却被叶致远呵斥离开,电梯前只剩下苏留白和管平安,还有一个始终好奇始终沉默苏念乐。   管平安看着叶致远离去的身影沉默了半晌,忽然蹲在苏念乐的面前,捏捏他略显稚嫩的脸,问:“我是不是一个坏女人?”   苏念乐脸上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深沉,他看着管平安满面笑容,也摸上她的脸,说:“你看起来,一点都不快乐……”   管平安哑然。   “明天你和孩子搬到我那里。”管平安边开车边说。   “你搬到我那去儿。”苏留白直接说。   管平安皱眉,想起苏留白一直还居住的破旧的小区,“我那里比较宽敞。”   “却不是你家。”   管平安握紧方向盘,“可以另找房子。”   苏留白坚持地摇头,“就去我那儿。”   两人都固执而纠结。一路上,他没有问她关与叶致远的纠葛,回到家中,礼貌地对她道谢,就牵着苏念乐回家。   苏念乐频频回头向她张望,问她:“你会来吧?”   管平安不想看见他失望的表情,只好点了点头。   回身打开车门的时候,她忽然看见那扇熟悉的令她一直忽略的窗一闪而过,于是不由自主地,她向那个方向挪动脚步。   你说人最眷恋的是不是少年时最无虑的时光。   什么都不懂,懂了也不理。就那么肆无忌惮地活。 ☆、11   管乐最美丽的时光埋葬在这间小小的房子,伴随着轻歌曼舞和流言蜚语,一去不复返。   钥匙一贯扔在门口的地毯下,她弯腰捡着,沾满一手灰尘。打开门,开启了一座满是尘埃的静谧空间。房子里发生的故事附着在每一个物体上,印进眼中,就带起一大片痕迹。她恍然看见泛黄的时光中,玲珑窈窕的女人趴在窗前看向窗外,眼神孤独,指间点着的烟已经留下一截长长的烟灰。   回忆里甜蜜和苦涩都令人窒息,只因故事里的人物早就分崩离析。   管平安咽喉哽咽,许久忘了喘息,她惊痛莫名,不知道和这屋内灰尘一样厚重的自己脸庞已是如何沧桑。她伸出手缓缓捂住双眼,眼泪就从指缝往外淌。   她开始埋怨苏留白执意将自己带进一个苦痛的回忆中,是不是他设的一个妄图将两人捆绑在一起的陷阱……   逃似的离开那个被白色纱布笼罩的空间,逃似的离开她晦暗的青春和永远年轻的管乐。——她的母亲。   二十几年了,他有多久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了。   即使诺大的别墅永远空出一个房间装满她留下的物品,她在他心里的影子终究是模糊了。这其实不能怪他,活着的人该想着怎样好好活着才是正经事,一直缅怀过去的人是走不太远的。   他的视线一一掠过精巧的梳妆台,厚重的衣柜,粉色的床,属于管乐的记忆就又在他脑海里活了过来。   叶致远靠在窗前抱着双臂,指间夹着的香烟只抽了一口,任它独自燃烧。   窗外清冷的月光投进惨白的亮,却照的一室昏黄。唯有床头墙壁高挂的婚纱照上,新娘脸上的喜悦娇羞,显出几分艳丽。   叶致远一整晚盯着新娘娇艳的脸,心里想道:原来你真的去了天堂。   年轻时赌气独自闯荡,涉世未深被骗走一身家当,却不肯向父亲低头,性情桀骜,更不肯对人卑躬屈膝,于是寒冷的夜里只能睡在美国街头,然而最难熬的是肌饿,它的力量足以毁灭一切伦理道德,何况只是他小小的自尊。   后来他找到一家餐馆做服务生,真正开始了解生活的真谛。懂得弯腰其实并不代表卑微。   他诚挚地面对工作,兼之面容俊俏,得到不少的小费,却不知已令他人红了眼。一名白人服务生聚集了五六个黑人大汉将他围在巷子里,抢光所有的钱,又将他打了一顿扬长而去。   他攥紧拳头,眼中愤恨难当,死咬着牙却始终不发声音。   静静趴在狭窄的小巷中,不知过了多久,眼角出现一双皮鞋。他费力地抬眼看去,是个笑颜如花的女子。   她说她叫管乐,是个被遗弃的流浪儿,要是他不肯起来的话,他们能不能在这个角落凑合一夜,反正她是无处可去的。   管乐素白的皮肤在夜晚微弱的路灯下闪着光芒,叶致远感受到自己心脏脱轨般的跳动。   后来怎么就成了这样呢,他不明白。   文华是军区大院出名的美女,他是出名的流氓,人人都爱美女,流氓也不例外。   那时身边整日围着文质彬彬的男子,叶致远痞痞的调子格外不同,她多看了几眼就认定这个男人。两人情到深处,互定了终身,然而文华的父亲是极不喜欢叶致远的,为了断绝两人关系,便将她送去美国留学。   叶致远痛恨这样规矩正派的家庭,加之与父亲之间的矛盾难以化解,随之气愤难当地追了过去,却不知到她到底在那一所大学,然后就遇到了许多坎坷,和他的天使。   后来,有段时光,他确实已经忘了文华,忘了他心中那一段青涩的爱恋,忘了他为什么会来到美国。   经济条件好些时,他带她回到中国,不久就结了婚两人住在狭小的房子中,一点不觉得拥挤。后来他看准时机下海经商,捞到第一桶金的时候,叶致远带着她到本市最贵的一家酒店吃饭,那顿饭花了他们一个月的生活费。   他的事业越来越顺利,人也越来越忙,有时出差半个月都不回家,管乐大着肚子细心为他整理行李,半点怨言都没有。   当他终于觉得自己有资本站在叶家的时候,文华回国找他,还带着个三岁大的孩子。她说这是他的骨肉。她说自己从没背叛过他,找他不过是想带孩子见见父亲,她哭的时候也是极其漂亮的。   他惊愕莫名看着那个孩子,他不哭不闹,瞪着明亮的眼睛好奇地看着他……   从那以后,他心里藏了秘密,两人就不再亲密无间,叶致远有时半宿半宿地抽烟,人明显消沉了下去。管乐是何其通透的女人,怎么会看不出他的情绪一天比一天低落。   有一次他忍不住去看文华和孩子,被管乐尾随其后,她知道了全部秘密,当晚他回到家中,那盏总是为他点亮的灯开着,人却消失在人海,只留下一封诀别的书信和离婚协议书。信里大概说让他照顾文华母子,不要找她。   那段时间,他快要疯了。找遍整座城市,整整半年落魄地生活,生意也不管,后来全部亏空。文华那段时间一直留在他身边,他看着听话懂事的孩子,哭着扑进他的怀里。   他想起许诺给她的不孤独不辜负的诺言,一生难偿。   说起这段往事,叶致远眼眶一直红着,管平安看着他手中拿着管乐年轻时的照片,颤抖地伸出手指抚摸。   “当时不敢对她说出实情,只因为太了解你母亲的性情,爱时肝肠寸断的,不爱时决绝无情……没想到,她会生下你。”   管平安此时坐在钟家的客厅,听着叶致远追悔不已地回味往事,一时觉得想笑。   “你说这么多,无非想让我救你的女儿,可是,我回国,然后让你知道这些并不是为了进你的家门,接受你所谓的补偿或是为了你抛弃我的母亲而报复。看来你夫人没有对你说出全部,等你知道了,就不会这样心平气和地和我说话了,叶先生,我是如此热切地希望你了解所有的事实,你就会因为我曾经的绝望而深刻地懊悔和悲伤。曾经的事情,叶家将要付出血的代价。”   叶致远从没这样低声下气过,他愣愣的看着管平安,张着嘴还想说什么,管平安却抬脚上楼了。   佣人是认识叶致远的,她不明所以,上前小声地对他说:“这个女人很没人情味的,叶先生,不知道钟老爷怎么就找上她了呢?”   叶致远听了这话又愣了片刻,揣着心里的疑惑飞快地驱车赶回了家。   回到家中,佣人说夫人一直在房间没有起床。他径直去到房间,文华躺在床上沉睡,脸上似乎仍然保留那日的惊恐,显的柔弱不堪。叶致远想要揪住她问话的冲动缓和了几分,他站在落地窗前,静静等她醒来。   良久,文华慢慢睁开双眼时,便看见叶致远的脸,她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回来了?”   叶致远平静地“嗯”了一声。   “她都跟你说什么了。”文华问。   “什么都没说。”   文华挣扎坐起身来,靠在枕头上柔弱地说:“那你想让我说什么呢。”   “随便吧。”   “随便?”文华又露出一个同刚才一样的笑容,她的嘴唇不像之前红润了,却依然十分好看。她毕竟是生来高贵的美人。   “好吧。我就想到哪说到哪儿吧。大概是我们结婚后的第十六年,向阳变得有些神秘,频频往外走,还逃课,我就想是不是他早恋了,可对方是什么人呢,如果是不三不四的女人该怎么办。于是我派人去跟踪他,而通过那人拍回的照片,我大吃一惊,你猜,我看见了谁?对,就是她,管乐,她身边还有个孩子,是个女孩儿,短短的头发,那一脸的桀骜不驯和你年轻时一模一样,看那照片我不用猜也知道,那是你的女儿。”   叶致远听到“你的女儿”几个字时,瞳孔紧紧一缩,文华看见了,无力地笑了笑,继续说道:“向阳什么时候,怎么认识的她们我不知道,可为了让他们少些来往,我把向阳送到国外留学,满以为会于他他们断绝来往,可有一天,那个孩子——管平安,她来到我们家,你或许已经不记得,那年老爷子生病住院,你知道消息立刻赶去,那孩子当时就在门口,她拦住你的车,想要告诉你她的母亲遇到车祸,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她想要在临终之前见上你一面,可你当时心急如焚,不听她说话,让司机将她赶到一旁就匆匆走了。   她后来求我将你的电话号码告诉她,我却迟疑了,我将她赶走了。致远,你知道一个女人最难过的是什么吗,是明明知道他的丈夫心里装着别人还假装毫不在意。我承认我自私,我拒绝了她。我害怕她会打乱我们的生活,我也怕我的女儿知道她们的妈妈竟是这样的人。   可是我后悔了,致远,如果我知道老天要报应在我们女儿身上,我一定不会这么做的。”   文华的眼泪无声地往下淌,半天,叶致远又点起一根烟,没有出言安慰,淡淡地问道:“还有别的么?”   他从来不在卧室抽烟。文华哭泣的声音哽住。她趴在被上的脸被泪水打湿,沉默了半晌,缓缓说:“大概又过了一年,她抱着一个婴儿来到家中,依然是要见你,我说你出国大概几个月才回来,她听后十分绝望,这时孩子哭了起来,我见那孩子脸色青紫,知道肯定是生了病,果然,她说那孩子患了先天心脏病,急需手术治疗,可手术费要五十万,她跪在我面前求我借给她,我那时就又做出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叶致远听到这,用力将烟蒂掐灭,冷冷问:“什么决定?”   文华迟疑地看了他一眼,颤动着唇,说:“我拿出一份断绝关系的协议书,告诉她只要永远不要打扰我们的生活,我就给她50万。……她答应了。致远,我知道我错了,可是我只是太爱你,太在乎你,我没想到,我真的没想到……”她再一次哭的失去声音。   “断绝关系协议书?文华,你傻啊,要是骨肉亲情是一张纸就能断得了的,我现在早就不是叶家人了啊……” ☆、12   叶致远深深地吸了口气,他想以此来缓解心中难言的痛楚,但这毫无作用,他想他需要静一静来理清事情的来龙去脉,来接受忽然出现一个女儿或即将失去另一个女儿带来的事实。   他这时真的觉得自己老了,走路都变得歪歪扭扭,停挺直的脊梁好像再也伸不直地弯曲下去。世界忽然一下变得模糊起来,他将手抚上胸口,那里死去活来地疼,这么走出了几步,竟再也坚持不住,忽然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醒来时,他看见四周雪白的墙,二女儿细雨与男友程英关切地看着他,他问:“你妈呢?”   叶细雨面有难色,“她说没脸见你,爸,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你的身体一向很好怎么会突然晕倒呢?”   叶致远没有回答,只说:“程英也来啦。”   程英立即关切地上前,“伯父,您怎么样了,感觉还好么。要不要我去叫医生。”   叶致远笑着摇摇头,扇动干裂的唇对女儿说:“细雨,你先出去,爸想和程英单独聊聊。”   叶细雨问道:“你有什么事,连我也瞒着?”   “乖,听爸爸的话。”叶致远说。   程英这时帮腔,碰碰她的手,“伯父想找我谈谈,你就先出去走走吧。”   叶细雨担忧地擎着眉,三步一回头地走出病房。   单独和程英在一起时,叶致远开门见山地说道:“阿英,这几年我一直当你是半个儿子看待,现在,你能不能帮我做件事情,一定要秘密地,决不能让她们母女知道。”   程英微微一怔,不明白叶致远怎么突然变得如此神秘,但他还是说道:“好的。”   找了各种理由推脱叶细雨的询问,程英直到回到事务所时脑子还是懵的,他对着电脑混混沌沌地打出一份文件,端详了半天,迟疑了半天,终于来到惠丰建设。   他对接待的前台小姐说明来意,管平安痛快地见了他。   自公文包中掏出刚打印好的那沓雪白的文件纸放在她面前,管平安鼻梁上的镜片闪过一道光芒,却没有打开,而是笑道:“没想到我与叶家的缘分,竟是从程律师开始。”   程英知道她记起了自己,就如自己在医院中,站在叶细雨的身旁,一眼就在人群里认出了她。   “叶先生委托我将这份文件交给你,只要管小姐签字,叶先生名下所有资产与持有的股票,就都是管小姐的了。”   管平安靠在椅背上,将手交叉放在腹部,微微一笑,“那可是不小的数目呀。难道你是瞒着女朋友来的么?”   程英直视她的眼睛,只觉异常明亮,“这是叶先生个人的想法,我相信叶夫人和叶小姐会同意的。”   “那我可不敢签。要是哪天她们一大家子跑到我这大吵大闹,我可真就成了倾吞人家产的狐狸精啦。”   程英知道,自从接手惠丰,她在外名声毁大于誉,最大众的一种说法,是钟明强晚节不保,恋上一个比自己小几十岁的女人,甚至把家产拱手想让……   “不会的,虽然我不知道管小姐和叶家的矛盾,但叶夫人是很温柔大方的人,不会做出管小姐担心的事情。”程英很肯定地说 。   “温柔,大方……”管平安重复这几个字,目光油然冰冷,“叶致远还说什么?让我同意我的儿子给叶微澜移植骨髓?”   “叶先生没有这么说。”   “他不说,却想让我自己选择?”管平安冷冷一笑,“你拿回去吧,我不签。你告诉他,我就算饿死,也不受叶家一分钱。”   “管小姐。”程英试图劝说,“不论叶先生有什么错,可他现在毕竟年事已高,如今人还躺在医院里,你能不能……”   “我能不能忘记杀母之仇,救救他的女儿?”管平安狠厉地打断他的话,“我不能。我没那么温柔,没那么大方。”   “可据我所知,管小姐的母亲不是车祸死的么?这当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程英不解地问道。   管平安这时却淡淡地笑了,仿佛之前那个眉目寒霜的女人只存在于程英的幻觉。   “看来文华还是不死心,她以为她不说,曾经的事情就会没有人知道?”管平安冷笑着看程英,“我就是要当她们走出这个阴影的时候,给她们最震撼的一击,叶微澜得了白血病,嘿,老天都在帮我,不管你回去向谁汇报,把我的话都告诉给他,叶家欠我,欠我妈的,我都要一并讨回来。”   程英再次觉得头痛欲裂,他又试图劝说,管平安却不肯听他废话了。   程英走出惠丰建设的时候,脑海里叶致远叹息的目光,文华脆弱的身影,管平安冷漠的嘲讽相继出现,他觉得自己在这些人之间周旋徘徊,逐渐走进一个黑洞,黑洞里面,是叶家尘封的连主人都不知晓的真实。   他又去了医院,叶致远听了他的话皱着起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刚走到门外,迎面见到叶细雨质疑的目光,虽然也许叶致远没有让他保守什么秘密,但他本能地略过了财产赠予的事情,而将与管平安见面的经过说了大概。   叶细雨好看的黛眉也轻轻皱起,从最近的情形中,她心里明白母亲想要掩盖的,真是管平安一直想要昭告给父亲的,究竟是什么呢?她扭头跑回家询问母亲。   经过几张嘴,文华好像听见了世上最残酷的话语,她腿一软,跌进柔软的沙发之中,久久不能动弹。   叶细雨慌张地揽着她,然而不管怎么问,她却好像灵魂出窍般痴傻着。   时间过了许久,她缓缓回神,扭动好像僵住脖子看着叶细雨,“妈得去北京一趟,你要看着你爸,别告诉他我去哪儿。”   叶细雨愣愣地看她匆匆收拾几件衣物,便坐着汽车出发了。   几天过后,叶致远出院,他回到空荡荡的家中,心情沉重不堪。   “按您的嘱咐,妹妹那儿只说捐献者得晚几天才能到,她倒没说什么,只是我看的出,她很失望。”   叶细雨低下头,语气中带着挥之不去的失落。   文华这时走了过来,温柔地握住叶致远的手,“这几天我身体不舒服,就没去看你,你不会怪我吧。”   叶致远凝视她许久,“不要紧。”说完,挣脱她的手,自己走向书房。   文华眼中闪过一丝痛苦。   “妈。”叶细雨细心地安慰她,说:“爸他会想明白的。”   但愿如此,文华牵强地笑了笑。   管平安期间去了一次苏留白的家,不大的空间收拾的十分整齐,他做了一桌子饭菜,她只吃了几口。他问是不是不合口,管平安摇头,说不饿。   苏念乐端坐在桌前,拿筷子的手很小,却也有板有眼。管平安几乎不眨眼地看着他,他有时抬头冲她一笑,大多时候淡然平静。她在他身上看出自己和苏留白的影子,这不是值得高兴的事情。   吃完饭,苏念乐回房间写作业,他的房间便是当年苏留白的那间。   “他真不像个孩子。”管平安说。“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懂事的孩子。”   “你也不像个母亲啊。”苏留白说。“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妈妈?”   “你讲笑话一点天赋都没有。”   苏留白摆摆手,管平安问:“你妈呢?”   苏留白拿着筷子的手一顿,半天没有吭声。   那年夏天,苏留白以为她听见了那些女人的话会受伤,于是牵着她的手经过她们。他以为自己带给她力量,她却几乎立即就想到了后果。   果然,他妈随后找到管乐,狠狠地打了她一个巴掌,且毫不收敛自己的声调,说出一些令人难受却早已习惯的话。   苏留白知道管平安心里一定也想起那件事,便说“我工作后,在别处贷款买了房子,现在她在那里住。”   “她……不喜欢孙子?”管平安敏感地问。   苏留白夹起一块肉到她碗里,淡淡地说:“她也不喜欢儿子。”   管平安看着碗里的肉,低声又问:“那这么多年,你们是怎么过的?”   苏留白有些讶异地看她,“难道你没有派人查么?”   见她摇头,苏留白叹了口气,“看来你是真的打算跟我们老死不相往来了。”   这是事实,管平安陷入沉默。   从一开始,苏留白就没有责怪过她的不负责任。他用平淡的语气简单地说了他这些年的经历,管平安默默地听着,直到他说完,才叹了口气,“粘上我,你也不会幸福的。”   苏留白轻轻笑着,“真到那天,我会告诉你 。”   之后管平安接到叶致远送到公司的请柬,邀她到叶宅吃饭。管平安回说:一定到。    ☆、13   当天,管平安独自驾驶汽车去了半山上的叶家。叶家拥有一片美丽的院子,等候开门的时候,管平安心里回想着里面的模样。   这里当年发生的事情,她一辈子也忘不了。   高大的铁门缓缓打开,管平安踩着油门快速地冲了进去。飞驰的车辆在房门前才猛地刹住,她下车,看到早在门口等候的叶致远,缓缓摘下墨镜,脸上十分礼貌地笑着说:“叶先生亲自迎我,小辈的怎么敢受。”   叶致远轻轻点头,“进来吧。”他一边抬脚往回走,一边向她示意。   管平安穿了一身休闲服,两手插在衣服口袋里跟着他。   她进门时特意看了一眼,曾经雕花的门已经换了,她从这扇新门里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可越是想装得轻松,就发现她其实越加的焦虑和不安。   她太清楚自己前两次来到叶家时的不堪了。   叶致远让她在一个椅子上坐下。等了一会儿,叶家其他人才缓缓出现,叶细雨扶着文华,程英也在身旁,他们看着管平安笑意盈盈的目光,脸上明显压制的情绪泄露了一丝。   等众人都依次坐下,开始有佣人端着精致的托盘摆上菜肴,管平安看了看,对烹饪精巧的菜色没啥兴趣。   “细雨,去问爷爷下不下来吃饭。”叶致远忽然说。   听见这话,管平安狠狠地吃了一惊,那个传闻中的老人竟也来了。   叶细雨答应着站起来,刚要转身,旋梯上方传来一道浑厚苍老的声音。   “不用麻烦,我自己来了。”   闻声看去,只见一个满头银发,精神抖擞的拄拐老人,一身中山装,眉宇间尽是朗朗乾坤,只是脚步略有蹒跚,在一中年男子的搀扶下,缓缓走下来。   叶致远起身上前,扶住他另一边,看见这位豪毛之年的老人,叶家人都站了起来,唯有管平安凝神坐在原处,满脸无动于衷。叶细雨对着她冷哼一声,她也装作没听见。   叶丙乾坐好,和蔼不失凌厉的目光射向管平安,笑道:“我大孙女什么时候来的?”   叶细雨想说自己一直在家,可见到爷爷的目光,明显不是对自己说话,只好将满肚子郁闷的情绪咽了回去。   气氛陷入诡异的寂静中,管平安好似无意识拿起锃亮的钢叉,若无其事地,捅了捅餐盘上的牛排,冷淡地说:“老人家肠胃不好,这东西还是少吃。”   叶丙乾眼睛一亮,哈哈大笑道:“难得大孙女儿这么关心爷爷,那大孙女说说爷爷该吃点啥呢?”   “叶老爷子身边卧虎藏龙的,管某怎好出丑。”她淡淡纠正叶丙乾的称呼。   叶丙乾没听明白似的依然满口大孙女,乖孙女地叫着。叫的诡异的空气中凭添几分无奈和尴尬。   管平安伸手打太极,将话题推来推去就是不认这个称呼。两人一番对话中,叶丙乾渐渐感到口干舌燥,管平安却已经优雅地吃光了一份牛排,甚至喝光了半瓶红酒,将衣领上餐巾取下,环顾其他人面前几乎未动的食物,不再耐心与叶丙乾东拉西扯。   “我吃好了,我要的东西什么时候才能给我?”她问道。   “没看见爷爷还没吃完饭,不要着急。”叶致远冲她回道。   “都说客随主便,在叶家,这四个字可贯彻的真好啊。”管平安继续揶揄。   叶丙乾倒是对那些西式餐点没多大兴趣,纵然他面前的牛排煎的再熟。   “既然吃完了,就跟我这个老头子上去玩会儿。?”他说着,动身站了起来。   管平安也不想在这个气氛中待下去,便玩味地看着他一脸兴冲冲的表情,“老爷子要玩什么?”   “围棋。”   “不会。”   “象棋。”   “也不会。”   叶丙乾拧着花白的眉,问:“那你会什么。”   管平安认真地想了会儿,“哈梭。”   “哈什么?”   “……跳棋?”   叶丙乾笑了笑, “这个好,那玩意我看你表姐小时候玩过,应该不难。”他转头问叶致远:“你们家有跳棋没。”   叶致远摇头说不知道,叶丙乾白了他一眼:“你们家有什么都不知道,我看那哪天你自己丢了也不稀奇。”   叶致远黯然地低下头,叶丙乾见儿子垂头丧气的样,颇有些恨铁不成钢,骂道:“废物一个。”   叶致远头垂得更低,叶丙乾这时却忽然感到一阵兴奋,要看见这个桀骜不驯的儿子被制的服服的,可真不易啊。   文华忙站起身来,“有的有的,细雨和微澜以前玩过的都让收起来了,我这就去找。”   她慌张的好像急于讨好婆婆的儿媳,提起叶微澜,众人再次陷入诡异的处境中,叶细雨含恨望着管平安,“妈你别动,我去找。”   叶细雨不一会儿拿着一副跳棋摔在桌上,管平安瞥了一眼,见那副跳子保存的很好,但无可奈何地显现出沉腐的气息。她心思不笨,却很少玩过这些,何况也没人跟她一起玩耍,等到大了,更看不上这些东西。   要说她是初生牛犊,叶丙乾就是看惯风雨的老油条,“下棋如打仗,大同小异,自古如此。”   管平安手里握着棋子,虽然眼看自己的家就要被再一次霸占,但她已习惯不到最后绝不放弃。   不一会儿,叶丙乾高兴地嚷道:“我又赢了”,胡须兴奋的都要翘上天去的模样,像个老顽童。   管平安无所谓地扔下棋子,说:“估计他们胃口也不会好,这时候应该吃完了,我去找他。”   她会答应来到叶家最先决的条件,便是拿回管乐当年从不离身的小提琴,那把小提琴虽不名贵,但是是她母亲的母亲,也就是管乐的母亲小时送给她的唯一的东西,它早就从一把琴的象形化作了她对母亲的眷恋,每每想起,总会惆怅。她总是提起这把琴,但始终没能鼓起勇气拿回。   “再好的琴,没人动它它就失去了价值,但再差劲的人,一旦跌入悬崖却没有人因为他的坏而拉他一把,谁又能知道这个人最后能不能改好呢,有人说人和动物的区别在于人类懂得学习,懂得发明和创造,可我还想加一句,这个世上,人虽然强大,却也最脆弱,所以只有人才显珍贵,因为只有他们能将自己的脆弱转换为绝对的力量,而这力量,更源于人的厚重情感。”   “每个人都是由孩子慢慢长大,他们不懂但善于学习,做了错事,也会知道歉疚并改正,而给他改正的机会,才是人最珍贵之处。”   叶丙乾突如其来的话沧桑而深沉,他满是褶子的脸上带着慈爱的笑容和殷殷期盼,管平安心中忽然一痛,她忽然想到自己二十几年孤独的人生,如果有这个老人的陪伴,她是不是就不会总是感到孤单。   孤独是活生生的枷锁,禁锢着她的心灵,让她变得执拗和自卑。   叶家宽阔的房子,处处显得温馨,期间自有文华的辛劳,但她总忍不住比较,如果是管乐在,会是什么景象。   她随性洒脱,大概会笑一笑,然后让这里成为一个梦幻的世界,她总是有这种力量。   但更多的,管平安在这些无意义的想象中,不能忘记一直折磨她的荒芜残忍的梦境。她开始讲述文华一直不肯公开于世的秘密。   “我妈是孤零零自己躺在医院中去世的,那天我在叶家门口跪了一个晚上,只想完成她生前最后一个心愿,见他一眼。凌晨的时候,忘记了几点,我接到医院电话,通知我我妈她已经去了。她最终还是没能等到那个男人。   我一路跑下山去,跑的时候连太阳升起都没看见,您知道那天的阳光有多灿烂么。”管平安凄然一笑,“之后我很久都不敢进医院,即使是发烧40度浑身如同火炉似的都不敢去,因为我怕去了就会看见我妈孤单地躺在病床上,浑身盖着白布的样子。”   管平安眼中隐隐泛着水光,一把将叶丙乾过界的棋子抓起,然后摊开手,让它们掉落在棋盘上,发出噼啪的声响,“我在这世上除她以外一无所有,没想到她最后会变成数不清的梦境让我彻夜惊醒,她走后,我把她的骨灰洒进大海,希望能让她的灵魂真正自由,然而她大概只能漂流在某处暗无天日的地方,永远地等待那天的黎明。”她又发出低沉而尖锐的笑声:“其实,我只是买不起墓地,又不愿意让她一直留在那个囚禁她半生的房子里。”   “就这样,行尸走肉地过了三个月,公安局催我去办死亡证明,我迷茫地办理各种手续,最后手中唯一剩下一张纸,我将那张纸烧成灰同样洒进大海,您知道我拿回那把琴后会怎么做?对了,烧了它,让它找到我妈,让我妈在这个世上的所有存在的证明通通消失,这样当那些在乎她的人猛然回首的时候,最终会发现他什么都没有——他们会知道自己丢了什么,且他们从未能拥有她。人的占有欲不能得到满足的强烈的空虚感,也会变成折磨的道具。”   “知道肇事者是叶微澜这件事一点都不难,他们销毁了监控录像,安排了替罪羔羊,所有口径保持一致,却没想到一点,”管平安目光空洞,恍如高僧坐定,“事发的时候,一个高中生手中恰巧拿着照相机,将这一切记录下来,而那个学生和我一个班级,他在得知凶手变成一个男人后偷偷找到我并将照片和交卷一起交给我。他当时肯定以为我会像福尔摩斯那样找出真凶,可我却当着他的面将照片毁了,理由很简单,因为我刹那间就意识到办理死亡证明那天,见到叶夫人出现在警局是个不是巧合的巧合。”   叶丙乾看着洒落的棋子愁眉不语,管平安有些不忍,“其实我没想过报仇,不然也不会将照片烧掉,只是我想不到一个救叶微澜的,过我自己这一关的借口。”   叶丙乾陷入久久的沉默中,这个洞穿世事的老者被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刺激得手足无措。   良久,他慢慢张嘴,说:“可是,她毕竟是你……”   “她什么都不是!”管平安尖锐地打断他的话,“她什么都不是。不管您想说什么,都请您住口,至少不要在今天,今天,是我母亲的忌日。”   管平安眼圈泛红,面对叶丙乾恭敬地鞠了一躬,转身开门离开。   叶丙乾看着她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    ☆、14   管平安打开门时,发现叶致远站在门口,不知已经站了多久,他眼眶发红,眼中含着巨大的悲伤,手中拿着的小提琴盒在微微颤抖。   管平安漠然接过,轻描淡写地转身,“其实我很想问你,究竟有没有爱过她。以她能力完全可以站在众人瞩目的舞台,可她选择隐没在人海,虽然,她的人生走向终点之前并不忧郁。但她心里的洞是我如何努力都填不上的。”   管平安将叶致远抛到后面,独自沿着走廊前行,而叶致远此时好像已将忘记了尚躺在医院中濒临死亡的娇纵的女儿。他靠在门边,逐渐陷入一种混沌里面,懊悔沮丧前所未有地袭来,深深的无力感让他眼前一黑,几乎又要昏厥过去。他伸出手扶住一旁的门框,陷入深沉的无力之中。   忽然,他听见不远处小提琴盒落地的声音。闻声看去,走廊里,管平安双手僵在半空维持着刚才的姿势,琴躺在脚下,余音仍在□□。   管平安沿着来时的路走,却看到了来时不曾看到的光景。她目光的焦点汇聚在一幅挂在墙壁的全家福上,画面场景正是叶家厅堂,叶致远,文华端坐在沙发上,身后是三个相貌的子女。   三个!管平安的心被巨石撞击碾压般惊愕在原地,双眼也因巨大的震撼而睁大。她许久许久地僵立,甚至由于惊恐,想要逃离的脚步也只能怯怯喏喏地后退几步,人已经靠在对面的墙壁,手却还是那个姿势。   她人生的漫漫长路,路上荆棘密布,却也曾有过几束阳光。因为它的短暂,因为它的逝去,才更显得弥足珍贵。   闻声看去,走廊里,管平安双手僵在半空维持着刚才的姿势,琴躺在脚下,余音仍在□□。   “你怎么了?”叶致远追上问她。   管平安听到他的声音,慢镜头回放般缓缓转过头,伸出一根手指指着照片,问:“他是谁?”   叶致远当然知道墙上挂着什么,他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回答:“我和文华的大儿子,很早就死了。”   他没多说,因为下意识认为她不会感兴趣,可看她的表情却又不是如此,所以又补充到“他叫向阳,四年前死在美国,枪杀。”   伤痛的回忆只能带来伤痛,叶致远黯然感伤,不明白自己造了什么孽,怎么会失去一个又一个。   走廊的两个人,一个沉浸在疼痛的海洋,一个流连在窒息的过往。慢慢地,管平安勾起唇,却像要哭出来般念叨,“向阳,叶——向阳。”   良久,她无力地合上双眼,深深地吸了口气,捡起掉落的琴盒向着楼梯走去,远远望着,竟有几分步履蹒跚。   叶致远一向精明,不然不会创下这份家业,他觉得自己沉浸在伤痛中似乎忽略了许多重要的事情,震惊之下又掩盖着多少真实。他看着管平安的目光若有所思,但她毕竟渐渐脱离了他的视线。   管平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叶家的,直到听见汽车引擎的启动声,她才如梦中惊醒,小提琴出现在余光中,熟悉的轮廓瞬间变得模糊起来……   开车驶出叶家,倒车镜里看见叶家诸人站在门口,好像她是无比尊贵的客人。   第二天,阳光照常升起,管平安在租的公寓中被手机铃音惊醒,她睁开眼睛,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曾睡过去。   按下手机,毕海张牙舞爪的声音立马响起,“今天一早,有人在苏念乐上学的路上将他劫走,苏医生受了轻伤,现在正赶去医院的路上。”   管平安愣了愣,明白叶致远这头狮子终于清醒,她淡定地揉揉眉间,说“知道了,你什么不要做。”   毕海那头沉默了片刻,立即说:“什么也不做不是你性格啊,你不让我把孩子抢回来?还是去了一趟叶家得到什么好处了?”   “你只管照办,别让我重复第二次,毕海!”管平安一手揉着眉心,感到头痛欲裂。   挂了电话,坐在床上失神一阵,缓缓起身洗漱,随便穿了一身衣裳,将头发高高扎起,才不紧不慢地开车向医院赶去。   苏留白早已经赶到,他站在科室外不得而入,因为白院长挡在他的面前,白廷身后,还站着几名黑色西装的精装男子。   “院长,你这么做是犯法的。”苏留白叹了口气。   “也许吧。”白廷淡淡说道。   “不管怎么说,让我先看看儿子。”他请求。   白廷摇头,“念乐是我从小看到大的孙子,我不会伤害他,但如果伤害他一分却能拯救一条性命,就算你报警抓我,我也要去做。这是我作为一名医生的良知,你忘了,我却不能忘。”   自从上次苏留白拒绝儿子捐献骨髓,院里同事对他的意见像海浪般快要将他淹没,可他一句话都不解释,直到看见白廷失望的目光,想起这么多年他付诸在苏念乐身上的不比自己少的感情,无奈地叹了口气,“老师,我并没有忘记作为医生的良知和责任,只是我太了解她的母亲,你们,你们都被骗了。”   “什么意思?”白廷一愣,急忙问道。   到了这个地步,苏留白只好将一切解释清楚,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病房内一声尖利的哭泣打断,他侧耳听的分明,是文华的声音。这时候,苏留白知道,他已经不必解释了。   一名穿着大褂的医生皱着眉走到疑惑的白廷身旁,说:“不对劲啊,院中,报告结果显示相似度百分之五十,苏念乐不能移植骨髓给叶微澜。”   白廷惊讶地看向苏留白,苏留白苦笑着点头。   远处,叶致远脚步凌乱地走了过来,手中还牵着苏念乐,他漂浮的目光看向苏留白,郑重地问:“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苏留白接过儿子,将他抱在怀里,“我儿子自小和我在一起,身上有什么痕迹我自然一清二楚,当知道他的DNA图谱竟与叶小姐相同,我就觉得不对劲,于是偷偷带他去了另外一家医院做了测试,结果你们都知道了,可究竟是谁要做这个恶作剧,除了他母亲,我想不出。可我也很想知道她究竟想要做什么,于是一边偷偷给基因库发信息让他们继续找寻配对者,一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果然,这件事情处处都有平安的痕迹。我对你们的关系大概也猜出一点,或许这就是她的目的,让你,让叶夫人,尝一尝绝望中出现希望,唯一的希望又落空的更加深刻的绝望。”   听了苏留白的话,叶致远感到一阵窒息,呼出的气收不回,收回后吐不出,五内翻江倒海般滚荡,他想管平安的目的确实达到了,眼前昏暗的世界他再找不出一丝光明。   程英赶了出来,作为叶细雨的男友,他觉得自己有责任架住未来岳父的肩膀,以免他像叶夫人般晕厥过去。   “伯父。”他叫道。   叶致远身体微微一晃,好像瞬间老了几十岁,挺直的背弯了下去,负重难言的苦楚让他紧紧皱着眉。   他轻轻摆手,“我没事。”   叶致远觉得自己的声音漂浮在无氧的空气中,变成一道道电磁波隔空回射到脑海,激起阵阵疼痛。   程英还是察觉出他少有的脆弱,上前扶住他的手臂,“我扶你您去休息一下吧。”   叶致远微不可查地点点头,转身不忘握住白廷的手,嘴角勉强露出一丝笑容,“让白院长做了这个坏人,叶某实在抱歉。”   白廷看着他苍白的脸和无神的双眼,心中暗暗叹息,“叶先生,这是我该做的。”   叶致远脚下发软,幸亏程英搀扶才不致倒地。   “对不起,叶先生,我替平安向你道歉。”苏留白说道。   叶致远没有转过身,只是挥了挥手,却连声音都发不出了。   苏留白垂下眼,一时间觉得他可恨而又可怜。   苏念乐在父亲怀里,头却一直看向别处。感受到怀里苏念乐的动作,他缓缓转过身去,原来不知什么时候,管平安就站在他身后不远处,静静地看着那个越加苍老的身影。   他不想对她的行为横加指责,毕竟哪个人敢说自己的一生中不曾伤害到别人,即使是在不经意间。   “你看到了,满意了?”   管平安没有说话,抬手抚摸苏念乐还有些婴儿肥的圓滚的脸蛋,目光近乎呆滞地看着他,似乎想要透过他的脸看见谁。   “既然自己也不好受,又何苦呢。”   “其实我还可以做的更完美,让你一丝怀疑都没有。”   “我知道,但你还是选择一种不伤害念乐的方式,管平安,其实你不适合做个复仇者,你的心太软。”   管平安娓娓一笑,将苏念乐抱了起来,“如果我明知道这会让他们难受还不去做,我可能会疯的。”   叶致远坐在文华的床边,看着这个几乎完美的女人变得十分憔悴,这些时间,就连睡梦中也擎着眉,不曾放松。他不敢去到女儿的面前再一次打击她,而他心里对自己的承诺,等她痊愈后就押着她自首的想法也烟消云散,就这样吧,让她为自己的错误买单,即使这惩罚过于沉重。   他此时十分后悔,原本对待子女严厉的自己,因为儿子的死亡而变得放纵起来,她们各自长大,性情孑然不同。二女儿最像自己,严谨聪慧,眼中少有动容,少有悲喜,唯有三女儿,因文华生她时难产差点丧命,平日最是宠爱的无法无天,逐日养成了娇纵放肆的恶习。他少在家中,见到的都是她伪装的可心模样,等发觉她的真实性情,不由对文华一阵发火,但也因那时儿子刚去,叶微澜又表现出一幅伤心听话的样来安慰自己,叶致远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昨日,管平安走后,他忍着满腔怒火走到文华面前,冷冷质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文华惊在当场,她以为当初的事情做的天衣无缝,管平安不救女儿只是恨她没有成全管乐临死前最后的心愿,还有那张断绝关系的同意书。可听见叶致远的询问,她惊愕地忘记了哭泣,难道世间真的有报应二字么……   叶致远沉浸在悔恨之中,心底漫起的无力感让他慢慢闭上双眼,将身体靠在椅背上,恍惚听见门被打开,他却纹丝不动。   短时间他知晓并发生的一切,让他似乎瞬间垮了,这是不是证明她击败他了?   管平安心中却不能感受到哪怕一丝的快乐。    ☆、15   “平安,你还想爸爸做什么,你才能满意?”   叶致远的声音中压抑着深深的疲惫,管平安动了动唇,一时不知怎么开口。   叶致远眼睛依旧闭着,身体的姿势也没有改变,“如果你想我的命……也可以。”   管平安闻言,低声笑了笑,“你的命换不回任何我想要的东西,对我而言,它一文不值。”   叶致远身体微微颤抖,他慢慢睁开眼,十分缓慢困难地转过身体,看着管平安那张似曾相识的脸,她的肤色白皙,轮廓澄净,尤其一双眼睛,仿佛一层化不开的浓墨般,引领他人的目光一直陷入深处。   “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似曾相识,那是钟老的葬礼上,我心里就在想,这个孩子真有什么魔力似的。”   “后来虽然只远远又见了几面,我虽然不甚在意似的,但总是忍不住留意,现在想想,就觉得什么都有了答案。”   管平安沉默地与他对视,没有出声,果然,叶致远再次开口,“看在我们总归父女一场的份上,能不能告诉那份DNA图谱,是不是真的?或许在你开口之前,我先跪在你面前,向你赔罪可好?”   叶致远说着,真的站起身来,一步一步地走到她面前,深深地跪了下去。   管平安的目光没有随着他向下,而是落在了窗台上的盛开的鲜花之上,阳光照耀着,它肆意地伸展腰肢,绽放自己的美丽。   肆意绽放,这样的念头或许会随着生命的终结才会消失死去,但却是短暂的一生的信念。   管平安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自己会无悲无喜,她只觉得自己藏在口袋的手指由于冰冷在微微颤抖,浑身酸涩不已,好像被什么掏空般虚无,她想,这是由于自己失去了信念。   门再一次被开启,是叶细雨得知管平安在房间,她踩着高跟鞋强忍住怒气闯了进来,一进门,就看父亲跪在冰冷的地板上的场景,强忍的火气冲进脑门,她猛地就扑了上去,抓住管平安的衣领质问:“管平安,当年是你妈自己要离开的,不是我们叶家欠你的,你要怨就怨你那个短命鬼的妈,不要缠着我们叶家不放。 ”   管乐在她心里是触碰不得的伤,管平安豁地一转身,森冷的深不见底的目光中流露浓重的杀意,她伸出手,精准地抓上叶细雨纤细的脖颈。   指间用力,叶细雨立即无法喘息,她惊恐费力握住管平安的手,想要摆脱这种境况,但管平安的手好像铁箍般不可撼动,她的脸迅速变得紫涨。   叶致远一瞬间愣住了,但他立即反应过来,站起身喝道:“平安,你松手!”   管平安哪里听他的,她脑海里中有叶细雨三个字在盘绕,短命鬼,短命鬼,短命鬼,短命鬼……这真是天杀的字头。   “我让你变成真正的短命鬼!”她眼眶发红,死命说道。   “管平安!”叶致远大声喊,“你放手!”他说着,伸手拉住她。   但或许他真的是老了,又或者是管平安不知哪里来的邪门的力气,他又惊又怒下竟不能阻止她。   苏留白就站在门外,听见里面传出叶致远的吼声,放下孩子立刻冲了进去,随他一起进去的还有程英。   两人刚进房间,立即被房间中的场景震住了,管平安冷酷的双眼,叶细雨惊恐的神情,叶致远焦急的面孔,这个家族之间真的藏着深不见底的仇恨。   还是苏留白,率先冲到管平安身边,用力将她僵硬的脖颈移动,让她面向自己。捧着她失神的脸,用力甩了她一个嘴巴。   啪,清脆地响声传遍房间,管平安感受到疼痛,心神一分,手上的力道减缓,众人便将叶细雨救了下来。   管平安的脸变得痴痴傻傻的,维持面向苏留白的姿势,抬手蹭蹭发麻的脸,“你来了。”她说。   “醒了么?”苏留白问。   管平安若有所思地低下头,然后向叶细雨看去,叶细雨抚着自己的脖子剧烈地咳嗽,眼睛却死死盯住管平安,仿佛那是宿世的仇敌。   管平安缓缓放下依旧僵在半空的那只手,冷冷一笑,“我想杀你,不用自己动手。”   叶细雨自然不信,作为叶致远的女儿,她见过的世面也是常人难及,她此时想如果有一把刀,她也肯定是要杀了她的。可叶细雨又见到她阴冷的笑容,一时又觉得自己的勇气淹没在了剧烈的咳嗽中。   程英将她揽在怀里,轻轻安抚她的后背,忽然,她看见叶细雨眼里闪过狠毒的目光,他心中激灵一下,感到十分不安。   叶致远的表情就易懂得多,他脸上不可置信的痛楚那么清析呈现在众人眼前,儿女是前生欠下的债,他真正体悟到了。   文华被吵闹声惊醒,她在床上坐起,一时迷茫地看着他们各异的神情,最终,望向管平安的背影,目光里充斥着与叶细雨如出一辙的恨意。   “管平安,欠你母亲的命我来还,用你欠我的女儿向阳的命,救救微澜。”   文华的话声让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她身上,叶致远惊道:“你说什么?”   “如果我猜的没错,那份可以移植给微澜骨髓的报告,是你的。对不对。”文华缓缓说道,面容竟出奇的平静,“自从你在我家中因为看到向阳的照片而摔了你母亲的琴,我就知道你一定是在美国又遇见了向阳。”   “怎么提起向阳了,文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提起大女儿叶向阳,叶致远总是会一阵刻骨的心痛,这么多年他无时不在后悔让她独自去了美国,最后竟克死他乡。   他想起在停尸间见到女儿苍白冰冷的面容的一刹那,他心都要碎了。而向阳为什么会跳楼,一直是未揭开的一个迷。   文华没有理会叶致远的询问,她的眼神一直落在管平安的身上,她慢慢掀开被子走下床,边说:“向阳当年见到你母亲的时候才三岁,没想到竟然会记住她,上高中的时候,不知怎么就在街上撞见了,她偷偷跟着你母亲回到家里,以后更是找机会接近你们母女,这些都是在很久后我才发觉的。   那时我很震惊,也很怕你母亲会带着你抢走我的一切,我命令她不许再跟你们接触,她却不肯,还试图劝说我让你们和致远相认。他说我们是欠了管乐母女的债,她这样做是在还债,还说要告诉你父亲。   我太惊太怕,就打了她一个巴掌,她当时哭了,我才知道一直以来她都不曾向你们坦白自己的身份,她觉得你们如果知道她就是当年让你们离开的叶家的那个孩子,你们肯定不会原谅他。   后来我送他出国也是害怕他再跟你们来往,她走之前对我我说,只要你们还活着,秘密就永远都不存在。”   “一年后放假回国,她还没到家就去找你们,我知道她一定很失望,因为你母亲和你都不在了,那几天她像傻了似得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接着就又出国了,之后几乎没有再回家,没想到几年后的一个半夜,我们接到美国的电话,电话里说她跳楼自杀,我连夜赶到美国,但当我看见他的遗物,也就是你母亲留下的手镯的时候,我就知道她的死一定和你有关,至于我为什么会知道,大概是因为死了孩子的母亲的感应吧。”   “无论如何,向阳如果知道她的妹妹命悬一线而唯一能救她的你竟然视而不见,她在天上一定不能心安吧。”   不知什么时候,叶细雨的咳嗽声停止了,房间中除了文华的声音外,寂静无声,当她的声音也消失,空气中只剩下无形的视线在一个共同的地点交汇,那个地点,是管平安。她静静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地垂下头,仿佛失去灵魂。   文华站在她面前,轻轻抬起她的头,表情温柔而诡异。“你想要我怎么赔偿你母亲的命,或者我现在就从这里跳下去,好不好?”   她说着,露出嘲讽的笑容,转身就往窗边跑去。她跑得那样快,那样决绝,如果不是程英反应快,很可能她就会成为一具尸体了。   苏留白觉得气氛变得向管平安不利的一面倾倒起来,于是他轻轻拉住她的手,“我们走吧。”   管平安没有挣脱,却也没有随着他离开,缓缓抬头看向苏留白疑惑的目光,她低沉地笑了笑,转过身。   文华在程英怀中挣扎着,锐利的目光打在她身上,她毫不在意,讥讽地说道:“叶夫人,虽然你以性命要挟,但同样的,你的命在我这里毫不值钱,我的确可以救你的女儿,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你说。”文华停止了挣扎,直直地盯着她。   管平安诡异地一笑,说道:“等你的女儿病好以后,你亲自送她去自首,然后,你和叶致远离婚,永远离开叶家!”   “你说什么?”文华失态地叫道。对管平安怒目而视,“你怎么敢!”   “我没有什么不敢的,你已经听清楚了,我不想再重复,你女儿的命如今在你的手里,可要想清楚了。”   文华的眼里几乎能喷出火焰来,她全身因怒火而颤抖着,但却不敢拒绝。   “管平安,你就是个恶魔,你要让我们家不得安宁,你要报仇,好呀,微澜死了你就开心了是么,把我的命也赔你给你好了,这样叶家就只剩你一个女儿,你就满意了!”   叶细雨激动地拍打自己,头发因先前的争斗而散乱成团,此刻看起来像个疯子一般,完全失去了理性。   管平安冲着她摆摆手,轻蔑地说:“好啊,你们都去陪我妈好了,那样我就不用总是担心她一个人在那边孤单啦,只是,金枝玉叶的叶二小姐,你真的有这个勇气么?”   叶细雨浑身颤抖,牙根咬出的声音在房间回响,她带着怒火一头冲向管平安,却被管平安轻轻一带,瞬间跌倒在地上。   “细雨。”程英呼喊她的名字,冲到她面前将她扶起,上下打量她身上有没有伤痕。   管平安又露出那般嘲讽的笑容。   “哎呀。”一旁的叶致远看着这场闹剧,不断怕打自己的大腿,“我到底是做了什么孽啊。”   “我同意。”   “什么?”管平安将头转向文华,文华凄然地笑了笑,看着她说:“我同意离婚,离开叶家,你满意了吗”   管平安倾着头,不知是悲是喜地笑了。   叶细雨闻言痛苦出声,叶致远此刻已然没了知觉,昏倒在地。    ☆、16   “那就开始吧。”管平安说。   再次检测的结果令除了管平安外的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几乎是同时,治疗开始,本来应该还需要进行一个月的检测以保证造血干细胞不会发生排斥,但考虑到叶微澜病情很有可能撑不过一个月,最后叶致远同意立即治疗。   管平安左右胳膊上各留置了针管,血液源源不断地从她身体中输出,在体外分离造血干细胞后重新输回身体,这个过程短暂而又漫长,她躺在阳光照射的病床上眯起眼睛。   恨与被恨,其实一样疲惫。   几个小时后,输血的管路撤了下去,针却还保留着,治疗这几日她会留在医院,以防干细胞不够的时候能够及时再输出。   苏留白和苏念乐一直坐在病房的一角,他们默默注视着管平安,诡异的是按血缘关系来说,明明应该是亲密无间的三个人,却使房间显得更冷漠,空旷。   管平安觉得喉咙很干,挣扎这酸涩的身体去拿身旁桌上的水,苏留白见了碰了碰一直坐在怀中的苏念乐,苏念乐便挪动着小腿将杯子递了过去。   管平安喝完水,笑着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没说什么。她一向口齿伶俐,但面对被她抛弃的骨肉至深的儿子,却总是找不到合适的语言。   这时,敲门声响起,苏留白打开门,门口站着叶致远。   几个月前他们还是陌生人,这时却不清不楚的成了亲人,这让他们都有些尴尬,简短地打了声招呼,叶致远提着手中的食盒走进病房。   管平安的眼神依旧如水如冰,叶致远有些习惯了,将饭盒放到她旁边,自己坐在椅子上。   “微澜已经进仓了,医生说状况很好,等她痊愈,我就押她去警察局。”   “就怕到时候你会舍不得了。”管平安说。   “自然不会,做了错事就要改正,躲避不是我们叶家的风格。”   管平安闻言瞥了他一眼,深吸一口气,背对着他躺回床上。叶致远看着她消瘦的身影,说“先把饭吃了。”语气中自然而然带出命令的口吻。   可管平安不是他的下属,更没将自己当成他的什么人,只装没听见,叶致远拧眉看她,苏留白笑着看着两人,对叶致远说:“等她饿了我再拿给她。”   叶致远皱着眉点了点头,目光转向苏念乐椭圆的脸蛋,向他伸出手去,和蔼地问道“念乐,你多大了?”   “八岁,我叫苏念乐,不叫乐。”   叶致远一怔,脑海里瞬间掠过一个身影,“唉。”他又叹了一口气。   “你有完没完,我要休息了,请自便吧。”管平安腾地坐起来,烦躁地瞪着他。   叶致远挑眉,一把将孩子抱在怀里,“外公带你出去玩儿好不好。”说着,也不待孩子说话就要离开。   管平安觉得心中有把火在烧,扭头瞪着苏留白:“你儿子让人拐走你也不管?”   苏留白笑,“老人家喜欢孩子,没事的。”   管平安一时头痛欲裂,愤怒地看着叶致远,叶致远嘴角一扬,扬长而去,临走留下一句话,让管平安瞬间失去了追逐的力气。   “向阳的事,我等你说。”   向阳,向阳,自从离开叶家,这两个字如鬼魅般挣脱梦境,来到现实中,时时滑过脑海,折磨着她彻夜难眠,辗转反思。   她想起那个夏天,知了叫的特别厉害,此起彼伏的,把喧嚣的人群都叫的越加沉默起来。   她低着头走在人行路上,瘦若麻杆的身体背负着诺大的书包,让人感觉几乎将她掀翻坠地。   忽然,她停下了脚步,因为她看见前方地面出现的那双洁白的小皮鞋,她等了等,想让对方错开自己,但那双鞋一直没有动,直直地挡住自己的路,她上牙咬住下唇,决定绕开。   谁知她想旁边挪动一步,那双皮鞋也跟着挪走,两次三番,总要挡住她的路。她豁地抬起头,恼怒地想要看清楚来人模样,谁知忘记了正逆着阳光,她不由眯起双眼,那人逆光而立,仿佛身边笼罩着发光的金子,让她一下想起电视里普度众生的佛。   眨眨眼,佛飞走了,向阳笑眯眯地看着她,带着神秘气息地,刺拉地,粗鲁地揉搡她削薄的短发,“小妹妹,不去上课,跟谁打架啦?”   管平安的确刚打完架,不过不是她打人,而是被人打,数个女人围住她拳打脚踢,她也不是什么武林高手,毫无招架之力。   本来碎乱的头发大概变成了鸟巢,管平安挥舞地打掉他的手,急退一步。“神经病。”   说完,几步走过。   那人却还在后面喊,“反正你也不去学校了,姐姐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管平安没有回头,他又大声喊道:“管平安,你不跟我走,我就告诉你妈你又逃学了,还和人打架!”   管平安猛地转身,目光锃亮而冰冷。“你怎么认识我妈?”   那人掂着小皮鞋,白色的衬衫反射着此言的光,将手指竖在唇上,笑盈盈地说:“秘密。”   “你可以叫我向阳,也可以叫我阳阳,以后我罩着你。”   然后,你绝对不能想象这个女孩带着还没发育的管平安去了哪里!   牛郎店!   有牛郎的牛郎店!   一进门,她轻车熟路地点了菜单和人单,还给了侍者小费,侍者恭敬地弯腰道谢,临走不忘诧异地瞥了的管平安一眼。   管平安觉得被五六个打扮热辣的男人团团围住一定是非常刺激的事情,以致让她在琉璃镜面的墙壁上,看到自己菜色的脸。   向阳其实也没做什么,除了面不改色地喝光两瓶红酒和一打啤酒,不时伸出手在几个谄媚男子几近赤裸的身上卡油外,真的没做什么。   管平安拒绝身边男子的触碰,远远坐在真皮沙发的一角,在昏暗暧昧的气息中,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气。天知道她还穿着学校的制服!   向阳于是醉醺醺地,不满地说:“姐姐这可都是给你点的呀。”   管平安觉得向阳是个十分神通广大的孩子,总能在自己浪迹街头时准确找到她的行踪。然后带她去往一个让这个年纪的她无法想象的地方。或是参加一场华丽而梦幻的舞会,带着她在舞池中翩翩起舞,或是驾着游船扬长于海涛之中,又或者以180迈的速度驾驶跑车一路沿着蜿蜒的小路直达山顶,只为看一场日落。   日落是什么模样她没心情看,充斥在脑海的只有一个念头,她恐怕连驾照都没有吧。   那段光怪陆离的日子,成为她晦暗岁月里昙花一现的彩虹。后来,她神秘地消失了,一如他神秘地出现。让管平安有种一梦三年的错觉。   “离开中国,后几年辗转去了美国,有天在街头忽然就遇见了,她模样未变,依然美丽,我却完全不同了,有个词是什么来着,沧海桑田。”管平安的神情一直淡淡的,语气也是。她随手点起一支烟,继续说:   “我们又联系起来,在异国街头,这是很可笑的缘分。”说着,她先笑了起来,莫名地有些悲哀的因子。   “我对她,怎么说呢,那时候还没有程明,没有尚武,没有你,满世界里就他一个人觉得我不是透明的,其实也不算什么更深的感情,一看就是四处找乐的大小姐嘛,自己不过是个乐子罢了,否则怎么会忽然出现,又忽然消失?总之不是什么令人开心的事情。”   她们重逢时,管平安早就看见向阳了,但她昂着头,有些刻意地没有出声。   擦肩而过后,向阳后知后觉地追了上来,初秋的天气,有一丝暧昧的凉意,她穿着一件灰色的薄薄的毛衣,显得十分美好,看着管平安的眼神异常的激动。   管平安在她抓住自己的手时,借故向下望,她看见自己那双发黄的球鞋。   不是非要比较,但如果真正明白什么是失去,就会不由自主地讨厌那些好像天生什么都拥有的人,天性罢了。   可向阳的喜悦那么真,笑容那样诚,让一无所有的她不能不动容。   “她那时念商学院,热情开朗,成绩优异,虽然生活简朴,但也能看出家世不差,在他们的华人圈子里很受欢迎,本来应该有个美好的未来,……如果没遇到我。”   管平安声音低了下去。她将半截烟灰弹进烟灰缸里,因留置的针头动作微微僵硬,但依然熟捻优雅。   “刚到美国,人生地不熟,得罪了人,以为跑的够快就不会有事,谁知道原来早被盯上了,有一天我收到那帮人的简讯,向阳被绑了。”她的眼神渐渐飘远,随着烟雾消失失去了焦点。   “你知道那帮人什么都干得出来。我去黑市买了把手枪,赶到他们说的地方,或许他们觉得他一个人没什么了不得,只派了两个人留守,我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一个人一把枪,把他们都赶跑了。然后我找到关向阳的那间房,一开门,我就傻了。”   苏留白见到管平安目光中瞬间闪过一丝恨意,夹着烟的手也变得颤抖,她用力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想让自己平静下来,但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最后,她将烟用力地按在光洁的桌面上,烟蒂已经变得分崩离析,她颤抖的手才慢慢收回,谜一样的目光看着苏留白,风淡云轻地笑了笑,重新靠回摇起的床上,嗓音开始变得沙哑:“向阳的衣服几乎变成了碎布挂在身上,露出的皮肤上都是淤青和紫红,她得得索索地,像个支离破碎的布娃娃躲在墙角,头埋在膝盖里,看不清楚表情。我哭着抱住她,却几乎不敢看她,我连挪带蹭地背起她去了医院,她反倒轻轻地给我擦去眼泪,笑着让我不要哭。”   管平安说到这,完全陷入了一阵沉默之中。   苏留白坐在一旁,静静听她诉说。其实他心里无数个声音想呼喊,如果痛苦就不要再回忆下去,可他又深深知道,这是她所有伤痛的重要的一部分,如果不说出来,这回忆就会像一根刺在她心里一直扎根生长。   那将是最煎熬最漫长的时光。   想到这儿,他决定继续等下去,如果她愿意对他坦诚,他将成为她的医生,将这根刺彻底拔除。    ☆、17   过了很久,管平安手中的烟燃尽了,她把烟头插进烟灰缸,又点了一根。   火机发出啪的一声,窜动的火苗将她沉默苍白的脸照显出几分脆弱。这样的举动与卖货柴的小姑娘般,试图通过这一点火光照亮自己的人生,带来一丝的温暖,因为她冻了太久了。   她深深吸了口烟,又叹息般吐出。   “我这一生只哭过两次,第一次是管乐去世,那是第二次。”她惆怅地说。   “ 我守在医院里一步都不敢离开,可她本来是睡着的,我不明白怎么一会儿她就不见了?”管平安瞪大眼睛,眼里满是困惑。   “后来,我在医院大门口找到了她,她穿着一件红色的毛衣,从楼顶义无反顾地往下跳,然后碰的一声,像个气球一样破裂,我看见满地的鲜血,和她最后看我的眼神,我当时只有一个念头,我也要疯了吧。”   管平安的手指又抖起来,唇也跟着发抖,苏留白觉得自己的心也随着她的话在发颤。他起身倒杯水给她,她没看见,目光中惊骇的场景再次浮现,事实上那场景在她的梦里不知重复了多少次,每一次到最后都与管乐苍白的脸,无声躺在病床上的镜头交融,她很明白她永远失去了他们,更明白这种失去对她的人生意味着什么。   “留白,我已经不算是一个人了,更像一头猛兽,活在暗无天日的世界里,每日每夜都在给自己挖掘坟墓,计算埋葬的时间……”   她无助而一味地陷入幽寂的沼泽中难以自拔,过往难以计算的波折和痛苦像飓风一般袭向自己,她飘忽的难以呼吸。   向阳,管乐,这两个名字在她脑海转来转去,他们在虚无的世界里飞快地移动,她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如何伸出两只手也抓不住他们。她急的哭了起来,她越哭,他们飞的越快。   为什么都要抛弃她。难道他们看不见她有多伤心么。   苏留白的视线里,管平安脸上的表情变得十分诡异起来,一会儿笑,一会儿哭,哭的时候像个孩子,哇哇地使劲全身力气。   苏留白就在这时,体会到她承受了多少痛苦,他紧紧地将她抱在怀里,确认她再也不会逃开。   苏留白怀抱火热的温度让她恐惧,管平安忍不住想要挣脱,他却将她死死按在怀里,下一秒对准她的唇毫不留情地咬了下去,咬的皮开肉绽,咬的撕心裂肺。管平安失神之际,他灵巧的舌头趁机钻了进去,翻天覆地地胡搅蛮缠。   他以男人绝对优势的力量,主导这一次的战局,就好像手术室内每一次手术,必要以知己知彼的耐心和与勇气,直达成功。   管平安难以挣脱,只好不断闪避,唇齿的你追我往间,不觉陷入一阵浑噩困顿,慢慢她放弃了挣扎,倒有一种不畏生死的清醒。   苏留白嘴角扬起微笑,逐渐停止剧烈的争夺,唇仍眷恋地留在管平安的,他们良久对视沉默,而沉默终止在苏留白逐渐向上攀爬的手,在攀上高峰的前一刻,管平安伸手阻止,冷凝的气息再次袭向苏留白留白却感到十分欢乐。   “你说过,这一年你是我的。”他理所当然地说。“我不是阻止念乐捐干细胞啦。”   管平安瞪着他,他急急说道:“不许反悔。”然后大摇大摆地又亲了亲她的脸表示主权。   管平安放下烟蒂,明亮的眼睛看他,认真说道:“我做出的承诺是永远不会后悔的,只是苏留白,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对我又了解多少,只怕到时逃走的是你。”   苏留白温和一笑,自己躺在床的一边,还是里紧紧拥着她,无奈地叹气,“爱上你这件事我早就后悔了,可有什么办法呢,我戒不了啊。”   阳 光顺着巨大的窗将温度播撒在有着洁白而冰冷的墙壁的病房高间内,炙热的温度却不能融化叶致远逐渐冰凉的心和身体,他点燃的那支烟只抽了一口,升起一缕缕青色的烟雾。   “我知道了。”他平静地对苏留白说。语气没有愤怒或是悲哀,可苏留白知道他不能倾诉的伤痛不是自己能够化解的,于是默默离去,出门前他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叶致远安静地坐在阳光下,头轻轻低垂,像个孤独的老者。   管平安在当晚,得知叶微澜病情得到控制后,拔掉了手臂上的针,偷偷走了。苏留白那时与苏念乐躺在另一张床上睡得正熟。   医院的夜晚与白日的喧嚣截然不同,她走在空荡荡的走廊中,伴随着自己的脚步声,她好像看见,又好像是听见了,某个年月的傍晚,她伏在某一张床边,泪水横流。   那是浸透生命夜晚,让她心里的恐惧如野火般蔓延到往后的人生。这世界谁能懂她的凄凉和无奈。   走廊尽头,叶致远的身影出现在惨白的灯光之下,青白的脸一如鬼怪,管平安却在这个刹那,抓住了他们唯一相似的地方。   她平静地站在他的对面,目不转睛地看他,叶致远好看的双眼皮无力地搭了下去,“谢谢你,平安。”他说。   管平安撇嘴一笑,“欠你的,还你,不用谢。”   “你什么都不欠我的。向阳已经是成年人了,他应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即使那选择是我所难以接受的。你不必为此感到内疚和痛苦,说起亏欠,我欠你的又何尝能还的清,刚才我想了很久,你恨我,不想认我都好,我总归是你父亲,这是怎样都无法改变的事实,我不会强迫你接纳我,但也请你看在你妈的份上,不要将我当做陌生人,好么,平安。”   管平安不以为意,将手插在衣袋中,“从一开始到现在,你对我只说不要怨恨,不要介怀,要原谅,要接纳,可你到底不明白我在介意什么。”   叶致远沉默了半晌,似乎终于鼓起勇气,问:“她,走的痛苦么?”   “六处骨折,最严重一处在脑后,医生不肯给她手术,说,没有必要了。”   管平安刻意说的云淡风轻,叶致远痛苦地闭紧双眼,她却觉得他所承受的远远不够不够,于是继续说到:“医生说她时间不多,却没想到竟然活了三天,三天里什么都不明白,嘴里只重复地念着一个名字。”她停顿了片刻,低嘲:“不是我的。也不是别人的,重复了几千几万遍,这是什么样的执念,我只好去找你。”   “若你所说,无需愧疚,不过是她选择的人生曲折坎坷了些,不必记挂,……而我欠向阳的,必将让我一生沦为苦海。”   管平安怅然地说完,从他身边走过,头也不回里离去。   暗夜的风像一杆冰枪,毫不费力地穿透她的身体,带来一阵刻骨的凉。   毕海坐在方向盘后,没有下车,她自己打开了车门,毕海才懒懒回过头,“半夜扰人睡眠,是要遭报应的啊。”   管平安作势要下车,毕海忙喊:“别别,当我嘴贱还不行。”   管平安停止动作,“你不光嘴贱。”   毕海苦笑,:“我整个贱人行吧,去哪?”   她低着头,散乱的发丝垂在眼前,想了半天,才说:“酒店。”   24小时入住的豪华酒店,被她长期地租了一间套房,寸金寸土的地点,即使不是总统套房价格也是不菲,可她不在意,对现在的她来说最不在意的恐怕就是钱了。   钟明强和毕海背后的老板,他们都乐意将口袋里的钱无条件地送给她,她本该赞扬自己一下,看,那些花花绿绿的钞票再也不能左右她的生活,可她不能,因为她的人生被更巨大的浪潮左右把持,那浪潮中伸出一只枯槁的手,捏攥那条牵动她的细小的线。   除了死亡,她在无数条路上,都看不到自己的尽头。   不等天亮,苏留白就发现管平安已经不在了,青白的月光下,他看着那张被子叠的整齐的空床,一时心乱如絮。   他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赢得她的信任和爱。   其实他根本无需烦恼。管平安性格执拗,从不肯轻信他人,然而苏留白身上却拥有她渴望的东西。那是受尽生命挫折却难以沉沦的不甘,他像阴郁世界中一盏烛光,微弱却不泯灭。   她逃亡般离去,除了祭祀缅怀的形象,心中其实藏了一个苏留白。就算她一千一万个不肯承认,他还是已经牢牢占据了她心里位置。   爱他么,看他傻笑,痴迷,赌咒发誓,看他眼角那颗浅浅泪痣都透出的狂喜。管平安深深沉默了。   夜风吹过没有闭合的窗,吹向那个属于管平安的昏暗的时代。    ☆、18      那时,她微弱渺小,不知如何面对死亡,抗拒悲哀。更无法与世界斗争。   质地柔滑的白纸攥在手中,因太过用力变得褶皱失去了原本的光彩,目头四个大字却触目惊心的深刻——死亡证明。   这张纸到底能够证明什么呢。她困惑地走在街头上,到底走了多久她也不知道。只记得在一个繁华的十字路口,劈头与那两人撞见。   那个曾经说要守护她一生的少年,手中已牵着她人的手,那只手白皙修长,据说曾得到著名的钢琴大奖。可那与她无关,与她有关的那个人,脸上明显的尴尬和和莫名的难堪。   “如果我不跟她在一起,我爸的工厂就要倒闭了,平安,我没有选择。”那个少年曾对她说。   没有选择,世人都只敢用这四个字欺骗自己。   她能怎样?安慰他我不要紧,我不伤心?管平安觉得心里被插上一刀,但狗血的剧情不能让她死去。于是又撞见这场相遇。   后来她又想到,约莫自己也不是那样爱他,否则怎么会无动于衷地擦肩而过。   生命里,我们和太多人擦肩而过,他们中有人是一生一次的交集,有人是兜兜转转相遇,却只能证明世上所有别离。   她又想说,自己一无所有。   狭小的房间触目惊心地一片狼藉。手机闹铃在管平安头上响起,管平安烦躁地拨开杂乱的物体找到声音来源,刚要关闭,却看见屏幕上的提醒。沉默了半晌,她缓缓在床上坐起。   属于学生的毕业晚会设在本市一家豪华的酒吧包厢,不是她们常驻的肆意弹唱的那家。但相似的热闹和如雷贯耳的音乐,让她觉得时光好像还停留在虚假的美好的那一刻。   越过扭动燥热的人群,穿过一跳人来人往灯光昏黄的走廊,尽头那间,写着好听的北国之春的那间,她轻轻转动把手,走了进去。   像个小丑。   包厢中热络的气愤被她毁灭殆尽,她静静站在门口,看着他们在自己和少年之间尴尬地来回注目,她笑了笑,更走近些,班长陈留带着厚重的黑框眼镜,镜片几乎淹没了他的脸。他有些尴尬地招呼:“平安啊,来这边坐。”   除了他,她和他们都不熟,甚至她曾经是他们嘴里的笑料。   她坐下,离他不远,挂着笑容,一口气喝光了面前的一瓶白酒,脸上迅速漫上一片红晕,她拎着酒瓶晃了晃,对他说:“祝你前程似锦。”   他惊愕地张着嘴,看她起身离去,没有追……   管平安不是去砸场子的,她只想在认识她的一些人身边,找到一丝存在的感觉。可她失望了,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朋友,即使他们认识。   她来去的功夫,苏留白正好去了洗手间,回来时看见一室的尴尬沉默,他没有过多询问便得出了答案,看了一眼垂头不语的一贯是众人中心的那个人,匆匆跑了出去。   她喝大了,歪歪斜斜走不快,苏留白很快就追上她,上前搀着她,她不让,胡乱扇动手臂,他被打了几记十分响亮的耳光,然后她抱着他吐。   吐了半天,只有几口苦涩的混合着酒精的胃液,胃里一点食物都没有,这样猛灌白酒,怎么能好受。   管平安摊在他身上哼哼呀呀地叫唤,苏留白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只好在路边的超市买了一罐牛奶混着刚买的解酒的药给她罐下去。   她脸颊绯红,显得十分苦楚,猛地将牛奶全都吐了出去,迷糊的又失去了意识。苏留白皱眉看她,不敢想如果自己不在,这个好像花季一直延后的少女还会不会闻到花香。   他们在一栋破旧的楼中居住,那栋楼离这里很远,应该打车回去的,可他有意识地忽略了,选择背她回家,只为了多呆在她身边一会儿。   回家的路上嘴角翘起的苏留白在想什么呢,让他如入梦中,后来却想起什么似的又给了自己一个耳光。管平安的头搭在他肩上,他侧头就能闻见她带着酒味的呼吸。   他拿什么来换她的幸福呢,即使他拿出了,她愿意要么。   管乐的工作是通宵的,众人皆知。回去时已经深夜,楼道中灯早就起坏了,他放轻脚步爬到她家门前,将她放下揽在怀里,轻轻询问:.钥匙呢?   管平安迷糊地睁开眼,看着他傻傻一笑,又失去了声音。苏留白无奈,在黑暗中掏着她的口袋,除了一张褶皱的纸外一无所有。   他叹了口气,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管平安这时不老实地挪动躯体,苏留白被她一蹭,察觉到自己身体的变化,脸登时红了,好在灯是坏的,没人能发觉。   他难过地将她离自己远些,她一离开,马上又要跌倒,他忙去扶她,不知怎么扒开了门。   门竟是一直开着的。苏留白吃惊地想道。   跌跌撞撞进到门里,立即被脚下踩到的发出斯拉声响的物体吓了一跳,在墙壁上摸索着打开灯的一瞬间,他的嘴几乎不能合拢。这是什么样的空间啊,食品袋罐头盒脏衣服散落一地,他甚至还看见了摆在中央的炫耀似的粉红色的胸罩。   怀中的管平安发出稀疏的喃语,他一句都没有听懂,抱着她走进敞开门的卧室,打开灯,更加混乱。   苏留白一手扶着管平安,一手艰难地收拾出一方空地。盖上被子后,他刚要离开,却看到床边掉落的那张褶皱的纸,熟悉的质地让他想起这是她身上唯一的东西,好奇的折开看了一眼,顿时愣在了原地。   纸张打着旋掉落在地上,苏留白的却清楚地听见了一声巨大的声响。那是管平安心中的高楼崩塌的声音。   那个总是笑岑岑,有着一头飘逸长发的女人,竟已永远地离开这个世界了吗?霍然明白了为什么酒醉的人只吐出一摊苦水。   苏留白没有离开,他眼眶里擎着泪水,他也并不明白自己为何哀伤。是怜惜那个年轻的生命,还是更怜惜这个更更年轻的人。   管平安睁开双眼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张难掩悲戚的脸,她疑惑地揉了揉发疼的头,余光落在那张熟悉的纸上。   “你在同情我?”她不无讽刺地说。   苏留白轻轻摇头她便又说:“离我远点吧跟我有关系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苏留白叹了口气,“试试看吧。夜还很长,睡一会儿。等你醒了我再走,行么?”   他的目光闪烁着动人的情感,她看懂了,看傻了。竟听话地闭起酸涩的眼,倒不是困,只是害怕会变得脆弱。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好像过了一个世纪,其实不过只过了短短的片刻,管平安能够感觉他在身旁的注视,倾尽温柔地,怜惜地。她费力地吞了吞,好像只咽进苦涩。   睡不着,一睁开眼,就落进他的深沉的目光中。他们对视许久,管平安忽然说:“你要我吗?”   苏留白一时没明白,管平安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前,“要我么?”   苏留白的脸刷的红了,猛抽回手背对着她,“你,你,不要胡说了。”   管平安目光平和,轻轻翘起唇。   苏留白平静下来,听见背后声响,犹疑地回头,被管平安抱住,唇咬住他的,苏留白一惊,本想后退的身体却做出与大脑截然不同的选择,双臂环上她,手的触感告诉他她上身已是□□。   “不行的,这样不对。”意识有一瞬间回笼,他摇头失声。   管平安的手臂却好像有了巨大的魔力,抱着他,用力地吻,像是在用生命,又像一种反抗。   大概是反抗人生的意思。这是苏留白后来想到的。   但那个夜晚,他屈服于欲望带来的快感,拥抱带来的温度,一个个深长的唇齿相交的亲密。彻底迷失了方向。对管平安,他的自制力好像从来不属于自己。   混乱的夜晚,他们谁都不属于自己,也不属于对方,只属于疼痛,只属于悲伤。苏留白何尝不明白此事此事,与春花秋月,青松翠柏都有关,只无关于爱。   管平安却知道,即使没达到爱的程度,她是甘于接受苏留白带来的羞怯的疼痛,他对她而言,到底是不同的。   怔坐的时候,传来手机铃声,苏留白给苏念乐盖好被子,急忙走了出去,掏出手机一看,竟然是管平安。他迟疑了片刻,不知这对于自己意味着什么。   “平安。”他小声地叫着她的名字,声音中带着隔夜的沙哑。   电话那头的人好像愣了一下,才说:“有件事情,我只告诉你,你不要向别人说。”   苏留白说好。 管平安继续说:“医院太干净,干净到让我感到恐惧和呼吸困难,我很努力克制,但好像没有作用,……我恨那个地方。”   苏留白静静地听,说:“和我在一起,你就永远不用进医院啦。也不用再害怕。”   管平安“唔”了一声,好像在思考,颇为认真地答道:“或许可以试试。”   苏留白忽然闻见一阵花开的芬芳。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脑残,草稿箱设置错误,今日补上。 ☆、19   天刚亮,苏留白拒绝叶致远的邀请,带着苏念乐去食堂吃过早饭,回家取回书包便上学了,他则重新回到家中简单地收拾了一下。   等到黄昏,接回苏念乐一起去了一趟菜市,采购一番才回到家中,熟门熟路地做好饭菜,便坐在一旁等候,苏念乐说饿,也不许他先动筷子。直到门铃响起,他豁地站起身抢上去开门,见到管平安有些局促的脸和她身边的行礼箱,他悬着的心终于坠地。   苏留白开怀地弯起嘴角,帮她提起箱子,“进来吧。吃饭。”   管平安脚步略略迟疑,跟了进去。   这感觉与上一次截然不同,想到自己会融入这里的生活,哪怕只有一段很短的时间,心情莫名沉重却也如释重负。苏留白这个男人对于自己魔力尽在于此吧。   洗了手,三人坐在一桌吃家常饭,没有过多的言语却不冷场,好像本就该如此。吃完饭,她问到苏念乐的功课,苏念乐认真地回答,她又问是不是要转到更好的学校,苏念乐看了她半晌,摇了摇头。   管平安瞬间觉得自己的脸上火辣辣地,不知时候开始,自己也变成她曾经最厌恶的市侩模样了。   苏留白摸着儿子的头让他去写作业。目送他离去,回头对看着脸色黯然的管平安说:“房子很小,能习惯么?”   管平安近乎气愤地瞪他一眼,苏留白摸了摸鼻子,笑:“别误会,我只是想要不搬你那去也行。”   “你要跟我去钟家?”   “只要你想。”苏留白摊手说。   管平安白他一眼,“平常这个时候,你都在做什么?”   苏留白惬意地将自己窝在沙发里,“要是不值班,就看看电视,或是看看书,恩,我的爱好蛮多的。以后你会知道。要不要先洗个澡?”   管平安看着自己一身利落板正的西装衣裙,点了点头。   拿着换洗的衣服走进卫生间内,狭小地方几乎没有剩余的空间,摆满各种生活用品,却十分有条理,让管平安心中注入一道暖流。她想起与管乐生活时,也是这样的房子,但她们的生活十分快乐,管乐一再对她说:“我们要懂得知足和感恩。”   甩甩头,脱下衣服冲了澡,令她也感到奇怪的是,自己竟好像已经和这对父子生活了无数的年头那样熟稔。   苏留白那样体贴地为她准备好洗洁用品,管平安看了,用了,将行李中带过来的大牌护肤品抛在脑后。   洗完澡,她披着浴巾走了出去。苏留白坐在沙发上看着她,明显地咽了口吐沫,僵硬地挪开身体,拍着沙发笑道:“坐么?”   管平安便走了过去,坐到他旁边,感到他的身体逐渐僵硬,竟起了坏心思,离他近些再近些,看他慢慢挪动再挪动,最后顶在沙发一角。“苏大医生不是运筹帷幄吗,怎么变得胆小如鼠了?”   苏留白扶住眼镜,干干地说:“很简单,因为我还没做好准备,虽然条件是我出的,但没想到你会答应,你有理由拒绝的。不是么?”   管平安停止向他蹭去的趋势,莫名地笑道:“因为我很好奇,你说的爱到底能持续多久。”   苏留白眼中发射出异彩光芒,脸上挂着笑意,“如果我是一名路人甲,你还会对我感兴趣吗?”   管平安没有回答,目光落在他挂在脖子上的链坠,自从她的小银鱼回归,那已是一个完整的阴阳八卦。   苏留白顺着她的目光摸上去,攥了攥,没有反应。   管平安一时有些失落,这情绪来的如此突然,让她猛然觉得自己认为近距离会让在意的情感消失的念头要落空,甚至它会向着无法预料的方向脱轨。这种脱离自己掌控的悬浮感,令她本来良好的心情变得恶劣,收起目光和表情,在行李箱中掏出精巧的商务电脑和几份文件,重又坐在沙发前,专心地看了起来,不时写写画画。   隔行如隔山,苏留白是完全不明白那些复杂的数字和报表代表着什么。   节目还没演完,苏念乐走出房间,他皱着眉,说:“我写完作业了。”   苏留白将他抱起,在原地转了一圈,笑着用长出胡茬的下巴扎他细嫩的脸,大声叫道:“洗澡时间到!”   老房子隔音不好,父子两人洗澡时不时发出嬉闹声让管平安无心工作,后来只好放在一旁,目光落在老式的电视机上发呆。   年少时,苏留白的父母是小区里很出名的人物,父亲是某杂志编辑,母亲是光荣的人民教师,不错的家庭,严谨的家风,他的路在脚下,其实也在眼前,一眼就能望到尽头。如果不是遇到她的话。   曾几何时,王秀梅每次和她们母子擦肩而过都是高昂着头,目视前方,仿佛她们母子是路边的垃圾一般碍眼。   在那些对她们议论纷纷的女人之中,王秀梅虽然从不指手画脚,但她眼睛里毫不掩饰的鄙夷,让管平安尤为厌恶。   直到现在,那双令她耿耿于怀的眼睛还会清晰地出现在眼前。   管平安幸灾乐祸地想,如果她直到自己将要在她的家中生活一段时间,还不知她会怎么闹心呢。   苏留白从浴室里出来时,和苏念乐身上都光着上身,下边穿着短裤,不同于苏念乐柔棉的身体,苏留白全身散发着男人的气息,记忆中的文弱的少年,变成男人时是这个模样啊。   这样就有了一家人错觉。   夜幕降临,苏念乐自己回房,苏留白忧郁地问是不是要和儿子一起睡?   管平安说好,他的脸就一下垮了下去,不一会儿,试探地问:“要是你和你一起……”   “也行。”她痛快地答。   苏留白便笑开了花。   苏念乐五官与苏留白同出一辙,也不知做了什么梦,嘴角轻轻地翘着。   面对这个孩子,她心里五味杂陈,替他盖好被子,伸出手指摸了摸他婴儿肥的脸蛋,血浓于水的感觉萦绕在心头,让她的心情久久不能平息下去。   管平安睡姿很好,笔直地躺在一边,双手放在腹部,难以引起男人的保护欲。   苏留白不时吞咽一种叫做欲望的东西。   夜深而漫长,他度日如年。   后来忍不住翻身压住她,对上她明亮的双眼,狠狠地用唇揉捻她的。放肆地,眷恋近乎卑微地吻她。   管平安听见心底的叹息,缓缓环住他□□的身体,好像被鼓励般,苏留白以为会沉默至死的欲望空前爆发,动作不甚温柔,夹杂着紧张和生涩,探索最神奇的奥秘。   世界上除了将他们赤身裸体带到人世的母亲外,他们便是最亲密的关系。这个认知在两人生疏的动作中一览无余地表达。   他们都有种错觉,好像回到那个夜晚,迷乱而深沉,不像放纵,倒似一场互相慰藉。互舔孤独糜烂伤口的仪式。   苏留白的人生单调平凡,除了那场改变人生命运轨迹的意外,最大的奇异在于遇见管平安。   她的心和身体从不属于自己,即使是这一刻,他也从来没有占有她的欲望,那个在湛蓝星空下同样孤独的少女,他发自内心地祈求她快乐飞翔,当然,如果能够带上自己更好。因为他发现除了她,自己已经忘了生活的意义。   苏留白觉得自己好像是一艘漂泊在海上的孤独的小船,海风和浪花让他不断前行,以至于不断错过了可以停泊的港口,然而他不能祈求风停浪止,因为他害怕会在永远静止在原地,永远失去她的踪迹。   矛盾有时也能证实事物之间的永恒联系,一如他对她。   早晨,她准时醒来,酸痛的身体提醒自己发生了什么,脸上飞起一丝红晕,苏留白却不见踪影,坐在床上,胸前一凉,低头看见那条跟随自己多年的银白色小鱼,还是在最初的那个夜晚,他戴在她脖子上,重而又重,他说是已故父亲给他们兄弟的,黑色的是自己的,银色的是兄长的。   他问她戴着死人的项链害不害怕,她摇头,苏留白笑,“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用尽生命承担的重量。”   这条项链,八年前她本想连同孩子一起还给他,却没有,也从不愿究其原因。   后来她车祸受伤在医院中还给他,是想让他忘了自己,摘下项链的一刻,她却又觉得自己本就千疮百孔的心又被蚀空了一块。   她坐在床上走神,自从重逢之后,她越来越爱这样了……    ☆、20      穿上睡衣出门,一眼就看见毕海那张倒胃口的脸,大摇大摆坐在桌旁,一边喝粥一边发出秃噜声响。苏家父子俩坐在他对面,一大一小两张脸上写满嫌恶。   毕海看见管平安,哈哈一笑,“衣服给你送来了,不用太感谢我。”   管平安冷冷瞥了他一眼,拿起挂在门边的衣服回房穿好。再出来时,径直走到门口穿好鞋。   “你还不走么?”   毕海嘿嘿笑道:“小姐回归家园,不送儿子去上学么?”   管平安向苏念乐看去,想了想,又看向苏留白,苏留白摸了摸鼻子,说:“既然要送,不如连我一起送了吧,我今天上班。”说完笑了笑。   毕海一脸便秘的表情对着他,苏留白完全的忽视。   车里,管平安三人坐在后面,先去了学校,然后医院,最后去公司。   剩下管平安一人的时候,她淡淡对毕海说:“以后不用来接我,我自己开车。”   毕海撇嘴,“不行啊,大老板让我看好你,我都给你看到人家里去了,再不每天接送,他还不杀了我。”说着,比了一个抹喉的手势。   管平安双眼微微眯起,毕海感到后背一阵冷战,抖抖身体,为难地说:“我都这样了,您就放过我成不?”。   管平安将头转向窗外,忽然又听见毕海在前方一本正经地问:“其实,苏留白并没有遵照你的意思去做,答应他的事你完全有理由反悔,可是你还是决定跟他在一块儿,虽然这不干我的事,但我还是想提醒你,国外那边你要怎么解释这种状况?”   “无须解释。”   到达公司,方野向她简单交代公司近日运行状况,一切向着钟小公子指挥的路在前行。   她点头,让他工作,谁知方野却不动弹,站在原地欲说还休的模样,管平安疑惑地看他,他慢慢在文件夹最下方抽出一本杂志里,她匆匆一瞥,瞬间愣住。   杂志封面正是她昨晚去苏留白家的下车的画面,上方大字写着钟氏集团御用守门人的地下情人。可笑的是这竟是一本财经杂志,下方甚至有几张企业掌门人的面孔衬托。她能不能说她的面子还真是大。   御用守门人?她默默地重复几遍,抬头看向方野有些尴尬的神情,含笑道:“我怎么会是守门人,该是投手才是。”   方野嘴角崩的紧紧的,垂下眉,低声说:“作为你的秘书,应该有义务提醒管小姐一句话。”   “什么?”   “您今天的领子开的太大了。”   “?”   方野走后,管平安狐疑地走进卫生间,对着镜子一看,发现领子边果然露出一小片嫣红,不必说,她已经明白到一路上毕海似笑非笑的表情,和苏留白绷着脸不敢看向她的原因。   可早上洗漱时怎么没有发现?她真是太大意了,对着镜子淡定地系上衬衫的扣子,同时告诫自己不许放纵,忘记潜伏在身边的危机。   她的存在碍着某些人的欲望与利益,那些人无时不在用一双鹰凖般锐利的双眼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巴不得做出一些事情来将她搞垮。   一家公司的运作需要各司其职,事务自有人去处理,她只要掌控大方向,安稳坐在办公室里对每个人报以强悍的微笑,并熟练地叫出他们的名字。   听起来有些不负责任,可古今来说哪个统治者会举起刀刃亲自执行斩首呢,一个道理罢了。   况且这个大方向也不是谁都能从容把握,进退得当的。管平安有这个能力,方野此时已经毫不怀疑钟明强看人的眼光。   自她来到公司便开刀阔斧地进行了一系列改革,大到今年预计提上纲程的许多策划已经宣布阵亡,小到人事变动和出纳条目,方野在这方面的执行能力让她很满意,不得不说,若果不是因为他,她的指令到了下边势必要打个折扣。   钟明涛在公司地位远不及从前,人事变动中他的心腹陆续被调离到其他部门,这等于剁下他的一只手。   然而他的反击十分无力,几乎是逆来顺受。可熟知他的人都知道,一时的退却不过是在等候一个更大的报复。   钟氏有专业的公关机构,一直以来和各家媒体都有良好的沟通,可一直交好的杂志忽然登上这么一条花边报道,说没有钟明涛的影子谁信。管平安可以想见自己今天的会议不会一帆风顺了。   果然,钟明涛在会议中对她之前的一系列调整和变动做出相当深刻,相当反动的评价,言语之间亦十分激动。   管平安对他的意见全盘否决,言辞之间亦毫不留情面。最后,他愤怒地踢开会议室的门走了出去。管平安则镇定自若地对余下的人说:“会议继续。”   她很清楚,自己肆意横行依仗的是钟明强留下的股份,虽然此时她心里也并没有要窃取惠丰野心。   “同盖楼一个道理,地基不稳,被腐蚀一空,大厦将傾是迟早的事,钟明涛是钟明强养大的一只蛀虫,按钟宁的话说是留给他的垫脚石,钟家的事情还是要钟家人来解决,否则钟宁永远长不大。”   方野听到她的话愣了片刻,说:“如果不将钟总赶出公司,恐怕您的日子不会□□稳。”   管平安不在乎地轻笑,“跳梁小丑罢了。”她又将那本杂志扔到桌上,对他说:“给我寄张请柬给这间报社的老总,有什么误会在饭桌上说嘛,还是不要搬到杂志上解决的好。”   “是。”   “毕海这些天都在做什么?”她忽然问道。   方野伸出手指向上推推眼镜,“没做什么。”   管平安点头,“以后不要再给他开工资。”   “……好。”   毕海是他人的一双眼睛,透过这双眼,总能让她想到那个高傲自大,自以为能掌控世界的人,这无形的捆束让管平安深恶痛绝。   下午,她亲自去谈一笔生意。回公司的路上,马路两边车辆行人不断向后掠,好像逆着风一样行走,就在这风中,她突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   “停。”她立刻说。   毕海动作熟练地将车停在路边,管平安打开车门走到马路上的行人道,面向来路张望。   对面那道熟悉的身影停住,默默地打量她一身高档套装和高跟鞋,还有毕海驾驶那辆隶属公司的奔驰轿车。最后,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管平安的一张脸,说不上多漂亮到让人过目不忘,但看多了,总感到一种独特的韵味令人回味,属于耐看型。皮肤白皙承自管乐,小巧的鼻和嘴不知像谁,尤其那双明亮出色的眼,好像能看到过去和未来。   记忆是用来欺骗和打击的,但这个人怎么能一成不变呢。   管平安将脸颊边的发丝别到耳后,浅浅一笑,“小武。”她叫他的名字,“你还好么。”   你还好么,其实不是疑问句,许多年后他是好与不好于两人又有什么意义,管平安知道,她只是放不下溃黄记忆里那个倔强的少年。   少年已经长大,下巴上布满青色邋遢的胡茬,穿着涂鸦T恤和皮裤,蹬着皮靴,身后背着吉他,依旧英俊的脸庞显得男人气十足。他长大了,只是他看着管平安的眼神,冰冷的像个陌生人。   “小武?”管平安试探地说,“我是平安啊。”   姜尚武撇撇嘴角,一张嘴,一股烟熏味道扑来。“管平安,你当了大老板么,报纸上我都看见了。”说完,淡淡笑着,透出一股嘲讽。   “你是不是看见早上的杂志了?我可以解释。”   姜尚武懒懒地摆手,“别,不用解释,那是你的生活。”   管平安觉得自己一腔好不容易燃起的热情在姜尚武不冷不热的态度中慢慢冷却,她哑着嗓音,惆怅地说:“我知道你怪我,可那个时候,我确实别无选择……我不能拖累你。”   “你知道什么是拖累吗?”姜尚武打断她,“就是不论何时何地,心里只想要挣脱对方。你想要挣脱我,我就是这么认为的。既然走了干嘛还要回来,既然回来何必非要找回从前?玩啊,看我是不是也坐上了豪车进出大别墅?我没有,让你失望了。”   姜尚武一脸怒气,梗着脖子,与那些愤世嫉俗的青年没有什么分别。   管平安看着他,心里发苦,“不管你说什么,你都是我这么多年一直牵挂的人,阿武,不论你信不信,每个在异乡的春节,我总是彻夜想起你陪我的那个夜晚,窗外五颜六色的烟花,你说他们像你撒尿溅起的花儿,有你在,爆竹声也不那么吓人……”   姜尚武怔怔地想起八年前的春节,管平安大着肚子受尽众人嘲讽,他跟着她前后地跑,被人跟着奚落,连他父亲也说,如果再与她有来往,就永远不要进家门。   他知道父母为他操碎了心,尤其为了照顾管平安放弃上大学,几乎就被打断了气。好懒还活着,他依旧嬉皮笑脸地说:“那可是我们姜家的种。”   无奈,为了让他安心上学,姜父姜母同意把管平安接到家里照顾,但管平安怎么肯,终于有一天,已经去报道的姜尚武重新出现在众人眼前,满不在意地面对父母惊天的愤怒。   苏留白对此毫不知情,他那时忙于打工赚取学费和生活费,偶尔回家一趟,已感觉蹊跷的苏母自是闭口不提对面的“狐狸精”,再说他被管平安一番冷言冷语伤得心灰意冷,想起来尽是狼狈。   若是当时留在管平安身边的是苏留白,或许他们都不会变成今天的模样,但转头一想,管平安这样的人,怎么能,怎么敢,轻易相信所谓爱情地久天长。   “那年你说,我爱你是癞□□吃天鹅肉,你早晚会带着孩子找程明,他们家大业大,做情人也好过跟我。你现在是不是想对我说那些都是你说谎要赶我走的话,不是真心的。”姜尚武笑,不知从哪掏出一本杂志,“看吧,这就是如今的你,还想让我相信什么呢。”    ☆、21      “你眼睛里看到的不一定就是真的,阿武,对你我也要低三下四的解释么。”管平安低声说:“我找了你很久。”   姜尚武舌底发涩,“平安,你早是我要不起的人了,何苦再见。”   “是么。”她低头苦笑,姜尚武从她身边走过,对她说:“我还有事,先走了。”   姜尚武有些佝偻的身影走远了,只有管平安站在原地许久未动,身边白杨树发出哗啦啦的声音,蝉也叫的欢乐。   少年不识愁滋味,以为所有青春都能挥霍。   而有些人,她挥霍了他全部的感情,就错过了一辈子,所以才有执念。   认识姜尚武的场景,管平安至今历历在目。   和程明交往时,老爱往一个叫青苹果的酒吧跑,姜尚武那时已经是酒吧的驻唱,瘦瘦弱弱的少年,满脸桀骜不驯,只有在舞台上弹着吉他时,才能露出痴迷和天真。   程明指着他说:“那是邻班的同学。”   她哑然,竟发觉脑海里一丝关于他的印象都没有,程明点完啤酒又笑,“同班的你又记得几个呢。”   这话有些夸张,她再如何特立独行,也不可能认不得同班同学吧。只不过姜尚武比她更特别罢了,要么不出现,要么出现了就是趴在书桌上呼呼大睡,就是这样的人,在学校默默无闻,在酒吧里却变成另外的模样,让人迷失在他拨动吉他的手指间。   听着午夜喧闹场中回荡的游魂孤荡的歌声,她好像听见心中来自遥远世界的声音,那瞬间迸发的共鸣,让感性的她为之震颤,可以想到,姜尚武为什么总是无精打采的原因,也可以想到,她会主动拦住他,突兀地问:“跟我组建个乐团,成么?”的冲动。   台上又响起一个女人中性沙哑的歌声,她站在霓虹灯下,仰头等候他的回音。   姜尚武低头打量着管平安,冷冷地说:“凭什么。”   “凭我在你的歌声里听见了你的温柔和独孤,你在说,你需要我。”   姜尚武愣了愣,半晌,撇嘴“切”了一声,推开她往外走,管平安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喊:“你需要我,我就在这里。”   程明皱眉,“你理他干什么。”   管平安笑笑,“因为我感觉我们是一样的人。”   程明不悦,“那我呢?”   “你是老伴儿。”她莞尔笑道。   当天晚上,管平安打发毕海外出,自己驱车来到一间酒吧,她不愿毕海接触太多属于自己的过去或故人。   昏暗灯光下,许多人影舞动,也有相互窸窸窣窣地交谈,但声音都很低,让她感受到一种暧昧的宁静。   她随便坐在一张沙发中,立即有侍者出声询问,她比比手指,点了杯饮料,侍者点头离去,不多时端上一杯盛着五颜六色液体的杯子。   她环顾四周,没有看到熟悉的人影,等了许久,一个声音响起,“下面,有请我们的铃铃乐队。”   舞台灯光亮起,管平安周围响起阵阵掌声。她向上望去,见姜尚武与三个人一同走上舞台,各自站好,手持乐器。   姜尚武站在麦克前,凝神扫视下方,目光经过管平安时微微一滞,管平安对他报以微笑,他却僵硬地将脸转开,随即对身侧的人说了什么,听者脸上惊讶一闪而过,复归平静。   乐队中唯一的女生,留着短翘的五颜六色的头发,嘴唇上镶了颗闪闪的唇钉,削瘦的肩膀纹了朵冰蓝色的玫瑰,她手中鼓棒举至半空示意,然后打在鼓上,敲出第一声音符……   熟悉的旋律接连响起,扣动着她的心弦,管平安眨了眨眼,感到一阵酸涩和朦胧。   听见你路过的脚步声   我躲在一旁忽然红了眼睛   心里喊着一下,两下,三四下,   你却没有听见   都说我为你付出太多   我却只怪自己吝啬   后来你也觉得   我们都该放手   偷偷看你的背影   错过了公车,错过了青春,最后错过了爱情   姜尚武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带着致命诱惑的沙哑,他像一匹迷路在城市的孤狼,让人听见格格不入魅惑的忧伤。   这首歌,是他们年少时最爱唱的一首,她每每弹着钢琴,姜尚武带着那把视为生命的吉他,程明不会乐器,所以担当主唱,却唱不出这首歌的灵魂,不计较得失的人,是不会明白它的告白。   那天她拿着这首歌的乐谱交给他,他随意地看去,就陷入了她的掌控。   “完美。”   唱完,姜尚武径直跳下舞台向她走来,恍惚中与记忆里的少年身影重合,她看着他接近一米八的个子,鼓掌笑着说道。   “这首歌被程明唱的大红大紫,自然完美。”姜尚武撇嘴,端起她面前的杯子一口喝光,“你怎么找到我的?”   “虽然这座城市不小,但想找到一个人也不算难。”   姜尚武“呵呵”一笑,“有钱人嘛,可以使磨推鬼。”   管平安看着他将杯子放回桌上,淡淡地说:“其实你装作没看见我。”   姜尚武一窒,苦笑了几声,“是我犯贱。”   管平安觉得委屈,“阿武,你和我说话一定要这么夹枪带棒么?”   姜尚武凝视她半晌,坐在她对面冷嘲热讽,“八年,你走了整整八年,这八年发生了多少事,我还能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和你推心置腹?这世界除了时间一直不变地在溜走,什么都面目全非了,平安。”   管平安深深地看着他,不敢相信这是她记忆里的忧郁少年。她热枕的心慢慢冷却下来,“你说的对,我们浪费了太多时间,什么都回不去了。”   姜尚武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却只吸进烟灰弥漫的燥动。过了许久,她说: “去找他了?”   管平安轻轻摇头。   姜尚武愣了,“他还不知道孩子的事?”继而又笑了笑,“也是,人家现在国际巨星,自然得保持形象……”   “孩子不是他的!”管平安打断他的话,在他震惊的表情中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孩子是苏留白,昨晚,去的也是他家。”   姜尚武脸上的表情由不屑到震惊,再由震惊到震怒,“所以你骗了我这么多年?让我一直以为孩子是他的,我甚至打了他一顿。”   “可怎么能是苏留白”,姜尚武不断喘着粗气,“原来在你心里,我连那个书呆子都不如。”   “那是个意外,我最伤心的时候正好他在我身边,也不知道是为了报复谁,让我做了冲动的决定,可到后来我也不知道对他是什么感情了,阿武,比起你们,苏留白才是我最开始遇见的人。”   “别再说了!”,姜尚武冷笑,“管平安,如今你我之间最后那点牵绊也被你一手打碎了,你走吧,永远别来找我了。”他说完,站起身匆匆离开,管平安看着桌子上造型精致的空酒杯,觉得心也空了。   八年前,姜尚武跪在她面前,手中拿着可能是全部家当的金戒指,对她说:“嫁给我。”   她抚着半球形的大肚子,慢慢摇头。   属于她的阴霾日子,总是晴空万里,她说:“会去找孩子的父亲,你知道他家多有钱,就算当情妇,也好过跟你颠沛流离。”   姜尚武倔强的脸上写满受伤,她想安慰他不让他难过,可一生那么长,能一直不忧伤吗?   就像管乐,她不能停止自己的感情,管平安又如何能强迫自己爱上姜尚武?   “你是我最好的兄弟。”她说这句话,从来都是认真的。   最近特别容易想起往事,或许是身处这片土地的缘故。   她留恋的只能带去伤害,留恋她的亦是满身伤痕。   坐了许久,在灯火昏暗中几个男子先后搭讪,她冷眼看他们,盯的几个人讪讪离去。   直到酒吧内人们走得差不多,她才叹了口气,黯然离开。   管平安的身影消失在门口,角落里的姜尚武才缓缓收回目光。他坐到她坐着的那张沙发上,点上一支烟,吞吐之间,隔着薄薄的烟气,想着那个女人一颦一笑。   一支烟没抽完,乐队里唯一的女人坐到他对面,手里拿着瓶啤酒,啪地放在桌上,酒瓶里顿时浮上一层气泡。   “你就是为了她改的歌?”   姜尚武不吭声,她冷笑,又说:“人家等你一晚上,你盯着人家看了一晚上,怎么,罗密欧与朱丽叶啊。”   姜尚武冷冷地瞥她一眼,“我的事,你少管。”   那女人抖了抖唇角,“稀罕。晚上上我那?”   姜尚武将烟蒂按在烟灰缸里,发出刺拉一声。   “不去。”他烦躁地说。   白灵的火气也上来了,她“哼哼”两声,凉凉地说:“只怕襄王有意,神女无心,姜尚武,就那种□□能勾搭你的魂儿。”   姜尚武冷冷地看着她,倾过身体,嘴唇离她不到一尺的地方停下,说:“就算我打一辈子光棍,就算我要一个□□,也不会要你。”   白灵镶着造型怪异指甲的手猛地将他往前一推,涂的猩红的嘴唇狠狠地说:“姜尚武,你王八蛋!”   姜尚武被推到椅子上哈哈大笑。   白灵瞪着他不吭声,半晌,他收回笑,上前搂住她瘦小的肩膀。   “别闹了,乖。”   角落里,一辆黑色的轿车无声地停在一旁,漆黑的车窗后,有人一直看着姜尚武搂住那名打架子鼓的,浓妆艳抹的女人推推搡搡地从酒吧内走了出来,走了几十步在路口右转,就此消失不见。   夜色里,那人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时间这个刽子手,宰杀了她多少珍重。    ☆、22      翌日,管平安依旧坐在车里,对着街旁依旧闪烁的霓虹看了眼表,已经是凌晨一点半,酒吧内走出一伙人,搂搂抱抱,说说笑笑。   毕海说:“那个矮个的胖子弹吉他的是队长,叫吴凡,写过几首歌,不红不火的,高个瘦子是贝斯手刘江,一直混在酒吧里,没啥说的,那个小个子小太妹就有趣了,叫白灵,说起来跟我们苏大医生还有点关系呢。”   管平安思索片刻,脱口而出,“白羽?”   “对了。”毕海两指打了个响,“说起白院长这个小女儿,跟她姐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啊,本来好不容易考上了医学院,哪成想在毕业前夕休了学,差点没把她老子气死。她到好,头发一剪剪成个毛寸,还染个杂毛,学人家去玩架子鼓,恩,说起来她退学那年与认识姜尚武同年,这几年两人也不清不楚的,所以有理由怀疑是你那同学带坏了良家妇女。长的也人五人六的,就是有点不着调,这又是你的故人?”   毕海对着后视镜挤眉弄眼,管平安懒得搭理他,闭起了眼睛。   “你还没告诉我们去哪那?”毕海问道。   管平安把头靠在椅背上,“随便吧……”   恍惚中,她眼前走过许多身影,他们表情淡漠,匆匆走过,任她怎么呼喊也没有停留,这些人影里唯一朝她微笑的,是向阳那张温暖的脸庞。向阳啊,自从你走后,我很怕再失去身边的人,然而即使我拼命想找回他们,是不是也只是奢望。   管平安感到汽车停了下来,一睁眼,发觉已在苏家楼下。   “你怎么把我带到这来了?”   毕海哈哈一笑,“你不是打算在这定居了嘛。”   管平安狠狠瞪他一眼,“不看看这都什么时候了,去酒店。”   毕海满不在乎地扭过头,贱兮兮地说:“你抬头看看,苏大医生的灯是不是亮着。”   管平安一愣,向上看去,一片黑暗中,果然有一盏灯,微弱但坚定地亮着,在这漆黑的寂静的世界里执着地等待什么,就是这盏灯,让她一直干涸如死地的心注入一股清流,让她瞬间泪水盈眶。   这一刻她突然明白苏留白为什么一直是不同的,他沉默无声,却大爱无言,他或许是世上唯一那个肯为了她放弃底线,放弃自己的人,是唯一那个被她无情伤害却还惦念她是不是快乐的人,她或许不爱他,但不可否认在异国他乡他是她经常经常,想念着的人。而她也不能想象,如今身价也成倍增长的人,是如何守护这盏灯光,等待一个可能永远不会回头的人。   她忽然有一股冲动,想要立刻投进他的怀里,与他分享孤独,分担愁苦,她却实也这样做了,扒开车门,疾步踏上狭窄的楼梯,直到门口时,她停下脚步,平复自己的喘息,右手扣拳抬起,还没敲响,门就吱呀一声打开了,门缝中透出灯光的颜色,苏留白站在灯光中,有些奇异地看着她略带焦急的脸,片刻,他轻轻一笑,“回来啦。”   管平你勾起唇,像老夫老妻似的点了点头,“恩。”   然后苏留白向旁边侧身,管平安走进门中,门又被她反手合上,楼道里复又悄无声息地,唯有光阴静静流淌。   睡前,她去孩子的房间呆了很久,直到苏留白催她休息,她冲他笑了笑,握住他伸来的手。   苏留白这个人实在道貌岸然,前一秒还温言寡语的,后一秒把门一关,将她推到门上狠狠地亲吻。   管平安一开始十分顺从,不一会儿便激烈地迎合起来。说到底,他们都是闷骚型的。   第二天,管平安强制性命令下,毕海哀怨地留在苏家看护苏念乐,管平安则带着苏留白去到忘忧酒吧。   除了高中毕业那次,苏留白再没有来过这样的地方,之后是因为有了责任,之前是因为想中会找个理由再见她一面。他一直都无比的庆幸自己当时没有错过。   还是昨天的位置,侍者依然笑着走到桌边询问,苏留白想了很久,才说:“跟她一样吧。”   管平安诧异地看他,“你确定?”   苏留白肯定地点头。   于是当那杯口味色相都不错的烈酒被苏留白一口喝光后,他光荣地倒了下去,管平安将他放到在宽大的沙发上,自己那杯一滴没动。   等了一会儿,姜尚武的乐队终于登台,他站在灯光中央俯瞰坐下,目光扫到她的位置依然是淡淡一瞥,管平安举起酒杯向他示意,他却将目光挪开。   这次他唱着一首流行的摇滚歌曲,激情四射的旋律瞬间将酒吧的气氛点燃,她目不转睛地看着,直到他们下台,被她拦住。   “你又来干什么。”姜尚武神色不悦地说道。   管平安毫不在意,指着卧倒的苏留白说:“那是苏留白,你应该见过,我儿子的父亲。”   姜尚武脸上蕴着怒色,反笑道:“你是带他来炫耀的?哼哼,一杯酒就放到的家伙,也来现眼。”   管平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眼里依稀几分依恋,“能遇到他,是我的运起气,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们都是我最在乎的人,我很想让你认识他。”   “没兴趣。”姜尚武伸手将她带到一旁,刚要走过,又被管平安拦住,她掏出一张名片,“这是我认识的金牌制作人,如果你想让更多人听到你的声音,可以找他。你是有实力的,只是缺少一个契机。”   “呵呵,”姜尚武的笑声中充满讽刺,他低头看她,“你就是这么瞧得起你最好的朋友的?”   管平安听了,缓缓将手放下,拿出另一只手的宣传单,“我知道你不愿意接受我的帮助,那么就去竞争吧,只要赢得比赛,所有人都会认可你。”   姜尚武垂下目光看着那张花花绿绿的宣传单默不作声,他身后的吴凡伸手抓过,低头迅速看了几眼,“勇闯青春超级音乐赛,”他憨的圆脸仰着那张纸对管平安笑了笑,“谢谢这位小姐的关心,我们会去的。”   管平安点头,自动让开去路,“你的每场比赛我都会看的。”   姜尚武犹疑了片刻,背着吉他弓着身走了。   吴凡和刘江对她点头经过,唯一的女人白灵,露出探究和排斥的神情。管平安微微一笑,她便懊恼地抓着头发,鼻音哼了一声,跟着他们离开。   管平安回到桌边,看着呼呼大睡的苏留白,一时有些头疼。   “本来以为让你开车回去才点了酒,谁知道还是得我来。”   她无奈地将自己架在他胳膊之下,一步一晃地扶着他走出酒吧,上了车,这才松了一口气。   等车停在楼下,她打电话给毕海,不一会儿,毕海一身休闲打扮出现在她面前,身旁还跟着个小小人影。   毕海屁颠屁颠地说:“我是不是能走了?”   管平安干脆地摇头,指了指车门,“他交给你了。”   毕海打开车门一看,苏留白躺在后车座上睡的正熟,他嘴角抽了抽,无奈地一拍额头。   苏念乐关切地看着毕海一脸狼狈地将苏留白架在背上,管平安上前迟疑了片刻,牵上他小小的手。苏念乐的手抖了一下,被握住时微微僵硬,等进了家门也就柔软在管平安手中。   毕海坐在客厅中,咋牙咧嘴地擦肩揉背,管平安毫不客气地说:“你走吧。”   “利用完人家就赶人家走,都说这男人翻脸无情我看这女人啊,心更狠~”说着还比出个兰花指。   管平安没理他,径自将门打开,意思十分明显。   陆凡摊在沙发上对峙了一会儿,最后唉声叹气地离开,活像受委屈的小媳妇。   关上门,苏念乐静静地看着她,她不自然地将头发抚在耳后,蹲了下去,“要我帮你洗澡么?”   苏念乐摇头,管平安又问:“作业做好了?”   他点头。   管平安疑惑地转动眼珠,不明白他的意思。   苏念乐开口说:“你以后都不走了么?”   管平安没想到他这么问,想了又想,觉得自己没有许下承诺的资格,于是她说:“我不知道未来会遇到什么将我拉开的阻力或是理由。”   苏念乐叹了口气,“那如果你还要走,能不能让他别那么伤心?”   苏念乐比一般孩子早熟,她是早就知道的,却没有想到他小小的世界里充满大人的想法,管平安笑了笑,“你怎么知道他会伤心?说不定他高兴还来不及呢。”   “他常常望着斜对面的窗户,一看就是一个晚上,我知道他在想你。”苏念乐发愁地摇摇头,“他很笨的。”   管平安陷入一种死寂的沉默,苏念乐老学究般晃着头走了,她却还在原地,一如苏留白。   她站起身,来到卧室,坐到床边静静地看着苏留白酣睡的脸,他扇动着唇,断断续续说着什么,她侧耳倾听,只听见他说:“试试吧,让我试试。”   那年他站在楼顶,轻风拂过脸颊,她说他永远不能变成他哥,他说:试试吧。后来他们在医院终于再次见面,管平安说:和我有关系的人都不会有好结果。苏留白笑了,又说:试试吧。   有什么可试的呢,他不是一直沿着自己的脚印活着么。   天知道他会不会成功。只是她的人生混迹至此,唯一能够自己选择的,就是生下他的孩子罢了。就连今后的命运归入何途,她至今都没有做好掌控的把握。   抚摸着苏留白沉沉的睡眼,管平安轻轻说:“你将人生托付给我这样的人,真的不会后悔么……”    ☆、23      这几天苏留白的心情就像通了电的云霄飞车 ,忽上忽下,但总归是美好的,生活上令人惊叹的改变仅仅因为多出了一个人就变得截然不同,但这种背后隐藏的巨大的变动,是他根本不愿意去想的。   而让他无法视而不见的,首当是张旭杰,他这几天明显不对劲。   自从他拒绝向叶家捐献骨髓后,张旭杰再也没有跟他说过一句话,按常理来说他们才是并肩作战的老友,但爱情能够滋润心田,也能寄生怨怼。白羽对苏留白的爱,如同一根刺,深深扎进他的心中,他求而不得,却不能对那个赤子之心的好友心生怨恨,伤痛无处可寄,那跟刺就愈发化脓肿痛。他喘息困难,还要装作若无其事。   然而那晚,白羽的眼泪让他失去了理智,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一生之爱陷入艰苦,他终于表明了爱意,   “忘了他,好好看看我行不行?”   白羽的眼角尤挂着泪,惊讶地逃离了他的拥抱,她不爱他,会不会是永远,他不知道。但她恐惧逃离的神情深深触动了他。   那天晚上,张旭杰到酒吧买醉,喝了多少完全没有记忆,只记得酒仿佛是失了味道的水,平淡无味。   第二天清晨,他在宿醉后的头痛中醒来,发觉自己身处陌生的粉红色系的房间,头皮阵阵发麻,穿好衣服时还感觉荒唐,除了剩下车费,他把皮夹里所有的钱都掏出来放在床边,转身想走,床上□□肩膀的女人翻了个身,露出一张素白干净的脸,张旭杰顿时愣住了。   女人这时张开眼,看着站在床边一脸惊愕的男人,眼里瞬间闪过一丝困惑,继而是了然,瞥见那沓钱,她撇嘴笑笑,重新躺回去背对他睡了。“带上你的臭钱,给老娘把门关好,好不容易放个假……”说着打了个哈欠。   张旭杰愣愣点头照做,直到坐上回家的出租车,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不能回神。   苏留白前半生唯一的好友,坐在他对面,一会儿愁眉紧锁,一会唉声叹气,他偷偷看了半晌,还是走了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张旭杰不知在想什么,被他的动作惊的站起身“啊”了一声。回神看见苏留白心有余悸的脸,冷冷道:“你干嘛?”   苏留白松下口气,说:“还生我气呢?”   张旭杰扭过头去对着电脑,说话怪声怪气,“傍上叶家千金,虽说是私生的,后半生也衣食无忧了吧,感情这么多年不近女色,给人家守着贞操呢。”   苏留白环视办公室内竖起耳根的同事,“很多事不是表面那样,看在咱俩这么多年的份上,晚上跟我出去谈谈成不?”   张旭杰敲打键盘不吭声,苏留白就站在他身边等,好半天,张旭杰在兜里掏出根烟别在耳后看他,“谈就谈呗,能不能别这么含情脉脉地看我。”说完,浑身一个的嗦。   苏留白笑了笑,回到自己的座位。   晚间,苏留白带张旭杰来到一家面馆,店面不大,好在干净,应有尽有,客人三三两两坐在桌边,面前都是一个大碗。   “请人吃饭也不说选个好地方。”张旭杰不满地嘟囔。   “我在这打过工,老板娘人很不错,做的面也特别香,你尝尝就知道了。”苏留白带他寻找座位时说道。   刚坐下,白胖的老板娘搓着手,一脸笑容招呼,“留白来啦,还是吃面?”   “面馆当然吃面啦。”张旭杰懒懒接口。   老板娘一愣,看着张旭杰笑道:“这帅哥是留白的朋友吧,咱们店除了面条也有别的,都不错的。”   张旭杰又要张嘴,苏留白立抢道:“老样子,四份。”   胖老板娘笑着去后厨,张旭杰又嚷嚷道:“嫌我给你丢人了?”想了想,“怎么四份?”   苏留白笑了笑,刚要张嘴,张旭杰便冷着脸向他摆手,“不必说了,我看这饭不吃也罢。”说着站起身要走。   苏留白一急,跟着他站起来,“都来了,就吃了再走。”   张旭杰眼瞅这门口,冷哼:“我怕消化不良。”   苏留吧这时也看见,玻璃门上管平安的身影。还是一身利落正式的时尚西装。但此处不乏公司职员身影,总也不至于太不搭。   早上出门是这套么?苏留白有些疑惑。   管平安进门,同样打量张旭杰不善的目光,“怎么张大夫怕我饥不择食吃了你?”   他身后跟着探头探脑的毕海,见到这场面唯恐天下不乱,捏着声音做作道:“管小姐,人家不是怕你吃了他,人家是怕跟你沾上关系,被人看做是关系户,咱们身价你还不知道?”   管平安以一种毕海能够轻易接收到的威胁目光看向他,“你不是说没地停车?怎么又跟来了。”   毕海昂头挥手,只差没俯首弄姿,说:“哪儿是没地停车啊,我是怕车太贵,要是被刮到了人家赔不起。”   张旭杰脸上嘲讽的表情更甚,气极反笑了出来,“管小姐身价既然这么高,不如咱们换个更合身份的地方?”   管平安从容坐在苏留白对面,掏出陆凡拎着的公文包文件翻看起来,“他势力你就跟着无聊,不想吃就算了,省了苏留白一碗面。”   张旭杰看她毫不将自己放在眼里,又要离开,但一想这岂不是坐实了自己是势利眼,与那个狗腿子同级?不成,他憋着气,决定忍辱负重。   胖老板娘端着个大盘子,盘里放着四碗热气腾腾面,分别放在每个人面前,管平安的视线突然从纸张中伸了出去,她伸手将毕海面前的面条推到苏留白碗边,毕海掐着筷子的手僵在半空,   “这是干嘛?”他不满地问。   “这个称不上你的身价,别吃了。”她说着,挑着面送进嘴里。顺着她的动作,毕海狠狠吞了口吐沫。当即决定低头。两手上扬,求饶道:   “小人错了还不成。”   管平安不理会,苏留白将面推回他面前,“吃吧,等会而就不好了。”   毕海笑得见牙不见脸,“还是苏大夫体恤人,不像某人,给她跑断了腿,连口饭都不给,吝啬!”   吝啬之人冷冷一哼,正往碗里拼命加醋加辣,苏留白赶快制止,“你胃不好,少吃辣椒。”   管平安点头,手里动作不停,苏留白只好吧辣椒罐抢走,把她那碗猩红的面与自己的交换。管平安皱起眉与他对视,目光凶狠冰冷,苏留白也瞪大眼,眼里写满“不行”二字。   半晌,管平安垂下目光,找寻调料罐,苏留白又一手将它们收走,惹来管平安更凌厉的注视,这会他权当没看见,吃起那碗又酸又辣的面……   几人间的交流十分古怪,毕海的刻意亲密实则疏离,苏留白的沉默与坚持,管平安的冰冷与屈服。张旭杰心中感到困惑,静静看着管平安的动作,也不是十分明艳的女人,看多了竟也有几分味道。   豁然,管平安抬头,“你爱上我了?”   张旭杰差点被口水呛住,“谁,谁爱上你了,我想看清到底什么女人让这傻子魂不守舍的。”   “让他魂不守舍的是他自己的情感,原则上与其他人无关,与我无关。”管平安平淡地说。   “哼,女人都是天生的诡辩家。”   “张医生见到我会下意识产生负面情绪,然而我本人与你并没有实质性接触,不管你的情绪波动是因为什么,在我看来你并没有很好的掌控它,所以上述的话我认为同样适应于你。苏留白没有很好的与你沟通,所以今天实在不适合聚会,如果你认为他做的还不够,让他带你去下一摊吧,我吃好了,先走一步。”说着她扭头看苏留白,“擅自把孩子单独放在家里,你总是这么干的?   “他大了,没问题的。”苏留白说。   管平安踩着高跟鞋,与毕海重新走进夜的霓虹之中。   苏留白看着她的背影,对张旭杰说:“阿杰,她就算十恶不赦也是我命定的人,何况她只是个倔强的爱哭鬼。你当我是兄弟就要接纳她。”说完,他放下钱,追出门外。   “走走吧,不远。”苏留白在管平安背后叫道。   管平安往车门迈的腿停住,听他又说:“四月的夜晚,风最温柔。”   鬼使神差的,她答应下来。   “我不知道在商人眼里一个小时等于多少人民币,但如果你说出个数目,我倾家荡产也付给你。”   “在我这里,一个小时等于一个亿,欧元,你刷卡还是现金。”说着,管平安真的伸出手。   苏留白尴尬一笑,“只是个虚词,不要当真。”将手覆上她的,牢牢攥紧。   他们走在江边,江面的风吹来,果然温柔而妩媚。   管平安一手将头发顺到耳后,听他说道:“你知道在医院里每天面对最多的是什么,是死亡。”   管平安不知他要说什么,只好沉默,苏留白笑了笑,语气带着认真,“有一天我在手术台上,又送走一个亡魂,没办法,病情太重了,他死在麻醉之下,没有痛苦,没有意识,我知道这其实是最好的结果,但我却忽然感到一阵恐惧,如果有一天有让我在这样的情景下面对死亡,人生最遗憾的莫过于再也看不见你,不能想你,不能爱你。”    ☆、24   “有人说生命是一场旅行,匆匆而来,到了时间又必须走。……我们只是芸芸众生的一根草罢了。”管平安吹着风,有些感慨。   “就算是草,那也是一根让我在意的草,少了这根草,比拔了我的肋骨还疼。”   管平安叹气,“我们在意的,往往抓不住。”   “不必抓,你在意的,必将安然无恙,存活在心里。”   管平安瞟了他一眼,玩味地将手挣脱,“让我活在你心里就好,还抓那么紧做什么。”   “诶,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忙又抓上她的。   这个宁静的夜晚,他们漫步在江边,远离尘嚣和烦恼,这情景成为一张剪纸画面,连接他们初次见面的星海夜空,永远地定格在苏留白的脑海。   如果生命在这一刻终结,或许就不会有那么多遗憾了吧,他常这样想,却不能阻止月光流逝,星空消失。   管平安厌恶自己的那一部分,是除了管乐赠予的很少的幸福外,剩余的大片恐慌和制约。   但那一片令她厌恶不已的苏留白不曾参与的世界中,至少还存留一道挺拔的身影,他站在漫天樱花飘落的树下,头轻轻仰着,眼神忧郁,任凭衣袂翻飞。   他是管东鸣,容貌秀逸,气质如陶,是只该存在于梦幻中的男子,绝不是眼前这个形容枯槁,虚弱的近乎透明的头发花白的苍老男人。   男人坐在那里,合体的西装像架在身上,两手叠交放在腿上,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依稀让她想起往日的身影。   “好久不见,你还好么,平安。”他如此说道。声音依旧温柔。   自从接到他来访的消息,直到本人已经坐到了面前,她依然恍惚着,最近经历太多悲喜,她正努力调节自己的情绪和状态,没有想这个男人的出现,将她所有努力付诸东流。   “你怎么了?”她没有回答,反而提出疑问。   管东鸣下意识抚摸两鬓灰白的头发,露出清风般的笑容,道,“医生说是肝癌,做了手术,效果不太理想。”他语气很淡,对自己即将终结的生命不甚在意,“我的请求,你依然不肯答应吗?”   管平安拿起杯子试图用水来冰镇自己,但拿起后才发现,原来她的手一直在抖。   “管家的人,怎么会让你病的这么重,他们到底都干了什么?”   管东鸣轻轻摇头,再次露出儒雅而郑重的笑容,“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会答应我的请求,是不是?”   管平安听见来自心底的哀嚎,这一天终于要来了么,她曾经那么固执死守的秘密,终于要见天日了吗,而这,又是否是她想要的?   “好。”半晌,她终于用力地点头,将水杯放在桌上时,因为逐渐坚定的信念,手已经停止了颤抖。   管东鸣看见她目光里的坚定,满意地抿起嘴角。   远离市中心的地带,有一条河,河水澄澈透明,在日光中闪闪明亮。   “这条河是宁江的支流,这里的河水早晚会汇入大海。”管平安站在河边,感受逝者如斯夫的无奈。   管东鸣有些困惑和急切,直接问道:“平安,你母亲呢?”   管平安回头冲他一笑,笑容里没有一丝快乐的情绪,她又返身面对河流,“就是这里,她或许在,或许不在,现在的她完完全全的自由,不受拘束。”   心头一口钟“铛”的一声响起,管东鸣不可置信地向后退了几步,跌靠在树干上,二十几年的朝思暮想,如今只剩下一条未知的川流,他心底压抑那么久的相思和千言万语,转瞬成空。眼泪成行。   管平安看向他愈加苍老无助的容颜,心中一痛,悲戚地说:“忘了她不行么,不爱她不行么,你为她伤心难过她都不在乎,就算她死了,心里也没有你的位置,哪怕只有一瞬间。”说着说着声音拔高,后来又萎靡伤感,“明明不是那样的人,别让自己变得那么卑微,行么。”此时她并不知道相似的话张旭杰也曾对苏留白说过,但管什么用呢。固执的人一旦固执起来后,只像离弦的箭。   “平安,等我死后,我的骨灰也洒在这里好么。”过了许久,管东鸣苦涩地说,“她最怕寂寞,让我陪陪她。”   管平安没有回答,管东鸣将手轻轻遮住双眼,遮住炫目的阳光,渐渐的,他整个人微微颤抖起来,喉咙中发出脆弱的颤音。   管平安不知他是不是想起同管乐一起成长的灿烂时光。   说起管家,就不能不说管乐的母亲魏敏,也就是管平安的外婆,她的先祖曾是行省总督,到了她那一代,家族早已衰落不像样子,却还要拼命地维系书香世家的脸面,后来,她被许配给当地新兴的商业家族的儿子,那人肥头大耳,完全商人向利做派,毫不在意女人的地位,认为她们只是延续血统的奴隶。   魏敏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女人,不甘心嫁给这样的人,于是趁夜出逃。   说起来,管平安觉得自己的和管乐的身体里一定有着魏敏的肆意妄为基因作祟,否则命运怎么会惊人的相似。   两年后,魏敏回到家中,婚事自然黄了,但更令家人愤怒和不能忍受的是——她怀孕了。谁的孩子?!打或骂纯子始终无动于衷,甚至不曾有一瞬间护着肚子,或许真如她所说,那人早已死了。   那个时代,出走的女儿名声自然不会好,何况大了肚子,家人决定打掉她的孩子,她始终保持沉默。就在决定打掉孩子的前一天,已经五十几岁的管老爷来到魏敏家,提出娶魏敏做续弦,并且不介意她带着孩子。   魏敏怔怔望着这个和善的老人,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管老爷是管东鸣的父亲,娶回纯子后三年就死了,只留下这个年幼体弱的儿子和一大群虎视眈眈的亲属。魏敏则依据夫留下的遗嘱,继承了管家的产业,如今近五十几年过去,青春美丽的魏敏变成年近八旬拥有一头白发和皱纹的老人,管东鸣的少年时代亦成为记忆里的永恒。   只有管家族这个姓氏,在无人继承的困顿中,挣扎地脱离了金融危机,走向一个更辉煌的高度。   而管乐,作为管东鸣曾经的出走的未婚妻的身份,占据了他将要终结的生命的全部时光。   顾名思义,管这个姓氏是源于管家的。她生于管家,长于管家,由于特殊的身份被钦点为管东鸣的未婚妻,有人曾讽刺魏敏是要将管家完全合理地据为己有,这话其实很可笑,谁都能看出她是这个家族唯一的当家人。   管老爷临死之前,已将全部家产留给了她,至于唯一的儿子,则完全没有提起。这在当时,也是引出了不少的风波。有人怀疑她篡改遗嘱,甚至警察也登门查询了几回,可最后只能证明一点,管老爷确实将身后的一切留给了魏敏。   如此一来管东鸣的身份就变得尴尬。   二十岁之前,她从来没有让他走入人们的视线,因此经常会有人猜测,管东鸣是不是已经被赶出了家门。直到他二十岁,魏敏宣布会将唯一的女儿嫁给他。   管乐同管东鸣一起被送到乡下长大,母女见面的时间少之又少,但不妨碍纯子对她远距离的掌控,除了在学校上课外,她花大笔金钱雇佣老师教他们学习,他们学习的强度甚至高过了重点大学的学生。   管乐与管东鸣两人相互抚慰疲惫,众多的课业中,他们不约而同喜欢上音乐,仅有的很少的空闲时间,两人各自弹奏,熟悉对方甚至超过理解自己的他们,总能在音乐中找到灵魂的共鸣。   就是那一时期,管东鸣深深地爱上了管乐,他想即使为她献出生命也是见幸福的事情。   当回到东京,第一次参与管家主办的宴会,两人均盛装出席,虽然早有预料,但谁都没想到魏敏会如此突地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宣布的两人即将结婚的消息,管东鸣感觉身在梦中,梦里鲜花朵朵开放。然而与他截然不同的是,管乐却只感到被束缚的憎恨和对命运深切的无奈。   彼时,南方最高音乐大赛开幕,管乐说:“只要管东鸣能够拿到冠军,我就愿意做他的妻子。”   管东鸣无疑是爱她的,性格偏僻冷漠的自己是如何难忘管乐那张笑的好像太阳花一样的脸庞。他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在音乐上,他自然很有天赋,脱颖而出,只是重重比赛后还是败给一个天赋更超群的人,一个女人,她是管乐。   管东鸣黯然地为她送上鲜花,管乐轻轻接过,“东鸣,你是我最好的哥哥。”   她一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然而这样儿戏的约定,魏敏这个已非往日的职业商人是不买账的,于是婚礼如期举行。即使管乐誓死抗争。   那个本应浪漫美好的日子,却发生了令管家难堪的事情,这件事被完整地记录在各大报刊和魏敏彪悍的人生目录中。   管家美轮美奂的庄园人群熙熙攘攘,华美的新婚礼服整齐地摆在原处,新娘却不见了。管乐消失了,从那以后,她一生再也没有踏入管家一步,善良孤僻的管东鸣一直觉得,是自己逼走了她。    ☆、25      回说管平安是如何认识管东鸣的。   苏念乐是天生心脏畸形的孩子,需要做一个复杂的心脏手术才能活着长大,管平安拿着跪在文华脚下乞讨的五十万跌跌撞撞来来到医院,来的路上,看着孩子的紫青的脸,她第无数地说服了自己撕毁那张支票的冲动。   最终,她还是撕了。五十万,转手就变成一堆纸屑。她怔怔地看着那些碎片,已经忘记了如何哭。   第三天,她被人找到,那个女人一脸精明和雍容,身上的衣服一看便造价不菲,身后还跟着数名保镖。   不需第二眼,管平安已认出她是谁,——管乐的人生轨迹从不吝啬与她分享。   “你知道我是谁,你母亲没完成的事,希望由你来完成,孩子的医疗费我会负责。”没有煽情戏码,魏敏直接谈出条件。   “医药费我已经有了。”她同样冷漠回答。   纯子听完咧开涂着口红的嘴唇,无情地说:“如果我是你,就会撕了那张支票看着他死去。”   管平安的眼睛瞬间睁大。   放弃孩子,去管家,管乐未完成的事只有一件,嫁给管东鸣。管平安很清楚自己的选择意味什么,她抱着上刀山下火海的心情去到南方的一座城市,可她没想到那个进入管家第一眼见面的俊秀孤独的男子会断然拒绝。   “放弃你那可笑的想法,她还是个孩子。”他对魏敏大声喊道。   魏敏罕见的露出关切的表情,“不要生气,小心你的身体,”   管东鸣嘲讽地笑道:“如果您还在意我的身体,就请停止这种想法,我宁死都不会同意的。”说完,他拂袖而去。   这场短暂的争吵中,管平安始终冷眼旁观,直到魏敏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你要改变东鸣的想法,然后嫁给他。”   “你都做不到的事情,我可不行。”   魏敏自信一笑,“你可以的。”   管平安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上流社会的小姐都要接受这种地狱式的学习和磨炼,还是只是魏敏个人的想法,让她变成超人?上知天文地理,下知营商算数,中间还要将那些插花茶道等礼仪炼至完美。   教学师傅说,这些都是管乐曾经学习的东西,管平安难以置信,她根本在生性简单直率到邋遢的管乐身上看不出这些东西的影子……难怪要逃跑了。   日复一日的学习,身体和独在异乡的疲惫,连同对那个出生不久的孩子的思念和担忧,令一向健康的身体垮了下去,管平安在来到这里的第三个月,轰轰烈烈地病倒了。发烧42度,眼前都是一些遥远的记忆碎片,还有一张张熟悉逝去的脸。   家庭医生和护士24小时的治疗中,她还是睁开了双眼,现实是一间古老的房舍,她一身整洁的睡裙躺在华丽的大床上,忽然就想到寄人篱下四个字来,心情由此更加烦躁和郁闷,不可避免的,管平安开始后悔自己的选择,在生活必须面对的现实中,自尊不能换来一切,只能让她不断失去,最后连故乡也消失了。   最后的输液针头拔去,她脸色苍白,还感到十分倦怠,扭头看向窗外随风飘落的美丽的花瓣,忽然想起那个第一天进入管家的遇见的男子,此刻是不是同样站在树下,寂寥地看着同样的桃花。   管东鸣果然在的,他轻轻仰着头,只是斜倚着树干坐着,看起来依旧孤独。他留着长长的刘海,遮挡住的已不年轻的脸上显露出这个年岁洞破世事了悟,回眸来处,寂然一笑。   “你跟你母亲长得很像,尤其那双眼睛。”这是他对管平安说的第一句话,她那时还不明白这句话中深深隐藏的眷恋,但忽然有人对她提起那个记忆底的人时,她立马就陷入了一阵忧伤之中。   管东鸣此时已经得知管乐逝去的消息,他慢步走到管平安面前,试图透过她的面孔看清管乐的影子,他情不自禁伸手抚摸她的脸颊,指尖触摸到她瑟微的惶恐,倏然将手缩回。   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他猛然转过身去,紧闭上双眼,试图平复自己内心的谴责。   “你怎么了?”管平安问。   “没事,不必担心。”管东鸣头也不回地回答。   她笑道:“魏敏说我会成为你的新娘,你这个年纪,为什么早不结婚?”   管东鸣始终背对着她,不想让她看见自己紧张的情绪,他深吸了一口气,转回身体,“平安,你要像你的母亲一样勇敢地选择人生,永远不要屈服于那些试图控制你的人,你才会活的快乐。这是我对你的忠告。”   彼时她早该有所觉察,一个男人口口声声说的都是另外一个女人,他说的其实都是心声。然而那时,她对他除了那一丝对故乡语言的怀念,何谈感情。   有意无意地,魏敏将她的住所安排在管东鸣的对面,每天清晨,她走出房门,第一个遇见的,都是那个有着难以化解的忧郁的男人,他看见她从不打招呼,也不刻意看她,淡淡地,相交如水。   日月交替中,她渐渐学会那些从未接触过的东西,视野开阔,人也逐渐变得自信起来,只是她终究对这个世界感到疏离,对这里的人怀有敌意。   渐渐的,过往的伤痛被日光灼烧,被月光浸冷,榻掩藏于黑暗之中,暂且给了她片刻的喘息。只是孤独越盛,逐渐变成痛苦的煎熬。她感到自己的心死寂一般的沉沉坠落,终于忍受不住,一个圆着月亮的夜晚,月光下,她披着衣裳跑到他的窗前,他没有睡,坐在案桌前,灯光照亮他的影子,修长挺拔,影子手中拿着一本书籍,不时翻阅。   “跟我说说话吧,好么,说什么都行。”她站在月光里,轻轻扣响他的窗。   管东鸣投射在窗上的影子纹丝不动,也不曾发出声音,不多时,传来书页翻动的声音,他是不是早就知道她站在那里,却选择视而不见。   管平安有些失望,但并不伤心,她凭什么祈求一个人带给她慰藉和远离孤独的温暖,站了一会儿,才默默离去。本不是多愁善感的人,如何就冲动了。   同样的事情绝不会做第二次,如水的夜晚,被记忆折磨得翻来覆去睡不着时,她便坐在自己的房间,隔着窗望天边的明月,其实那时她头脑放空,并没有太多的设想和念头,流落至此,就当自己卖身为奴了吧。   后来一个夜晚,她正仰头傻傻地望天,对面的窗无声地打开了,“你每天看,都看到了什么?”这是管东鸣的声音。   “你不是不搭理我么?”管平安缓缓低下头,两人隔着窗互相观望,他好像瘦了,眼神更加锐利,她不知道他这种变化是否与自己有关,只是笑了笑,“其实也没看什么,就是觉得如果能变成一颗星星就好了。”   管东鸣眼里划过一丝笑意,来了兴致,问:“为什么是星星,而不是月亮。”   “因为遇见危险,星星会闪啊。”这是她听说的很老的一个笑话,出自程明,那个带给她青春伤痛的男孩儿,如今似乎已经是上辈子的记忆了,她也是这时才明白,曾经以为重要的,不会一辈子都重要。   出乎意料地,这么无厘头的笑话管东鸣在片刻的沉思后,竟然听懂了。他抿嘴笑了一下,轻薄的唇向后弯,眼角的皱纹细密起来。   都说这个年纪的男人是一生中最有魅力的时候,她现在好像明白了些。因为她看着他温柔的笑容,竟然有些痴了。   同住在一个院落,很难不朝夕相处,渐渐地,管平安发觉自己很喜欢和管东鸣谈话,他好像无所不知,又无欲无求,周围尽是陌生冷漠的面孔,与这样一个温暖的男人相处,她感觉自己对他的情感在慢慢发酵升腾,然后发生质变,虽然他一再说因为她没有父亲,所以对他才会有依赖之心,但管平安知道,自己口中说的爱字,虽然看似荒诞不经,有几分境遇的缘故,但对于管东鸣这个痴情善良的男人,就算爱上他又有什么稀奇。   很久以后,管平安剖白自己,她说她的人生曾有过三个男人,一个是程明,带给十八岁的自己最深的悸动,最美好的年华。然后是苏留白,他们那个将彼此生命链接的夜晚也正是十八岁,而那时,她正沉浸在程明带给她的伤痛中。   遇见管东鸣,则完全不是她所预料的,更难以预料的是她竟然会对这个男人产生的情感。   对此满意的人只有魏敏,她从不要求管平安叫她外婆,她对管平安说希望她能够生下管家的继承人。   管平安问她为什么一定要把自己的亲人嫁给他。先是女儿,后是外孙女,甚至她对管东鸣的感情比对管乐管平安更深。   难道她真的要自己叫她婆婆?!   魏敏没有回避这个问题,她一脸深情地看着管平安,说这是为了报答管老爷,如果没有他,她们早已不在人世了,事实上,当魏敏的父亲决定押着她打掉肚子里孩子的时候,她就决定放弃自己不能掌握的生命。   管平安一时陷入沉默,魏敏这个坚忍冷酷的老太太,是比看那些看起来用情至深,但分手时极尽怒骂嘲讽的人有着更狠毒的心肠。虽然不是对自己。   管平安出于自己的意愿,决定嫁给管东鸣。管东鸣知道后看她的眼神中便充满了负罪感,为什么?他不说,她不问。只一心对他展露心声,是不是因为她移情别恋太容易,才注定要受坎坷。   管东鸣不爱她,一生都不爱。   他只爱管乐,才爱屋及分给她一些爱怜。   甚至,他一直要她叫自己舅舅。    ☆、26   婚礼前夕,业界与管家相交往来的合作人早就来到管家相继拜访,报纸上也不乏对此作了报道,只是管家十分低调,所以媒体也未曾揪住不放地日夜采访,苏留白那时课业正忙,加之照料孩子,自然无暇顾及那些新闻。   管东鸣看着手中报纸,低声询问魏敏是否能够改变意愿,魏敏温柔而决绝地摇头,她说:“你需要一个继承人。”   “如果是继承人,也不一定要是平安,她是你的亲孙女,是管乐的孩子啊。”   “平安是最好的人选,永远不会背叛你,会替你守着管家并将它传承下去。”魏敏将泡好的茶放到他面前,语气温柔地好像他才是她的亲生儿子。   管东鸣无奈地垂下头,看着淡绿色的液体,试图劝说,“就算管家在我手中消失,世人也不会责骂于你的。”   “只要我活着,就决不会有那一天!”魏敏坚定地说道。   管东鸣又听见自己的叹息声。   然而那一天即将到来。   管东鸣瘦弱的身体晃晃悠悠地好像随时就要倒下,管平安用力地深吸一口气,妄图压制胸腔的悲鸣。“我做不到。将你的骨灰撒入江中,魏敏是绝对不会同意的。况且,她的灵魂早已飘远了,我们谁都不能再束缚她。”   管东鸣好像没听见,他垂下茂密的睫毛,看着跃跃的流水,“陪伴你母亲是我的使命,她不在的时候我就该随她走的,已经晚了那么久,现在追得赶快了。”他语气中竟有几分欣喜。   管平安看着他沉醉的目光,心里翻江倒海般难过,异乡的时光中,他带给她无私的关怀和体贴,害她至今分不清楚自己的感情,但有一点可以明确的是,他从来不是自己的能等的人。   可还是难受,从来知道生命短暂而珍贵,身边所爱之人一个一个送别,天地间最后应该只剩下自己孤苦无依,她想到这些,心口好像被利剑刺透,破碎的血肉模糊的洞口里,飕飕的还透着冷风。   她忽然抱住他颤颤巍巍的背影,像个孩子似的用力抽泣。   管东鸣没有回头,他将手放在她环在他腹部的双手上,轻轻拍了拍,“平安,你是个让人心疼的孩子,什么时候才能找到自己的幸福呢,只怕我看不到了。”   那天,管东鸣很晚才回到酒店,管平安没有回到苏留白那里,虽然她知道漆黑的夜晚,深夜的尽头,那一盏萤火般的灯光一直亮着,微弱而固执。   三天后,作为来自南方声望颇高的钢琴家,管东鸣决定将人生最后一场音乐会举办在本市的消息引起媒体争相报道,关于他身患绝症的事情也变得广为人知,几乎是瞬间,这场音乐会的门票就被抢售一空。   而尽管这一决定引起他故乡喜爱他的民众的困惑和不解,但他们依旧有许多人为了这一场音乐会提前很早就在做旅行的准备。   只有管平安知道,管东鸣只想在管乐生活的地方,为自己送别。   一个月后,音乐会在体育广场如期举行,灯光如昼,喝彩如潮。   当容貌俊秀的管东鸣一身洁白的西装,挺拔笔直地坐在钢琴前的时候,全场灯光只照耀他一个人,一时寂静无声。   他轻轻闭眼,神态安详,看得出他的精神状况也不错,指尖越动于命运的黑白键上,只是惊人的消瘦。   一曲一曲。他神情专注,将全部心情放在音符之上,仿佛正与梦中的女神心灵交融,合二为一。   最后一曲时,管平安握着管乐那把小提琴缓缓升上舞台。惹来台下轰鸣的议论声。   在这巨大的音浪中,她一身华丽的紫色晚礼服,长长的头发挽在脑后,走路时目不斜视,眼里唯有那个已经不再年轻的男人。   她缓缓走到他身旁,没有说一句话,摆好琴身,缓缓拉奏起来。   她不在意数万人的探究疑惑的目光,甚至忘记了管东鸣的存在,今夜她只想拉起这把琴,悼念她某个一去不复返的匆匆时光。   管东鸣微笑着按下琴键,好像回到那个时空中,看见与管乐一同谱写的美好的未来。   两人从未排演合作,却配合的天衣无缝,热烈而美好。   这曲子基调磅礴而深沉,奋力弹拉中,两人同时感到一份释然,吵乱的会场又变的寂静起来。她望着他紧闭的双眼轻轻微笑,刚一结束,她便匆匆走下舞台,将整个馆场的掌声留给管东鸣。   管东鸣站起身向着观众席深深鞠躬一礼,低头时,他看见光洁的地面上那一滴晶莹的水珠。   她果然不够坚强,所有冷漠的外表都是伪装,她还是那个被流言蜚语指指点点,只会窝在被窝里哭泣的孩童。   她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看破生死的。   管东鸣为这场音乐会耗费了太多的精力,音乐会结束的第二天,便启程返回了家乡休养。然而管平安的风波才刚刚开始。作为这场深受瞩目的音乐会最后的女主角,她与管东鸣的经历自然被挖的底朝天,她在管家生活的两年时光,包括她在婚礼当天众目睽睽之下将怒红的礼服脱下抛掷天空,只要曾留下记录的资料,皆被媒体日日摆在头条,唯恐比对手晚上一秒。更何况她接手钟氏,又有源源不断的小道消息证明她与叶家纠葛不断,她本身已经可以立传了。   论起最近被谈论最多的人物,除了她再无旁人。   “你们已经耽误了我十五分钟,如果这十五分钟里我的患者在手术台上出现任何不良的反应,你们一个不会少将走上法庭,自己被告上法庭也算头条了吧!”   对蜂拥而至死缠烂打的记者,苏留白少有的动了肝火,来到手术室,同事见他的目光里也放射出藏不住的好奇。   王蓉最放的开,大胆地问他管平安和管东鸣到底结婚没,苏留白瞬间仿佛变成了冰人,骨子里散发的冷气冻得王蓉打了个哆嗦,她投降地摆手,“当我没问,行不?”   苏留白冷冷扭过头去,迎面撞见张旭杰,张旭杰面露戏谑,凉凉地说:“我早说过,她那种人不是你能驾驭的了得,以后还有你苦头吃。”   苏留白咬紧牙关,甩了甩头,将报纸和电视里看来的乱七八糟的照片都抛在脑后,专心拿起手术刀……   晚上,苏留白下班没有回家,而是跑到无忧酒吧找到姜尚武打听管平安下落,姜尚武面露惊异,“我怎么知道。”   “我去了她公司和钟家,都不在,打电话也没人接,我怕她出事。”   姜尚武看着他焦急的神情,若有所思地摇头,“我真不知道。”   苏留白失望地掉转脚步,被姜尚武喊了回去,“既然来了,喝一杯吧。”   苏留白想了想,坐在一旁的沙发上,“也行。”   姜尚武去吧台拿了两瓶啤酒,递给他一瓶,自己那瓶对着瓶口喝了一大口,瓶子放回桌上时,里面液体向上涌出许多气泡,不一会,气泡溶解,他看着苏留白带着眼镜文弱的脸,问:“当年,你怎么跟管平安好上的?”   苏留白露出几分缅怀的笑意,目光有些惆怅,依旧落在那些气泡上,“我们真的好过么?不见得吧,这次她回来,如果不是我死缠烂打,怎么有机会留下她,哪怕一会儿。”   “……报纸上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苏留白摇头苦笑,“她的事从来不肯告诉我的。”   说着,他将管平安回国后阻止苏念乐捐献骨髓,与叶家一系列纠葛告知姜尚武,姜尚武默默听着,不时呷口啤酒,最后他说:“看来她是时刻准备着离开你的。”   “或许吧。”苏留白觉得自己无话可说,他找不到语言欺骗自己。   “自从她搬来一起住,我就总是想,或许有天她可以依赖信任我,将自己完全交给我,可这么久,我对她好像一无所知,甚至根本就找不到她,不能安慰她,就算她爱那个男人……”苏留白叹了口气,抬头正视姜尚武,语气无奈而自嘲:“她最好的朋友是你,差点结婚的人是管东鸣,初恋情人是程明,我算什么呢?哪里有我的位置呢?”   姜尚武起初闷头不语,后来点起一支烟吞云吐雾,动作潇洒,神态俊朗,“既然非得争个位置,还留在她身边做什么。”   苏留白拿起面前的酒瓶轻轻摇晃,“就像这气泡,虽然消失也无所谓,可没了它就是会不爽啊……”   “离开她吧,你这种好好先生,陪她满世界坏什么。不合适的。”姜尚武又点上一支,叼在嘴里,说:“少了谁还不照样活。”   苏留白不再开口,姜尚武看他郁郁的模样哼了哼,起身走了。远远听见苏留白在后边喊:“对了,祝贺你比赛进了前百。”   他说的是最近举行的流行音乐赛,虽然火气不比管东鸣最后的音乐会,但也是家喻户晓的一档节目,甚至传言只要进百的选手,都有被音乐公司签下的可能。   姜尚武背对着他摆了摆手,没有说话,苏留白又坐在原处呆了一会,见到几波点名要见姜尚武的女生叽叽喳喳的被指往后台,笑了笑,走进夜色中。   。 ☆、27      苏留白先去邻居家想要接回苏念乐,却扑了个空,被告知是被管平安接走了,他一怔,立即向家里跑去,可除了一室黑暗,哪里有人。   苏留白瞬间紧张起来,这个风口浪尖时刻,管平安接走孩子代表什么?   他马上想要去找,可应该去哪里?颓然坐在客厅里,连灯也没点。不知过了多久,手机铃音响起,他掏出一看,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喂?”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传来熟悉的声音,“苏留白?”   “啊,”苏留白答应,“你在哪?”   “……你看见新闻了?”   “嗯。”   “没什么要问我的么?”   苏留白无声地笑了起来,“太多了,你在哪?”   那边又陷入死寂的沉默中,“孩子在我这,等下毕海会去接你。”说完,手机中传来忙音。   苏留白掐着手机开始发呆。   过了一会儿,毕海果然来了,开着一辆炫目的跑车,一脸疲惫。   “你看起来很累。”苏留白如实说道。   毕海对着后视镜用力搓揉自己的脸,哑着嗓子说:“摊上这么个爱惹事儿的女人,就差累成王八了,你不知道光是避开那么多的记者就让我脑袋大了一圈,何况还要保护孩子。”   苏留白不知说什么好,好在毕海从来不是会冷场的人,他噤鼻瞪眼地数落管平安种种虐待自己的行径,好像她是天下最无耻的老板。   苏留白一直很奇怪,明明毕海对管平安很不喜欢甚至有些讨厌,对她的态度也不十分友好,为什么会甘愿留在她身边,而管平安未尝不想将毕海赶走,但两人冥冥中的默契让苏留白很疑惑,可他知道这种疑惑不会持续很长时间,与管平安的距离越近,她的秘密就越少,他自信能等到她在自己面前像一张白纸透明。   毕海开车速度很快,看得出他享受轰鸣的引擎和速度带来的快感,苏留白尽量将目光落在车内,以免造成短时间内的晕眩。   大约半个小时,他们来到距离市区有一段距离的一幢别墅内,还没下车,别墅内大亮的灯光便将眼前的路照的一览无余。管平安穿着一身长裙,神情有些疲惫,静静站在门口望着他们。   苏留白下了车,几步走到她面前,“你还好吧。”   管平安耸耸肩,满不在意地说:“能有什么事。就是太烦。”说完,她转身向大厅走去。   苏留白默默跟在她身后,边走边打量这所欧式风格的华丽空间,虽然远远见到心里早有准备,但近距离接触下,装饰之华丽依旧惊心动魄地震撼着他。   管平安坐进巨大柔软的沙发,随手打开电视,屏幕上显示的正是她的脸,新闻内容大同小异,无非对她的生平做了一次彻底的剖析,管乐的,甚至苏留白的面容都被间接地放映了出来。   “管的比警察还宽。”管平安话中讽刺意味浓厚。   “可你之前在医院也被记者堵在了门口,怎么没看见这样铺天盖地的报道?”苏留白好奇地问。   管平安嘲讽地说:“因为那时我还没得罪叶家的大小姐。”   苏留白只好尴尬地笑了笑。   毕海已经找不到人影,苏留白四周望了望,“看来以后我得称呼你为金主才是。”   管平安凉凉地看他一眼,“不是我的房子,让你失望了。”   苏留白闻言微笑,“放心,就算是你的,我也不介意吃软饭。儿子呢?”   “楼上,睡着了。你吃饭没?”   “我顶着一张明星脸,还真不知道去哪吃饭能配得上这身价,说起来还真饿了,这儿有吃的没?”他还没说完,脚已经开动了,“那儿飘着股葱花味儿,肯定是厨房。”   他一头扎了进去,片刻后,捂着肚子一脸失望地出来,“怎么这儿啥都没有?”   “不是有葱花么。”   “……”   管平安伸手将身旁的一袋东西向他扔去,他接了一看,顿时乐了,“竟然还有这个?”说着,狼吞虎咽吃了起来。   管平安皱眉看他,“那么远的葱花味儿都闻到了,近在咫尺的煎饼果子就看不见?”   苏留白尴尬一笑,咕哝说道:“哪有什么葱花啊,明明只有一根葱。连个蛋都没找着。”   看他吃的那么香,管平安忍不住问:“买了几个小时了,还能吃么?”   “能。”苏留白肯定地说。   晚间,他看了苏念乐后,不无担忧地对管平安说:“虽然我觉得没什么,但对孩子总归还是有影响,总不能不上学啊。”   管平安点了点头,关上房间的灯光,将门轻轻带上,“你现在应该考虑考虑我的建议,让他转学。”   苏留白“恩”了一声,“我再想想。”   两人一前一后在走廊里走着,管平安忽然问:“你不怪我?”   “怪你有用,怪你你就能在做决定前记得通知我一声,跟我商量?”   管平安沉默了片刻,又问:“管东鸣的事,也不问?”   “你想说么,我确实很好奇。”   管平安停下脚步,回身在苏留白衣兜中掏出根烟点燃,一个转角后下了楼梯,消瘦的肩膀上好像承载了巨大的重量。   “现在不想说,或许以后想说了,再说吧。我说过你的生活会因为我而改变,这种变化不见得是你我都愿意看到的,你确定还要跟我在一块儿?”   “我现在想,或许以后不想了,试试看吧。谁能预料明天会怎么样呢,要是你忽然爱我爱的不能自拔也说不好的事。”   管平安在楼下的一个房间门口停住,看他自说自话的表情好像明天真会发生让他信心若狂的事情,冷冷泼下一盆凉水,“你的房间在这儿,”   苏留白忙问:“你的呢?”   “楼上。”她悠悠回答。   “跟我住一块不行么?我怕黑。”苏留白说完感到自己的脸好像红了。   管平安惊异的目光看着他,半晌,说了两个字——“放屁。”   苏留白确定,他的脸一定是红了。   房间比苏家整个房子还宽敞,苏留白脱了衣服冲了澡,将洁白的浴巾围在腰间,本想把衣服洗了,可想到来时并没带换洗衣物,只好叠整齐放在一旁,思量明天回家行李打包,管平安说的对,那里的确不好回去住了,在这个敏感的时期,苏念乐的学业又该怎么办他想了半天,依旧认为管平安的话不无道理,起码在那所以教学质量安保措施和巨额学费出名的明星学校里,像如今苏念乐这么红的孩子为数也不少啊。   躺在柔软的大床上盯着花饰精美的天花板,不禁怀念起自己的家来,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尤其想起有管平安居住的那几天,家才更像个家的模样,那般时光,他衷心期待着。   胡思乱想间便睡着了,一夜无梦,醒时天刚微亮,每天这时他已起身为苏念乐准备早点,睁眼在床上躺了半天,起身下地,忽然看见立在床边的衣架,架上是一身休闲的衣裳,他不喜欢板挺的西装,所以更偏爱这些休闲衣裳,毫不犹豫地穿上,果然是他的尺码。   洗漱完毕,对着镜子带上眼镜,不说帅到没朋友,也是一脸的温文尔雅,用力拍了拍脸,走出房间。   客厅里一个中年女人在忙活早餐,他礼貌地问能否帮上忙,女人抓着围裙擦了擦手,笑着说不用,已经好了,并让他先吃,说是管小姐吩咐的。   苏留白指着自己的衣裳问她:“这是你送到我房间的?”   “不是我,是小姐。”   苏留白很意外,看向楼上,问:“她一般什么时候起?”   “这要看小姐去不去公司决定,一般这个时候没起,该是休息了,估计要中午才出房。”   “她平时一直这么散漫?”   “……”,这佣人是钟家带出来的,她心里想到管平安每日几乎都工作到后半夜才睡觉,却时不时翘班,这算不算散漫?   苏留白刚要坐下,忽然看见苏念乐出现在楼梯口,苏念乐看见他一愣,快步走到他身边,“你来了,爸。”   “恩。你昨天是怎么来的”   “昨天一大群人跑到家里找你,幸亏我在邻居奶奶家里,毕海叔叔偷偷把我接出来的。”苏念乐坐到桌上,拿起粥送到嘴里,“好像逃难似的。”   确实有点像。   吃完早餐,在苏念乐目送中,他开上陆凡给他准备的车缓缓向医院驶去,在门口无视记者的询问,径直走向办公室,一进门就看到同事湛亮狡黠的目光,他坦然坐到自己的座位,感到一阵头疼。   忙碌了一个上午,中午终于有空闲去食堂吃饭时,迎面撞见白羽,她瘦了很多,看着苏留白的神情淡漠,匆匆擦肩而过时连招呼都不肯打。   不久前两人还是热络的关系,纵然他心底为白羽对自己的感情有所不安,但恩师的女儿,又是小师妹兼同事,他觉得白羽有能力将自己的感情处理好,但现在看来他还是伤了她。   苏留白无声地叹了口气,照例接受众多心思各异的目光,独自端着食物坐到角落里大口吃完,然后装得毫不在意的走出食堂。   他来到医院的阳台,这里空旷冷清,远处吹来的风毫无遮挡地扑面而来,点上烟,望着天际流动的白云愣愣失神。    ☆、28      生活的巨大变故惹他心烦,但不足以让他这样无力,早在大学时一边带着孩子,一边打工一边读书,自己就是风云人物了,令他内心纠结翻滚的是那张照片,照片中管平安从背后抱住管东鸣,这个姿势代表着一种主动。   一个女人主动抱住一个男人,只要这个念头轻轻扫过,在他心里带起阵阵波澜,叹息随着烟雾蒸腾而上,消失无形,只有烦恼依然不离不弃。   “说什么半年之约,如果到时候你真能放手,现在何苦这么难受。”   张旭杰的声音在身后传来,苏留白没有回头,直到他并肩与自己站在一起,他才扭头看他,张旭杰的脸竟然也憔悴了不少,眼底厚重的黑眼圈和泛青的胡茬,苏留白一愣,“怎么你也让人给煮了?”   此话源于一则动漫广告,大意是一只螃蟹由于感冒发烧而身体变了颜色,导致同伴的捧腹关切问话。   张旭杰冷瞥他一眼,发出一声嗤笑,“别拿我跟你比。”   苏留白笑着问:“不是要跟我绝交?”   “是想来着,但看你现在这么风光,忍不住就想骂骂你。”   “……我刚才看见白羽了,对我不理不睬的,大概这回真的死心了吧,要是你这时候去追小羽,说不定你们在一起。”   “你是说让我像你一样趁人之危?你也未免太高看自己了吧。”   苏留白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虽然我早知道念乐的骨髓和叶微澜不符还舔着脸让平安答应嫁给我,但我的心是实诚的呀。”   “拉倒吧。”张旭杰撇嘴,“你的心再实诚,人家也不稀罕,听我一句劝,管平安那种女人真的不适合你,算了吧。”   苏留白又感到头有些疼,“不要说我了,说说你,到底怎么了。”   多年友情,他感觉到张旭杰一定有事瞒着,可张旭杰就是不肯说,他也只好说放弃追问:“需要帮忙一定要跟我说。”   苏留白下午还有手术,拍拍张旭杰的肩膀下楼了,张旭杰指间夹着烟头,眉宇间化不去的忧愁,就在昨天,王蓉告诉他她怀孕了。   “虽然跟你没有多大关系,但我觉得打掉他应该跟你说一声。”王蓉说完笑了笑,跨上提包与同事去了KTV,他看着她火辣的装束和窈窕的身体,觉得这个女人开放过头了。   开胸,手术,关胸,简单几个字不足以概括手术中剪刀与止血钳交错和随时相伴的危险,他是时时与危机互搏的赛手,只为争得几秒钟的先机,然而有时即使占尽先机,仍然会面对失败,代价往往是生命。   苏留白带着口罩和术帽,汗水顺着帽沿淌下,身旁护士眼疾手快地为他擦干,他置若罔闻,全神贯注在术野中。   手术一直持续到了夜间,期间病人几次出现心跳暂停,病危通知书下了几次,而苏留白就如同沙场上的将军般从容镇定,指挥得当,三十岁的年纪晋升副主任不是浪得虚名。   等到病人生命体征平稳后,避开家属,他迈着疲惫的脚步走出手术室,从手术室回到办公室,这条路他已经走了不知多少回,每一回都觉的空虚和孤独,他能救得了别人的命,却不能掌控自己的人生。   拿上手机,没有一通未接。揣上钥匙,猛然想起自己已是有家不能回。   开出毕海准备的那辆车驶向公路,两边不断闪烁的霓虹灯拍打在玻璃上,他想了想,在下一条街拐弯,又到了那家酒吧。   姜尚武翘着二郎腿,皱眉头瞪他,“我们很熟吗?”   苏留白尴尬一笑,“我想喝口水。”   “我是你的奴才?还是这儿是你家餐厅!?”姜尚武大声说。惹来身边几人侧目。   “别生气,我就是坐坐,等会就走。”苏留白忙摆手安抚。   姜尚武臭着脸,还是端给他一杯水,“喝完赶紧走,看你就不痛快。”   苏留白点头答应,坐到他对面,“你们刚才在排练?”   姜尚武点点头,马上就是前五十强的比赛,他这几天明显感到自己的紧张,苏留白不着痕迹地讨好,“你这么优秀,没问题的。”   “谁知道呢,”姜尚武瞪他,“你到底干什么来了?”   苏留白两手一摊,“有点累,歇一歇。”   “感情这还是你的旅店啊。”   苏留白无奈地笑了笑,“让我呆会儿吧。”   “你不是跟管平安如胶似漆的么,怎么,真让一个老男人给横刀夺爱了?”   苏留白心头一缩,低下头去,“那人已经病入膏肓了,我自然没道理也没资格去争风吃醋的,但我心里就是有些不舒服,也说不好是怎么回事。”   姜尚武斜斜看他,怪声怪气道:“抱一下这就受不了啦,要是让你看见她躺在别人床上,还不自杀了事。苏留白,你忘了你还不是她丈夫呢,她说过要嫁给你的话么?没有吧,不嫁给你就有可能出现在其他男人的床上,还是你以为有了孩子就算保险?呵,别天真了,你这想法和那些未婚生子想要嫁入豪门的女明星有什么不同。说到底还是男人的占有欲在作祟。”   苏留白沉默了良久,低声说:“你不劝我离开她?”   “……”姜尚武向台上等着他的乐队人员打了个招呼,回头对他笑了笑,“表面上看她现在和你我已经不是一个阶层的人了,可实际未必如此,你们到底谁离开谁不行,还不能下定论呢。别像个娘们似的自怨自艾了。”   姜尚武说完跑上了舞台,弹起吉他时专注的神情与刚才判若两人,苏留白微微笑着听他唱起一首年少岁月时响遍大街小巷的摇滚曲。   青春留给我们的,除了伤痛,更多是美好。   苏留白想起那个迷醉的夜里管平安冰冷而瑟瑟发抖的身体,想起在医院她摘下他送给她的项链时颤抖的手和那一闪而过不舍的目光,忽然想见她的冲动让他有了不顾一切的勇气。   姜尚武余光看见苏留白站起身向出口奋力跑去,他轻轻收回目光,唱到那句“把青春献给我生命里最美丽的姑娘”,泪光微闪。   昨晚,毕海飞一般载着苏留白的那条路上,苏留白以同样的速度前行,可心里只觉得太慢太慢。   终于到了那间别墅,他按响喇叭催促开门,等门打开,驶进,停车,熄火。动作一气呵成,迫不及待地跑进门去,环视一圈,只看见长长餐桌上饭菜被扣在银色的器皿中,却不见一个人影。   早上见过的佣人听见声响匆匆走了出来,笑着说:“小姐等你也不见你回来,最后来让念乐先吃,自己上楼去了。”   “那念乐呢?”   “吃完也回房间了。”   苏留白觉得自己好像吃了蜜一样,想了想,走上楼去,先去看了儿子,见他房间空着,便来到管平安门前轻轻敲门,半天没人应声,他也有耐心,继续敲,直到门被猛地拽开,露出管平安满脸的不耐。   不等她开口,苏留白抢先说:“从中午开始做了一起手术,出来后天都黑了,我到姜尚武那儿坐了一会儿,跟他说点话就回来了,其实我一直在等你给我打电话,却忘了你是多别扭的一个人,以后晚回家我会通知你,即使回不来也让你知道我在哪里。”   管平安呆愣住了,胸腔中不知名的怒火好像被他几句话扑灭,只剩下几缕青烟。她不自然地咳了一声,“尚武跟你说什么了?”   “啊,”苏留白认真地想了会,“他让我死死缠着你。”   “……”管平安飞出个白眼,向旁边一闪,“进来吧。”   苏留白如蒙恩赦,快活地走到正在书桌上写着什么的苏念乐身旁,问他在干什么,苏念乐老实地回答到:“写字。”   苏留白向他本子上一瞧,看见格子本上几页都是管平安的打字头的笔迹,揉了揉孩子的后脑勺,抬头向管平安说:“今天这么有空?”   管平安斜靠在床边,膝盖放着笔记本电脑,此时她戴着无框眼镜正敲敲打打,将苏留白问话自动忽略。   苏留白知道她为了等自己还没吃饭,于是揉着肚子装作饿狼似的要求管平安同他一起下楼,管平安仍旧不搭理,苏留白不知哪里来的胆子,将她膝上电脑挪了位置,强行拉着她下床下楼,临走叮嘱看热闹的苏念乐,“好好写。”   管平安直到坐到桌边,手上拿着筷子,脸色仍旧很臭,苏留白咧着嘴将盖子打开,夸张地闻了闻,笑:“这么多好吃的,我一个人吃太浪费了。”   管平安不置可否,夹着筷子开吃,她吃饭的动作虽称不上粗鲁,但也绝非优雅,看似细嚼慢咽间,一碗饭已经空了。   她放下筷子,出于礼貌没有马上离桌,而是看着苏留白吃饭。苏留白刻意慢下动作,直到她脸上的不耐已经懒得掩饰,他撂下碗.   “这是谁的房子?”他问。   管平安看他一眼,“怎么?有想法?”   苏留白摇头点头口橙汁,然后说:“那能告诉我房主是男是女?”   “男的。”她痛快地回答。   苏留白瞳孔一缩,干声笑笑,又回到那个问题,“今晚我住哪?”   “你说呢?”管平安说完就上楼了。    ☆、29   晚间,苏留白拿着昨晚住的房间中的浴袍再次敲响管平安的门,在她皱起眉头的片刻,飞快闪进门中,然后大摇大摆地寻找浴室,将自己洗得白白净净,如同侍寝的少女般挂上羞怯的表情,管平安的眉头皱的更深了。   “你们男人眼里是不是只有那事。”这句话是个肯定句。   苏留白对这话一万个不同意,“我眼里只有你,跟那事。”   管平安飞给他个白眼,“今晚我很忙,你回房睡。”   苏留白不吭声,讪笑着爬到被子里,“你忙你的,我可以等。”   他毫不掩饰地将眼里的欲望呈给她看,管平安有些无奈,“随你。”   苏留白侧着身体,一手撑住头,默默打量她专注的神情。他执着,耍怪也只是为了多留在她身边一会儿,即使只是这样静静地看着,爱情会令人失去清醒和理智,他早就昏头了。   管平安扭了扭头,将笔记本挪到床边,回头一看,苏留白早已睡熟了,细密而狭长的睫毛留下一片暗影,皱眉,嘴轻轻抿着,身体依然维持侧卧的姿势,好像在梦里跟谁在战斗似的。管平安的视线就这样静止了。   苏留白白皙的娃娃脸与曾经的少年别无二致,自欺欺人的本事也大幅长进,上学放学的路上他总是默默跟在她身后,甚至她与程明勾肩搭背地找姜尚武去酒吧他也会跟着,默默地埋着头,目光只留意自己的鞋。   隔着很远的距离,他不张望,也跟不丢,只要一抬头或者她一回头,他们的视线就能交融,但这种交融从来没有发生,她太爱自己,他太在意脚下她走过的路。   管乐上班很晚,从不在意流言,母女几乎只有在早上匆匆见上一面,然后各自分开。   即使她爱管乐,仍旧像个孤儿般长大,因为好像只有她生活在流言的世界里并从不肯承认自己对他人的眼光在意极了。   管平安为自己的懦弱而痛苦。而这痛苦让她成为一个看似冷漠的人。   她对苏留白冷漠,因为在他身上她看不见未来和希望,这是一个同样被畸形怨毒的情感禁锢的少年,他们无法分担各自的痛苦,更无法抚慰对方,只能将这种痛苦乘以二,那才是看不见的深渊。   管平安伸手将苏留白的眼镜摘下放到床边,然后也让自己侧躺,以便更近距离地观察苏留白平凡而惬意的五官。   他不是让人惊艳的男人,神情中总带着沉稳和不可动摇的温柔,但这温柔也是有限度和温度的,她知道他对许多不公平坦然处之,也知道他发起火来同样令人恐惧。   她从来没告诉他,以后也不会告诉他,从管家去往美国的路上,她因为见到一对父子而临时改变了行程。   华发苍老的父亲望着儿子离去的背影,脸上放心的笑容在儿子转过身后立刻变成了担忧和不舍,老人脸上那份挚真的情感瞬间凝结,那一刻,她想到了他。   苏留白这个少年,以为自己看透沧桑和未来的那种少年独有的单纯,会通过自己的孩子变成什么模样,她很好奇,也忽然不舍和惦念。   在管家的三年,她喜欢上一个称作叔叔的人,接受命运而成为他的妻子变成了她人生的全部,但结局总是这样不圆满。   那些甚至刻意讨好的日子,她惭愧地以为自己忘记了千里之外的自己的孩子,而这一刻,短暂而漫长的人生旅途又将是孤身一人的时候,她又想起他和他们,带着愧疚和牵挂。   她改道飞回这座城市,决定将自己的人生归回原位,承担起自己的责任,但这责任里不包含苏留白。   她爱不起他。   管平安不愿自己像个外星来客似的接受众人的洗礼,她偷偷来到他的学校,打听到他已去了本市最大的医院实习。   门卫老人对苏留白这个在医大比明星还出名的学生所知甚多,在他滔滔不绝的嘴里她听说了那个学生如何带着孩子上学,如何起早贪黑地打工,每年竟然还能拖着疲惫的身体拿到奖学金……   管平安恍恍惚惚走出校门,来到那所体型庞大的医院,医院里人来人往,每个人都迈着匆匆的脚步,带着一张麻木仓皇的脸。只有她,不知道何去何从。   “我他妈的杀了你。”一声怒喝,让步履匆匆的行人停了下来,随着他们好奇的目光看去,管平安刹那见到了那张熟悉的脸。苏留白被面前高大壮硕的男子猛推了一把,向后退了几步才停住,只听见那人喊道:“我救不救关你屁事,你以为自己是谁啊,今天他要死也死在你们这儿,是你们杀的他。”   “你说,他到底是不是你儿子?”苏留白没有恐惧,淡然地将歪斜的眼镜扶正,镜片下一双眼睛平静地望着男人。   男人冷笑,“是又怎么样,我没本事救,有本事你找他妈去啊。”他看着周围人的指指点点,嘴一撇,继续说道:“他妈傍了大款,有都是钱,她都不管我管什么。”男子说完,坐在墙边的椅子上,点了一支烟。   苏留白问道烟草的味道,皱着眉说:“如果你再不签字我就报警了,还有,这里不需抽烟。”说着,一把将男子嘴里叼着的烟按灭扔进了垃圾桶中,男子一愣,怒张了眼睛,脸上的横肉耸动间就扑了上去,他硕大的拳头在半空中落下,目标直指穿着洁白的大褂的苏留白,苏留白猝不及防被打倒在地。围观人群蓦然一阵骚动,但无人上前阻拦。倒在地上的苏留白感到口腔中的腥甜,伸手摸着嘴角一看,果然已经流血。   “你到底签不签字?”他挣扎地站起来,依旧问那个男人,男人目光阴冷,“不签。”   苏留白微微一笑,“这个世上我最恨放弃孩子的父母。”说完,他将白大褂脱下整齐地叠在脚边的空地上,下一刻人猛地冲向男子,他动作迅疾勇猛,气势强悍,男子在还没有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被他撞倒,苏留白骑在他身上,拳头狠命砸了下去……   这是谁,管平安看着骑在他人身上舞动拳头的男子,不敢相信这是她记忆里那个因为她被罚感到愤恨,却只感偷偷将那老师自行车放气的文弱的少年。然而下一刻,他果然还是他,纵然气势如虹,毕竟是文弱的书生,男子短暂的劣势被迅速扭转,他翻身骑在苏留白的身上,与苏留白花拳绣腿不同的铁拳头猛砸了下去,苏留白脸上身上瞬间就开了花。   依然没人肯出手,看热闹的人却越来越多,脸上的表情也变得令人厌恶的生动起来,管平安不能漠视这种单方面的殴打,她环视四周,在脚落里打碎玻璃抬出一个消防桶来,铁质地消防桶重量不清,她不得不的两手搬起,吃力地撑开人群来到纠缠中两人的身旁猛地冲彪悍的男人砸了下去,那人应声而倒,重重地压在苏留白的身上。   苏留白费力地推动他沉重的身体将自己移出,他知道有人帮了自己,但此时地上只有轻轻晃动的消防桶。   周围的人群面目依旧丑恶,他们将苏留白团团围住开始嘘寒问暖,但苏留白满心不悦,他们将那人的去向遮挡然后扶起他,这种帮助他只嫌太多。   趋吉避害是人的本能和天性,勇于助人的人都是克服了这种天性的拥有强大的灵魂为肉体提供支撑,他和她都一再告诉自己,人本该是这样的。   管平安逃了,她害怕被拘留在说不清真相的地方面对不肯听真相的人,她更害怕以这样的形象同他见面,像那个被痛苦勒紧脖子难以呼吸的夜晚。   回到仍属于那个夜晚的房子,空气中洒满灰尘,窗外月光下,树影张牙舞爪摇晃的影子落在墙壁,好像无声惊悚的影片。她没有开灯,怕让人知道自己回来,怕他闻讯找来,换了干净的被单,她窝在床上墙壁上的影子回忆着过往,沉沉进入梦乡,竟然一夜无梦。   第二天,她揣着一张入学通知书飞往美国。   那张通知书是她在管家唯一的成就。   飞机上她手里一直握着一张照片,直到照片被死死攥紧的手浸湿扭曲,她才猛然回神放开,露出那张微微泛黄的照片,里面一个刚出生□□的婴儿,□□的皮肤上带着不健康的青紫。   孩子正张大嘴哭号,或许已经预知与他的人生有着莫大牵扯的某人将会将他抛弃,苏留白说他最恨放弃孩子的父母,她何尝不恨这样的自己,又怎么能带着这幅嘴脸出现。   然而在某些时候,爱恨都不再重要,她就这样平静地看着苏留白的深沉的睡着,轻轻发出的鼾声也不讨厌,她管平安甚至想如果两个人就这样过完一辈子也不算冤枉,可她心里混乱的思绪和沸腾的情感总在纠缠撕裂,无比嚣张地叫嚣着它们的存在。   她慢慢伸出手指,顺着苏留白脸颊的曲线轻轻刮。他睫毛微动,没有睁开,她却惊诧地缩回手,如同每次克制自己放松的警惕。   谁知她手指刚离开他的脸颊,苏留白的眼睛却开睁了,他炙烫的目光逼视她的懦弱,那只大上一号的手瞬间握住她的,巨大的力量使她不能回避退缩,她慌乱地想要缩回自己冷硬的外壳中,他不肯放,步步紧逼向她靠近,直到贴上她冷涩的身体,苏留白翻身压制住她,手臂弯曲地拄在她的两侧,管平安被他死死地压在身下,竟然感到一丝恐惧。    ☆、30   “放开我。”她语气冰冷。却不能吓退苏留白。   “你这样对我若即若离,到底在怕什么?你难道不知道你对我有哪怕有那么一丝的喜欢都值得我去死!我求求你,不要每次忽然想要靠近我的时候就远远躲开,等你十年,爱你半生,不求你非要对我有所愧疚和回报,只求你好好看我一眼,认真地问问你的心行么?到底要我怎么做才能让你有安全感,你告诉我,告诉我行不行?”   管平安无法与他逼人的目光对视,习惯性地,她又想逃,挣扎扭过头不去看他的脸,苏留白此刻在巨大的时光洪流中激荡,那些没日没夜不敢被人看破的盼望,失望绝望无望的等待,难道只能换来她半年无所谓的承诺,甚至短短的半年都不肯完完全全地给他。   苏留白强迫她与自己对视,“你明明知道我每天都会等你,可和管东鸣在一起的时候你有没有想到那盏一直为你留的灯?你知不知我也会伤心难过,我的心也会碎成一片一片!呵,”苏留白笑,“不会是不是,如果你有一点想起过我,怎么会让我好几天联系不上你,让我等你十年!”   她瞪圆了眼睛看他激动的表情。   终于说出来了,从管东鸣出现后她的不对劲让他感受无力的慌乱和终要失去的恐惧,他无法在这种紧张惶恐的困境里摆脱,只要留在身边就好,即使不爱他,他这样鸵鸟地卑微地想着,可为什么她还要来撩拨这个连自己都可怜的自己。   “我从来没有让你等我!你到底想怎么样” 这几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她的认知和学识不能帮助自己摆脱这种境况,其实他的希冀的眼神那样□□裸地摊在她的面前,但她或许永远都不知道如何解决这种问题。这更令她害怕。她一直是如此胆小之人。   他想怎么样?苏留白心里的苦涩迅速蔓延到了嘴里,她真的不明白吗……   “我想怎么样?我能怎么样。你会在乎么?”他脱力般放开桎梏她的手,哀莫大于死地说:“你想走就走吧,不必在乎那狗屁约定,不必在我的人生里留下更多的记忆,我会努力把你忘了。就像你当初毫不留恋地离开一样,绝情是人本性嘛,从现在开始你不用担心我缠上你,也不用自欺欺人地对我温柔或冷漠,我们就当这场相识是犯了个错误,只要改正就可以了。只是还要打扰你一段时间,等风头过了,我就带念乐走。”   苏留白耷拉着头缓缓下床往门口走去,从床边到门短短的距离中,他一直希望她出声能够挽留自己,可直到手放在把手上,身后依然是一片死寂。   他紧闭上眼,好像能带给自己一些力量将门打开,手中用力,门把手发出卡的一声轻响,提醒苏留白真的是时候离开了,可身后还是没有出声,他手心发汗,心在颤抖,身体也轻轻摇晃。   她以为他终于死心了么?以为他终于决定放弃她了么?如果她是这么想,一般情况是该这样沉默地由他离开,后悔来的如此之快,比窗外隐隐的闪电和雷声还要快。苏留白已经确定自己冲动而愚蠢的激将法失败,让他恐惧的是,他此刻已没办法回头。   挽留我吧,只要你开口,我会不顾一切地回头走向你,即使那又是另一场漫长和无望的等待,因为除了你,我的生命将没有一丝意义。   爱情怎能让人变得如此卑微。   终于抬起脚决定离开,他已没有留下来的理由,而这时,沉默的管平安终于开口。她只说了几个字,让苏留白瞬间由地狱升入天堂。他瞬间回头跑到她床边将她死死搂在怀中,管平安一时跌进他温暖而深沉的怀中,感到头顶一丝冰凉,好像一滴水滴落在干涸的泥土中,瞬间融入泥土中再也分不清你我。    “我怕打雷。”管平安是如此低声地说出这四个字。   沉闷的雷声由远及近从四面八方响起,管平安好像可以看见远处灰色的云层翻滚,金黄色的闪电像一条挥舞的金蛇在云端神出鬼没,雨点噼里啪啦开始坠落,浸润土地与拍打在窗户上的声音截然不同。   管平安被苏留白搂在怀里胡思乱想的时候,忽然意识到雨夜中熟悉的恐惧没有到来。   “我妈死的时候我还在叶家,想求叶致远看她最后一眼,可医院那头来电话,告诉我她已经去了,那时候叶家住在山腰的别墅,我打不到车,可天还在下雨,雷声很大,我一边走一边哭,可路好像没有尽头似的怎么走也走不完。后来我想那么大的雷都没把我劈死,我可真是走狗屎运。”   管平安每次想到那一天,都会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不由自主的麻木和僵硬,她试着咧下嘴角,没有成功,再试一次,依然无济于事。她的笑容总是因为这短暂的僵硬没法变得生动起来。   “后来在美国,向阳遭遇那样的事情,我愧疚的骂的自己体无完肤,可有什么用呢。我甚至跪在他面前,不求他原谅,这种事是没法原谅的,我求他能站起来打我骂我,甚至杀了我,可他只看着我笑,让我放过自己,他这样劝我,自己却没有做到。他死的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天气,很奇怪,虽然都打伞却还是湿了半个身子,可能是打伞的时候心不在焉。   后来每次打雷,我就要站到外面去,要是碰巧被雷劈死了,很可能我就能放过自己了。要不然,我这种人,再也不会放过自己了……”   苏留白在黑暗里将她搂得更紧,他没有无用的安慰,觉得她的话该没有说完,果然,管平安又说:“管东鸣,他是我外婆的继子,你没听错,他是我叔叔,管乐从小也是在管家长大的,说起来像那样的家庭,管乐却没陶冶到一点淑女的情操。   她那时候琴拉得很好,被誉为最有潜质的青年音乐家,显然音乐家这个称呼是不能满足她的,她更想做个家庭主妇吧。管东鸣是爱她的,他们从小到大,分别的时间不超过一天,我外婆希望管乐能嫁给他,可她不乐意,后来还逃了婚,这件事对管东鸣的伤害很大,又或是因为对我母亲的感情让他恋恋不舍,所以到现在还没有结婚。   我到管家时,外婆竟然提出让我嫁给一郎,这太荒谬了,可那个老太太横行霸道一辈子了,最后总是有办法令你屈服。我答应跟他结婚,诶……”管平安因为苏留白失控的力气呼叫了声痛,苏留白恍然啊了一声,放松了手臂,但扔将她死死抱紧。   管平安横了他一眼,干咳了几声,好歹有了诉说的欲望,于是继续说:“管东鸣和我住的很近,如果你接触了就知道,他是个很有魅力的男人,说话时语气总是淡淡的,看人的目光柔和坦荡,很为他人着想,可以为了信念放弃世俗的地位和财富,总之是个令人难以拒绝的很好的人,只是终究他爱的女人不肯爱他。   很长时间我都会问自己对他的很深的感情究竟偏向哪一方面,可到了现在我仍然没搞明白,不是有那么句话么,世上最难了解的人就是自己啊。这样优秀的男人大概老天都是嫉妒的,他得了肝癌,并将不久于人世,那天他找到我,说希望在管乐最后生活的地方做一场告别,这样他就能无憾地离开了。”   提起往事和往事里的人,她不再钻心的疼痛,但总是感到一种淡而浓厚的忧愁环绕着自己,那淡淡的疼痛不轻不痒地雕琢她的身体,好像轻轻擦过,却又留下印记,刻骨铭心。   苏留白静静倾听,好像她为叶细雨捐献骨髓留在医院的那个夜晚,他也是这样抱着她,听她回忆,感受她从不说的伤。   疼么?当有着剧烈毒性的往事成为过去,她的人生却还为那些留存蔓延的毒素一点一点失去光亮。   苏留白很庆幸,在她还没为它们消亡的时候自己又找到了她。这一刻他为刚才的冲动由衷地后怕,如果连自己也走了,她的伤和疼还有谁来分担。   苏留白却不知道,管平安是多害怕他的分担,她仍旧害怕那个过早承担生命的重量,几乎就被压垮了精神的少年仍活在他的心里,只是这一刻爱也好恨也好,她有点累了,以后的事交给以后吧。   春季,海棠花开满了每个角落。   这种花本来也是平平凡凡的,落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生根发芽,并且年复一年地传承生命,让每个有它生长的角落变的又不平凡了。   管平安爱极了这种不起眼但不平凡的花。每到冬季她都以为它们凋零死去,然而到了春季,它们却又盛开鲜花,花瓣色彩鲜明,悄悄绽放自己不惊人的美丽。   破旧的小区旁有一个公园,鲜花野草树木,还有发出清脆鸣叫声的鸟。花园的角落里就有这种海棠,于是那角落成了管平安最爱的去处之一,那首送给姜尚武的歌,就是在这里写的。许多人知道管乐小提琴拉得好,没有人知道管平安拉得同样好。   许多年前管乐以钢琴在音乐大赛上打败了管东鸣成为冠军,许多年后管平安遗传了管乐惊人的音乐天赋。管乐钢琴比小提琴弹得好,但她爱小提琴。管平安小提琴拉得动听,其实却更享受指尖在键盘上跳跃的快感。   音乐是可以带来快乐的东西。   她们最后,都放弃了它。    ☆、31   后来有天晚上,管平安在那间酒吧呆到很晚,她坐在黑暗之中,将整个身体融入黑暗。她对姜尚武微笑,对那个妆容浓烈的女孩微笑,她不在意他们仇视无奈的目光,她为了旁人的目光累了太久。   姜尚武这个男孩,他们相互搀扶走过人生的最低谷,然而这样纯粹的情感中掺杂了爱不得,求无果的无奈,再相见时就只剩下互相伤害。   如果姜尚杨少年时代再勇敢坚定一点他们也未尝不会有所结果,只是一转眼物是人非,她再不会让自己沦落到当时境地,她的心也僵硬的像块石头。   “阿尚,我很好……走了很多地方,学到很多东西,找到了家人。我真过得挺好”她的目光游离到了不知名的远方,语气愈显轻描淡写。   姜尚杨像是听到什么好听的笑话,硬生生的乐得直抽气“是啊,你平安这样的女人怎么会让自己受憋屈那,哪个女人心肠能有你硬?嗯?”他向平安比出了大拇指“我就做不到像你这样扔了自己的亲骨肉还能若无其事呐,平安,你是真狠呀”   姜尚武对他冷嘲热讽的时候,白灵眼里依旧是浓浓的敌意。   走时,姜尚武却要送她到门口,怔怔地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不知想到了什么,管平安挥手对他告别,夜晚浓重的冷气吹的她发丝凌乱地飘在空中,她神情欢悦,笑着转身。   人情薄似纸,冷暖自知,他日或有相逢,能笑着长谈地,都是故人。   徐记的粥铺24小时开,这个时候也有三俩人坐着聊天喝粥,她买了一碗装走,让毕海开到医院。   今晚苏留白值夜,她出车门时看见门诊部罕然地空寂,抬头向上望,数了数哪扇窗后该是他在。   空寂的走廊里,她小心让高跟鞋的声音降低,还是惊动了值班的护士,小护士唇红齿白地穿着洁白的大衣,看见她微微一愣,了然地一指,低声说:“刚做了一台手术。”   管平安点头,向她手指的地方走,门开着,灯光如昼,宽阔的办公室里只有他一个人坐在椅子上,眼闭着轻寐。   她往里走,到他身边。   苏留白缓缓睁眼,轻轻微笑,眼神下移,见她手中提着东西,眼里一丝温柔溢出,自然地接过东西打开一闻,热气中带着阵阵香味刺入鼻腔,“我正好饿了。”   他没有问她为什么会来。她亦沉默地坐在一旁,看他慢条斯理地一口气吃光,眼中笑意更胜。   相聚有时,才更值得珍惜,那些毫无意义的质疑和询问,两人都渐渐学会不去理睬。管平安带着空碗原路离开,苏留白站在门边望她背影。   她的肩膀总是消瘦,好像马上就要被重负压垮,又好像像跟硬骨棒似的,软磨硬挫,难改其衷。   管平安坐在车里,把头靠在窗上,眼球上瞟,能看到灰暗天边滚圆的明月,正发出清亮的光。路上行人少的可怜,大概都回家去看月了吧。   毕海少有地不跟他斗嘴,默默地开车,其实他心中正翻涌狂潮,面上才更显平静,这是经历风雨的人面对问题共有的态度。   就在昨日,他接到那人将回国的消息,他知道管平安也接到了相同的消息,所以这些天才会急于将钟明涛拉下马。她的时间没剩下多少,不足以让她看见钟宁的长大。   他也这时才恍然感受到时间的飞逝。他们已经离开美国那么久了。   管平安回家,照例去看苏念乐。苏念乐干净的脸上写着睡意,嘴角轻轻翘着,好似坠入一场好梦之中,她很羡慕他这个无忧的晚上那场想象中快活的梦。   就在刚刚,她给钟宁去了电话,电话里他的声音沙哑,显然是被她吵醒,语气里浓浓的不悦。   她打断他的询问,告诉他钟明涛将会离开公司的消息,并提醒他自己答应钟明强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将近半年,是时候在下周他二十岁生日时接管公司。电话那头死寂地沉默,良久,钟宁找回自己的声音,他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我能行么?”   “那就是你的事了,钟宁,半年的时间还不够你长大么?”   钟宁呐呐地要说什么,被管平安再一次打断,“下月你生日,你的成人宴会上,我会宣布这件事,你做好准备。”说完,不等他开口,率先挂了电话。   钟宁在温室里被保护了太久,只懂享受,害怕承担,实际上如果不钟明强的护崽心理,半年前他就该站出来独当一面了,她接受的都是他的义务。   放下手机,踢掉鞋,她躺在宽大的床上,忽然感到身边太过空旷,习惯是很可怕的东西,她得学会戒掉。   打开的电脑发出滴滴的声音,她歪头看去,没有动,可那边好像长了眼睛知道她在,不停地发出邀请,管平安叹了口气,站起身坐到电脑前,画面上出现一张年轻英俊,棱角分明的脸。   那张可以成为帅的脸上带着僵硬的笑容,如果仔细看,能察觉出他微笑之下冰冷的神情与管平安生气冷漠时同出一辙。   “下周我回国,到时候该你履行承诺了。”男人说。   管平安挑眉,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我记性不错,不用你总提醒,你放心,答应的事我会做到。”   男人点头,又说:“你看起来很累,到时候,真能做到一刀两断?”   “我做不到,你不是会帮我嘛。”她脸上讽刺意味更浓,冷冷地问:“就这事?”     屏幕里的男人犹豫了片刻,说:“爷爷也回去。”   管平安的脸色一下煞白,扯了扯嘴角,“真是劳他老人家费心了。”   “你那边晚了,休息吧。”男人说完,关掉链接,消失在地球的那头。   管平安坐在原地怔忪了许久,才幽幽地发出一声叹息。    ☆、32      第二天周六,目送苏念乐去学校参加活动后,她重新回到床上,然而翻来覆去再也睡不着,事实上她昨晚一夜没睡,惠丰层层腐朽,思来想去,终觉只能快刀斩乱麻。   八点半,苏留白开车回来,满面春风地敲响房门,不等她开就钻了进来,将她一把捞起,“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管平安半推半就地下楼,让他将自己推到椅子上,刚一坐稳,扑鼻的香味就冲进鼻腔。   她好奇看去,只见快餐食盒里放着几只形状不甚高雅的物体,但可以确定这扑鼻的香气就是由它发出的。人不可貌相,食物也不可,她目不转睛掰开筷子夹了一只塞进嘴里,顿时满嘴稠香,汁液横流。   苏留白笑着看她脸上销魂的表情,求表扬地说:“这家生煎每人限量供应,我排了很久队才买到的。”说着抻出两个手指捏起一只放到嘴里,几口就咽进肚子,还想再拿,被管平安轻描淡写的目光逼退,他哈哈大笑。   “你喜欢我以后天天买给你。”   管平安埋头狠吃,动作不高雅不粗鲁,这是她吃东西一贯的姿态,也是在美国前一年穷极了,饿狠了,见着吃的就两眼放光逼出来的。   她知道自己的吃相,但懒得改,旁人侧目便由他看去,好在基本不参与那些贵族名媛的聚会。   一盒里十只生煎,除了苏留白吃了一只,剩下九只都进了她肚子,她慢声慢气地拍拍肚皮,拿起手边水杯喝了半杯,施施然又往楼梯走。   苏留白怕她又懒在床上积食,提议带她去郊外玩。   管平安对这个建议想也没想就否决了,然而苏留白身上最充沛的就是耐心,架不住他软磨硬泡,只好不情不愿地穿上一身运动服,由他开车往去处去。   离开久了,还没适应这座城市如箭般的发展速度,何况方向感一向差,免不了回来半年了竟还陷入混沌迷茫的状态,但这种迷茫也是被牢牢隐藏的。   苏留白身上唯一比耐心少上一寸的就是洞察力,他余光瞄她两眼,见她脸色冷淡,但眼神毫无焦点,会心一笑,“后边有水,渴了自己拿。”   管平安点头,放弃耗费脑细胞地选择闭眼,没成想一晚的失眠竟像个笑话,等再睁开眼时,见到车前宽阔的河流,川流不息地往东,只一眼,她就认出这是什么地方,轻轻皱起眉,压下突如其来的不适,开门下车到河边,站在苏留白身侧不甚在意地问:“这就是你要带我来的好地方?没看见这水浑的。”   苏留白哈哈一笑,将外套披在她身上,“这是江水的支流,你不觉的这很美?”   管平安环视一周,除了树还是树,“我不喜欢这儿,走吧。”她说完,深深地望了一眼奔流不息的水面,转身往车里走。   苏留白莫名其妙地看她几乎是惊慌失措的背影,耸耸肩,小声说:“这挺好呀。”   苏留白坐到驾驶座,打火启车,一路又往河流岔口走,约半个小时后停在一处河湾地方,他下车将后备箱的东西一件一件往外掏,最后拿出两张折叠椅放在岸边,“这的水流小,最适合钓鱼。”   管平安呆站在一边,两手插进口袋,皱眉看他手里的钓鱼竿,眼里没有一丝兴致可言。   苏留白无奈地笑笑,“别这么不给面子嘛,说不定你钓着钓着就上瘾了呢。”   才怪,她心里默念。磨磨蹭蹭半天才坐在岸边已经架好的鱼竿前,身边一个蓝色的水桶里放了半桶河水,桶边是鱼饵,往里看了一眼里面弯弯曲曲蠕动的蚯蚓,看出他早有预谋。   苏留白兴致很高,端着架势目不转睛地望着远处的鱼鳔,边看边说,“钓鱼这里边的学问可是很深的嘞,你看那鱼鳔要是动了千万不能立马拉起来,那样鱼是多半跑走的,要等它完全把勾咬住才能拉,但拉得太晚也不行,总之是要看时机的。”   他又说了许多注意事项和经验之谈,后来管平安懒懒说他一句,“你这么磨叽不怕鱼被吓走?”苏留白立马闭嘴。   风刮在脸颊,带起一片火辣辣的刺痛,管平安心理上的不适直接表现在身体上,她来回扭动,神色十分不安。   苏留白这时恍若老僧坐定,眼观鼻鼻观心,心观鱼鳔,忽然他手臂一扬,半空中赫然一条银色的鱼挣命扭动着身体,水珠从它身上淋下,好像一串串明珠落在河面,带起平静的河面上一阵波澜。   那鱼下一刻落在苏留白手中,他动作利落地脱钩,然后将鱼放到水桶里,一面洋洋得意地说:“手的温度会伤害鱼的体温,得马上把它放水里。”   管平安从鼻子里发出哼的一声,苏留白嘿嘿一笑,将掏出弯弯曲曲的鱼饵挂在勾上,手臂一扬,线便飞了出去。管平安不知坐了多久,她只感觉自己的屁股硌得生疼,心底的不耐烦也快要冲出来了,不自觉盯着鱼鳔的两个眼球也好像快碰到一块去了。   其实论耐心她不见得比苏留白差在哪里,只是这个地方着实不能让她平静。这不耐被严厉的忍受下去,她竭力让自己面容沉静。然而苏留白的惊人的洞察力在她身上更灵敏百倍,他试探地说:“要不,咱们回吧。”   管平安摇摇头,他又说:“其实也不是非常有趣。”   管平安瞪他一眼,“别啰嗦。”   苏留白只好闭嘴,他满心以为这种活动会让她紧绷的神经放松,没想到她却反而更不自在。   他低头看表,那块镶着钻石的金表时针正指着十二,于是他走到后面去拾倒那些管平安眼里乱码七糟的盘盘罐罐。   这块表是管平安送他的,他起先嫌它贵重,不愿意收。管平安便将这表从楼上扔了出去,他忙不迭地跑出院子捡了回来,好歹没有摔坏。   不一会儿,忽然见到管平安手臂扬起,那动作十分利落,但他相信这是她第一次钓鱼,很明显是学他来着。   他们的目光往半空看,管平安眼中不由的也闪过一丝希冀,可下一秒就变成平静,鱼钩空荡荡地在半空忸怩了片刻回到她手里,鱼饵不知进了哪条鱼的肚子。   苏留白看着她有些沮丧的神情扯动嘴角,“很不错了,会放饵吗?”   管平安低头看着脚边那蠕动成一团的饵皱眉,回头望苏留白,苏留白说等他一会儿。   等不是她的性格,于是苏留白低头忙碌之际,她的勾已经冲向河面。   苏留白微微一笑,将蜡块放在小火炉下点燃,等水煮开放下两袋方便面煮了,面一熟便呼喊管平安拿着椅子过来,管平安慢吞吞地拽着椅子坐到小锅边,接过苏留白递过来的筷子,挑起几根面条送到嘴里。   “烂了。”评价完继续往嘴里送。   她喜欢吃面条,尤其是煮的方便面,这是小时候就有的爱好,后来也着实经历了一段以方便面为生的岁月,以致将这种喜欢的东西恨不得抛到天边去,这几年再也没有吃过,然而看着徐徐向上的热气,那种口齿流涎的感觉又回来了,可她跟苏留白分食了几口就放下筷子,因为早上的生煎包还没完全消化,或是别的什么原因。   于是静静看着他吃,苏留白吃面有种习惯,一根面不能折断,总要费劲地全都塞进嘴里,如果不慎弄断就要懊恼地皱起眉头,管平安第一次看他吃面,觉得他总有种手忙脚乱惶恐。   苏留白不仅吃光面,汤也全进了肚子,胡乱地收拾下便跑到河边查看有没有鱼上钩,管平安没过去,就坐在那架小锅旁往河边望。   苏留白向她招手,她晃了晃头。之后几个小时没有鱼上钩,苏留白的脸色又变得沮丧,后来管平安喊他回家,他听见回家两个字愣了片刻,没头没脑地笑了半天。   两根鱼竿被收回,收到管平安的那根时他看着手里空荡荡的鱼钩,然后抬头说:“姜太公钓鱼?”   管平安摇头,将只装着一条鱼的塑料桶倒折,那鱼入水便没了踪影,苏留白看了下巴一撅,说:“这鱼要带走也是要交钱的,你看那坡后面是不是有两个人,专门在这看鱼的,这一片是被承包做鱼塘的。”   他没想到管平安听完这话整个人忽然就没了人气了,她愣愣地站在原地,手里的桶还可笑地倒着,看他的目光直直地,好像刚经历了一场毁天灭地灾难,满脸都是悲怆。苏留白慌了神,轻轻拽她衣袖,“你怎么了?”   管平安在接连几声询问中都没有反应,苏留白越来越急,几乎想给她做人工呼吸了,因为他发现这么半天她竟然没有喘上一口气。   苏留白后来真想这么做了,他把她挒到怀里用力怕打她脸颊,力气大的自己的手心都火辣辣地疼,好在第三个耳光拍到脸上时她回神咒骂了一句,苏留白松了一口气,但马上被另一记耳光打得几乎也丧失了呼吸的功能,他咧嘴捂着脸,“你傻啦。”   管平安用力瞪他,“没都还你呢。”   苏留白哼哼几声,“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癫痫?出现这种情况多久了?每次多长时间?”职业本能和关切的情绪让他立即做出询问,管平安又死死盯住他,“你才有癫痫。神经病。”   “那你到底咋了?来时候就觉得你不对劲。”苏留白穷追不舍。    ☆、33      管平安那根钓鱼竿也被掉在脚边,她深深地对着河水吸了口气,“这个城市也不算小,你偏带我来这,狗屎的命运。”她扭头面对苏留白显得十分无辜的脸,“我没跟你说过我把我妈的骨灰撒在江里了嘛!”   这回轮到苏留白失神,他的大脑陷入一片空白之中,良久,他结结巴巴地道歉,“中山弯弯曲曲的江河这么多,我真是没想到,可这里是鱼塘啊。”   管平安将那口凉气轻轻吐了出来,“当年还不是,这么久过去了,她早不知道逍遥到哪儿去了,就算进到了鱼肚子里,就当是提前轮回了。”   虽然这样说,但她看着面前的河水的表情是那么迷惘,好像怎么努力都找不回方向的迷路的孩子一样无助,苏留白半耷拉着头,站在她一步之遥的地方,低声说道:“我哥死的地方更远一些,站在那边的坡上就能看到,我很多次来钓鱼却一次也没走上去过,其实我很怕想起去世的人,因为我知道即使我再想念他也不能回到我身边,人生有太多悲哀的事,这只算其中一件,然后我回到家看家念乐的脸就会强迫自己露出笑容,日子还要向前看的嘛。”   管平安伫立岸边许久,河水不甚清明,照不出什么过往烟云。   半晌,她微微一震,身体缓慢剧烈地抖动起来,苏留白急忙拉她回身,只见她素白的一张脸全是笑容,“我发现你还真有哲学家的潜质,学医屈才了。”   苏留白暗暗松了一口气,嘴角缓缓勾起,牵起她冰冷的手放进自己的口袋,“手总这么冰,总让我这么心疼。”   管平安由他牵着回到车里,苏留白拧动钥匙打火,打开暖气,九月的中午艳阳高照,到处是伪装的温暖,但早晚的时候却暴露它的真实面目。   日落长河时分,车沿河而行,她坐在副驾驶座,身边是巨大的落日追随她走,然而她手伸的多长都是够不到的。   马路不宽,蜿蜿蜒蜒,行人三两,车流都是并行,很少相遇。昼时渐短,不一会儿已经需要打开车灯了,而那轮落日终于沉寂于黑暗和昏黄,尾巴依稀发出微亮,让人只想到沉沦。   苏留白很专注。他专注的时候往往只能做一件事,这也使他在兼顾两件事的时候往往词不达意,凸显笨拙。   他一边专心开车,一边专心留心管平安,这让他很费脑筋,最终也使管平安不胜其烦。   “你到底开车还是看我?”   苏留白憨笑,但余光已不再追着她。   回到别墅,佣人已经准备好晚餐,苏念乐正用他短小的手控制长长的筷子,人类会凌驾万物的原因或在于此。也正因为孩子在,管平安放弃了上楼的打算,而是变换脚步往桌前走,苏念乐看着他们并齐的身影的纯黑色的眼眸闪了闪,张嘴笑,“你们上哪玩去了?”   苏留白笑嘻嘻地揉他的头,侧身坐下,“去钓鱼了,改天带你。”   苏念乐耸耸肩,“幼稚。”苏留白又笑嘻嘻地跟他开玩笑,问在新学校做了什么,苏念乐表情淡漠地一一作答,有理有据间完全不像个孩子,管平安又是一阵恍惚,她总能在这个孩子身上看见太多自己的站在悲哀之中的影子,那个影子总提醒自己你的阴暗和不阳光的人生,可她没有能力赶走那道令人厌恶的影子,就如同不能让自己站在炽烈的炎日中暴露所有的秘密。   昨天下午,开完那场足以震动惠丰的会议,她去到工地巡视,其实那还不算真正意义上的工地,只能是一堆破房子。   破房子们被巨大轰鸣的机械由上到下,或由里向外,总之是被毫无秩序的秩序支配,它们总归要化为虚无,所有贮藏在其中的记忆也将灰飞烟灭,它们曾拥有的土地上将会建起更辉煌高伟的广厦,然而都与它们不再有关联。   毁灭是如此轻而易举的事情,毁灭后的重生也不见的多艰难,只是谁都没有凤凰涅槃的本领,脱离轨迹的事实总会留下痕迹。好像时光不能倒流。   苏留白坐在孩子左侧,她坐在右边,回国之后他们仅有的几次一起吃饭的机会总被她心有挂碍地难以达到融洽,她夹起一块肉到他碗里,惶恐地想他多吃点,苏留白夹起颗青菜放在那块肉上,警告他不准挑食。   他们如同真正的父母一般,管平安甚至一度感受到家的温馨。   然而事实上已经发生的一切都不能更改,过了这几天她将面临人生的又一次至关重要的选择,厉城,屏幕上的男人,他代表着她必须要面对的困境,当然如果妥协,所有事情就变得顺理成章,可她内心里是不愿意再次抛弃一切投降的。   管平安再次守候在孩子的床头,她沉浸于这种参与他成长的方式,看着他熟睡时才露出的一丝无邪,膜拜似的轻吻他额头。   苏留白站在门口,灯光穿越他狭长的影子的缝隙插进门内,管平安跟着他向外走,站在走廊中回手关上门。   回到房间,苏留白去洗澡,而当他自浴室光着上身出来时,一眼看见管平安站在窗前萧索的背影,她双臂环抱,一脸思索,手里夹着燃着的烟,看样子很长时间没有吸,已留下一长截未落的灰白色的烟烬。   苏留白拿毛巾一边擦头,一边向她走,他知道玻璃中自己的身影混着夜色映象在她眼中,就如同自己注视她反射的目光前行。   他从后方轻轻将她抱住,下巴放在她肩膀,有种亲昵和讨好,管平安微微侧头,淡淡地问:“干什么?”   一出口,苏留白身上沐浴露的气味好像吸烟一样先钻进嘴里,然后兜了一圈进入鼻腔中,发出淡淡的馨香。苏留白微微一笑,脸颊上露出两个酒窝,“你还洗不洗?”   管平安把将燃尽的烟放进嘴里抽吸了最后一口,然后将烟蒂顺手按在身前的水晶烟灰缸中,“今天没心情,改天吧。”   “啊,”苏留白有些失落,问:“刚刚你在想什么?好像心情很不好”   “想起在美国的事,”她顿了顿,“坏事居多。”   “既然这样就别回去了。我们,一直就这么生活行不行?”   管平安陷入一阵沉默,然后她回过身将耳朵贴近他火热的胸膛,“你怎么从来不问我这些年到底在做什么,为什么会认识管东鸣,又为什么去美国,最后为了什么回来?”   苏留白的手顺着她的头发抚摸,感觉此刻她更像一个无助的孩子,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她这样,但她总是独自忍耐着。   “我很想参与你的人生,很想告诉你我不愿意你跟管东鸣在一起的感觉,可如果我说了这些只会让你离我越来越远。你总把什么都放在心里,害怕别人将你看穿,毫无安全感,即使你在我身边时候依然如此,不能让你安心放下,与其埋怨你不如痛恨我自己。”   管平安勾起嘴唇,贪婪地闻着他身上的味道,嗓音低哑地说:“你错了,留白,这么多年,只有在你身边的时候我才能睡个安稳觉,在美国的时候我患上了忧郁症,每天每夜睡不着,吃大把的安眠药,酗酒,偶尔睡了眼前也全是那些人的身影,他们交错了时空和我攀谈拉扯,我想和他们在一起,可是我还是会醒,有时我想如果永远都醒不来就好了,可我在乎的都留不住,即使在梦里。”   “能,能留住,如果你肯对我一点在乎,我就会永远留在你身边,你偶尔看我一眼就好,我要的不多,很好养。”他轻轻说,因她的梦境感到心痛,又忍不住因为她表现出的脆弱而开心。   管平安勾起嘴唇,梦呓一般说:“你真的不会消失么?”   “不会,我保证。”   “诶”她轻叹,“抱我去床上吧,都怪你带我去那里,今晚我很累,先睡一会吧。”   苏留白依言将她抱到床上,她好像累急了,有气无力地眯着眼,他给她盖上被,自己也钻了进去,长臂一捞,将她困在怀中。   其实他们之间的关系与他们的肉体关系一样简单直白,只不过青天白日的时候有太多的顾忌,而在夜晚之间,他们内心中的困兽得以一时的松脱。   唉,他们呀,注定要绕许多弯路,经历许多磨难,才能知道一生一世的漫长,其实也很短暂。   管平安这天起的很早,鱼肚翻白的天际阴沉不定,她在窗口透出来的微微的光亮中穿好衣服,乘着清风沿着寂静空旷的山路奔跑。不是慢跑,是全力的奔驰,在一定的速度和颠簸中两侧的一切不断向后,向后,再向后,很快额上就布满了汗,她感到心脏剧烈的跳动和疼痛,嗓子里好像含着刀片,尖尖的棱角一下一下切割血肉,一阵阵腥甜。呼吸也开始费力。   然而她依旧跑,狰了命般向前。好像她能跑到终点看见海枯石烂似的。   毕竟不是运动员,甚至素日都是惫懒的,再跑了一会儿就跌在路边,她用力地喘息,但一时不能带走胸腔中剧烈的疼痛。   路边青草长的正好,躺在草上侧眼看日出东方,就像一个流浪的疯子。   她知道自己是不能控制内心的疯子。   视线里忽然出现一双鞋,洁白的必然是套在某个人脚上的鞋子,鞋舌歪扭着,好像也赶了很久的路。   管平安视线往上,经过那块金光闪闪的表盘看见了苏留白生气的脸。    ☆、34      管平安了然地看着苏留白苍白的脸。他也费力地呼吸着,好像把她嗓子眼里的刀片吸进呼吸道里似的难堪。   “你在干什么?”他语气里的质疑让管平安皱了鼻。下一秒她弯起唇角,“思考。”   “你知不知道这么跑也会死人的?”   管平安摇头,“跑个步也要死,你告诉我还能干什么?”   说完这话,她感到一阵眩晕,苏留白冷漠的脸也在眼前飞转,她脸又白了白,翻身吐了,但哪里能吐的出,只干呕了半天,胃里翻江倒海一片。   “还不拉我一把,真想我死这啊。”   苏留白哼了哼,蹲下将她抱在怀里,刚想站起,也是一阵眩晕,两人便跌在管平安刚躺的地方。   管平安枕在苏留白的并不健壮的胸膛上笑不可支,苏留白长眉竖起,长叹口气,“你回来这几个月我好像把一辈子的气都叹完了。”   管平安敛住笑,“留白,你这一生还长。”   “你是不是又想说其实并非非你不可?管平安,我并没有强迫你一定一辈子留在我身边,一个小小的诺言没有那么大的力量,那不现实,你也不必一再说这种话,我知道,其实失去谁生活还不是是要过下去,所以就算你下一秒离开我会难过,但也仅仅是难过而已,人生除了爱情还有很多值得在意的东西,那点小情绪也不能要了我的命。”   “如果,我真的离开你,嫁给别人,你也会过的很好吧?”管平安的语气很慢,每个字都细加琢磨,果然苏留白听见这话身体僵硬起来,他沉默了半晌,清了清嗓子,温柔而悲哀的语调说:“平安,我不可能等你一辈子,如果你嫁给别人,我也会娶了别的女人,那样才公平。”   管平安的目光渐渐变凉,她勾着唇笑,“所以什么都是有期限的,包括爱。”   苏留白摇了摇头,他看着天上的云朵慢慢流转,仿佛看见一场告别,“给自己一份责任,我才能不去想你在别的男人身边,那会让我生不如死,何况我是一个父亲,是没有资格颓废的。”   身旁青草淡绿,自带一处幽香,香气时隐时现,再过一会太阳高照,露水蒸发,那气味也就淡了。   管平安慢慢直起身,拍拍衣服上的草屑,垂眼看他,笑意盈盈,“走吧,今天看我大显身手。”顿了顿,眼含笑意地说:“其实你做的菜都特别难吃。”   一个光棍男拖着孩子过活,没饿死就是幸事,还谈什么厨艺。   苏留白想起父子二人刚刚搬回一起生活的时光,那时他刚毕业,留在如今的医院,收入少,时间占用的更多,轮到他值夜就把孩子放在邻居奶奶家照看。   自然是要给钱的,再怎么推辞也得给,不收就不能把孩子送去,奶奶只好收了,但每回接孩子时候都额外赠一大堆食物,他婉拒无效,只好郑重收起,更嘱咐万一有事,尽管找他就是。   孩子虽有了照料的去处,毕竟不能总是托付旁人,于是他抽空向她学习厨艺,但天分这东西不是勤能补拙的,他知道自己做饭难吃,苏念乐每回还不是都赏脸吃了。如今被她说起,忽然想到耽搁了半生的时光,终于等到她甘愿洗手做羹汤了么,心中一时悸动,刚才沉重的话题也暂时撂下。   冲了澡,洗掉一身汗水,两人结伴到山下采买。   没有选择超市,而是像苏留白一样找到蔬菜市场,说是蔬菜市场,但海鲜家禽俱有,此时周末时间,人群不少,处处都是讨价还价的声音,也不觉的吵。   管平安左手挎菜篮,右手牵着苏留白,动作自然,兴致勃勃地四处观望,看见中意的便上前询问,有卖家欺生,抬高了价钱,却不知道她早已各路打听清楚,于是你来我往只争那一块和五毛。   苏留白无奈地跟在她身后,“既然有价钱低的,怎么非要跟人磨嘴皮子呐?”   “这才有成就感。”管平安兴致很高,头抬的高高的,后背笔直的像木板,在这个略显脏乱的地方吸了人气,大概还可以再高兴一段时间。   其实不必非要下山,但她做事认真,不肯假手他人,这点天性中的刻薄,一辈子就这样了。   刁钻的刀工快如闪电,起火,加油,入锅,竟然还会掂勺,火苗窜的老高也不见她慌张,神情架势堪比明星厨师,只是不知味道如何。   苏留白惊异地看着桌上冒着热气的色相品相俱佳的菜品,狠狠地竖起大拇指,忙不迭使筷子夹了最近的一盘,放进嘴里满颊留香,几乎没怎么嚼就进了肚子,还想夹,被管平安一瞪,老实地坐在一旁。   管平安还在为两个菜忙碌着,苏留白问她手艺是什么时候练的,她边做边说,“在美国一家中餐馆打工学会的,老板的祖父据说是皇帝的御厨。”   “难怪。”苏留白晃着脑袋,趁她不注意捏起一块排骨塞进嘴里,管平安耳力很好,听见他背后的小动作,嗤笑:“你这副样子让念乐看见了,还以为他老爸被鬼附身了呢。”   “不,他肯定以为我是被妖精勾了魂了。”   苏留白人前人后一向沉稳持重,这副猴急的模样也是为了博她一笑罢了,管平安歪着头将锅里的菜铺在盘子里,“快完事了,叫念乐下来吧。”   苏留白说“好嘞。”人就上了楼。   不一会儿,苏念乐趿拉着拖鞋跟在他走在后面,刚下楼梯,鼻翼忍不住煽动几下,苏留白扭头见着,笑道:“看看你老妈的手艺如何。”   苏念乐眼中一抹惊奇的目光闪过,管平安下厨在他看来也是不可置信的。   这功夫最后的菜也入盘,管平安端在桌上,回身盛出一直煨着的汤,一扬手,脸上神采飞扬,“大功告成。”   佣人今日休息不在,他们三人依次入座,一桌精致的菜肴让苏念乐有些眼花,夹着这盘尝尝,口齿留香,还想夹,又觉得那盘肯定也好,整个人便有些纠结。   管平安不时夹几筷子到他碗里,他立即礼貌地道谢,管平安便说对她不要那样客气,苏念乐想自己这时或许应该撒撒娇,但天生做不来的,只好更张大嘴地吃。   这动作恰到好处地取悦了管平安,所以才对苏留白高举的空碗做出了回应。   一顿饭吃的十分融洽,管平安很早就放下筷子,等他们吃完,对苏留白说:“我们回家吧。”   苏留白一愣,嘴咧的老大,狠狠地点点头。   “好。”   苏留白开着那辆银灰色的轿车冲下山,离那幢华丽精致的别墅越来越远,管平安和苏念乐坐在车后,她一直抓着孩子瘦小微凉的手,苏念乐除了一开始不自在的瑟缩,一路上都安静地将视线放在车窗外。   孤独了太久,亲人这两个字忽然冲进生命中,三个人都有些手足无措,但更多是对前路的迷茫,想要将温暖一直延续下去,隐隐的又感觉到那希望脆弱不堪。   苏念乐想起新学校里完全都是陌生的那些面孔,又想到旧学校的那些人已经模糊不清的面孔,觉得其实得到或失去没有那么沉重,自然,这个道理他是不能和苏留白说的,苏留白只会摸着他的头,不断对他嘱咐,操心自己儿子的生活,这才是父子间应该的话题。   管平安注意到苏念乐近乎怜悯的目光落在前方苏留白长着乌黑头发的后脑上,她一时怔忪,难道孩子的心灵真的那么敏感么。   管平安说的回家,是自己的家,而不是他家。   苏留白站在自己家对面的楼口时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抬头看着那扇终年不亮的窗,每个夜晚从它深处透出来的黑暗和孤寂都好像让他感受到管平安无时无刻惊惧的心,此时他将进入那扇黑暗之后,他心里忽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酸涩,不安,总之是一场对未来的恐惧,他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所幸没有记者到处盯拍,看着消失在门后一大一小的身影,他晃了晃,抬脚跟了上去。   从地毯下掏出钥匙,打开门,时光一下又回到十几年前,她大概也是苏念乐的年纪,管乐对她说咱们终于有了自己的家,即使这个家让她们身无分文,她们还是一整晚都高兴的睡不着。   管乐这个人野心不大,否则不会为了不被叶致远找到而放弃自己的才华,躲在酒吧里拉琴。   她拉着还年幼的管平安的手来来回回在狭小简陋的空间里穿梭不停,脸上的笑容比夏日的阳光还热切。   管平安对新房子毫无动容,但她明白管乐要给她一个家的心情和成就感,慢慢地她脸上也挂起笑,这笑容却只为她。   她能懂得苏留白父子生活中的困难,因为这样的人生她是淌着走过来的,但只要活着,磨难就永远纠缠。   拉着苏念乐的手,管平安带他各处看看,实在太小,格局跟苏家也差不多,并没什么看头。   苏念乐的视线唯一停留在卧室床头的照片上,照片里的女人温婉美丽,尚自年轻,眉宇间还透着稚气,碎花的长裙,漫天樱花下轻眯着眼,嘴角擎着浅笑,修长的手指拨动琴弦,小提琴就蹦出一串串优美的音符,这是对照片憧憬的想象。其实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女树下拉琴罢了,因为与自己的关联才显得生动起来么。   管平安用手指肚拨开照片上沉甸甸的灰,少女的眉目就又更清晰了些。她将照片递给苏念乐,“这个女人因为爱上一个男人毁了一生,她是你姥姥。”   苏念乐接过,没有说话。   苏留白的心却忽地一通狠跳,“你这是……”   “我把房子送人了,这以后再也不是我家了。”她语气平淡,找不出情绪裂缝。   苏留白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皱眉问,“送谁了?”   “仇久,九爷,他明天出狱。”   苏留白一愣,只用了一瞬间就想起那个满嘴黄牙的面孔,明明一米八的个头却佝偻的身影。   仇九,又是故人。 ☆、35      她毕竟在这片土地上生活了十八年,有些痕迹怎么清也清不掉,仇九就属于这些痕迹里十分明显的一道。   说起仇九,就避不开他那自称窝囊的身世,亲爹死的早,亲娘怀他嫁了,不过他没有管乐幸运,后爹是个酒坛子,后来又成了瘾君子,对他们母子非打即骂,他妈是个性格懦弱的妇女,谈不起什么反抗,大多时候趁男人不在家向他倒倒苦水,但听仇九说带她走的话,又拼命地拒绝。   仇九没法,只好陪她苦下去,他觉得这种苦会追随自己一辈子,但他毫无办法。   后来一晚,男人磕了药发疯,抓他妈的头发使劲往墙上撞,女人头上的血像泉水一样涌出来,很快就一片赤红就包裹了整个头颅,他要救人,却被男人甩了出去,头磕在桌角,意识就没了。醒过来时候,男人在床上呼呼大睡,女人摊在墙角,身体都硬了。   仇九后来走出山村,去到城市混社会,被一群混混打的皮开肉绽,恰巧被管乐机智救了下来,于是开始每天半夜送她下班。   一开始他悄悄地跟,让管乐以为遇到坏人,绕到他身后也给他来了一下,那一棒子真狠呀,打得他眼皮一黑,一懵就懵了那么多年。   后来他逞凶斗狠,越混越风光,只是不碰毒品和赌博,他没说自己亲爹是因为欠人赌债被活活打死的。就这点让管乐以为他终究是个好人。管乐在的那家酒吧也被他罩着,开始有人传她是仇九情妇,谣言止于智者,智者太少,大多只顾自个名声。   仇九也愿意让人那么说,他想就算不能得到这个女人,过过嘴瘾还不行,实际那时他身边的女人来来去去的也不少。他没想到这让管乐的女儿对他十分憎恶,但就算他想到了,那个时候,谁还能拿他怎么办呢。管乐没办法,管平安更没办法。   好在他对管乐的好,是剜心掏肝的真好。不光频繁地给她们母女添置用物,就冲他日复一日地接送管乐和卑躬屈膝地对待,就可以想象这个丑陋的男人的真心。   管平安有一次问管乐是不是喜欢上仇九了,要是喜欢干脆就嫁了,反正他巴不得娶。管乐沉默了瞬间,摇摇头说,不行。   她想管乐沉默的瞬间,是在思考这个提议的可行性的,但终究只是一瞬间,如果可以接受仇九,她何必在此逗留那么久,直接回到管家嫁给管东鸣,不是比嫁给大流氓更省事,更安心。   关于他的身世,管乐也曾问起关于他那恶毒的继父的后果,仇九冷着脸,说他下了大狱。   本不是令人高兴的事,过后谁也不提,没想到四月的一天,阳光正好,鸟语花未香,仇九被公干用一副反射银光的手铐拷走,管乐心中担忧,但也觉得与每次差不多,几日就会被放了,谁想再也没有出来。   判决当天,仇九就被押到离市区很远的郊外监狱里开始新的人生。管乐带着管平安拎着老大一堆吃食给他,见面时他黝黑的脸哭苦丧着,“这十来年我不在,谁保护你呢。”他竟然还惦记这事。   管乐轻轻叹气,“我没事,你放心。”沉默了许久,她问:“怎么就杀人了呢?”   仇九龇着被烟熏黄的牙,说:“太年轻,啥也不懂,回神时候就那样了。一开始没害怕,只是抱着我妈冻硬的身体时候,想起以后没人给她上坟烧钱,就憋屈,后悔死了,有啥用呢,你呢,你怕我不。”   管乐摇头,“我可怜你。”   仇九“哎了一声,”他想要的不是这个呀。   仇九那生不如死的继父确实被下了大狱,不过是仇九给他挖的大狱,他把尸体埋在他妈坟边,可笑人死了连个碑都没有,如果不是那场大雨,说不定还要顶着杀人犯的名头被通缉在外多久。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自打看了古惑仔,这句话就一直在他嘴里重复,真到了这天,他反而也释然了。 管平安回首看仇九,丑陋的好像世界另一头的仇九,枯木般的三角眼里只装着管乐的背影,那是他的世界里唯一的亮。   管乐总去看仇九,每次带上许多东西。   “他是杀人犯,你真不怕?”管平安问。   管乐轻轻一笑,“法律都没有判他死罪,我们有什么不原谅的。何况他确实是个好人。”   她就是这样的人,管平安觉得有必要挺着胸膛告诉仇九,“瞧,她这么好,你没爱错人,得不到也值。”   管月就是在最后一次看望仇九的那个夜里出了车祸,生命艰难维系的几天里,失去意识的嘴中上万次重复一个名字,然而仇九这两个字,她一次都没听见。   她忽然感到悲哀,为管乐,为仇九,为叶致远,也为自己。   出国前,她去监狱看他,一脸生无可恋,仇九的气色却很好,安静沉稳,从前的飞扬跋扈和凶狠已经看不到了,脸上那道疤也显得不那么凶狠。   看到这样的仇九,管平安犹豫了很久,该不该告诉他,他目光里期盼的人已经不在了。无味的询问和东拉西扯,仇九平静的脸上渐渐挂上了交焦急,“平安,你看起来不像嘴里说的那么好,到底出什么事了?你妈呢……怎么没来?”   “她要嫁人了,说以后再也不来这儿了。”   仇九愣了愣,摇头笑道:“不会的,她要是能说出这话,我何必等她那么多年。”   管平安讪笑,“她要是说了这话,你还能那样照顾我们了吗?”   仇九眼里闪过一丝犹疑和困惑,良久,眼神又复归坚定,“平安,我看人很准的,你别不信,老实说,你妈怎么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有一种临危不惧的风范,她也这时才明白仇九为什么能做老大那么多年,管平安盯着他看了许久,轻声回道:“死了,车祸。”   仇九听了就乐了,他人虽丑陋,笑却斯文,再乐不可支也只露出上边一排大黄牙,他说不信,不可能。他又问管乐在哪儿。   管平安懒懒低头,好像自言自语,“假话你不信,真话也不信,还让我说什么呢?”   渐渐地,仇九失去了那种自信的风度,他夸长地咧着嘴,管平安终于看见他下面一排牙齿,一样地黄的出奇。   奇异地,看见仇九脸上的震惊,惶恐,不可置信,到后来脸色土灰,他接受现实的过程竟然令管平安感到一丝痛快,终于有人能够感受到那种失去一切的痛苦了,只是没想到分担她痛苦的人,竟是厌恶的仇九。   走时,仇九惶惶的眼神送别,他脑袋里的筋还没有掰直,她却落下泪来,“我要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你好好活着,管乐见不得你再遭罪。她说你是好人,该有好报。”   仇九不知听没听见,啊的点点头,然后被人押到看不见的拐角。   苏留白大概知道这个人的经历,但只限于对每晚接送的那辆黑色轿车,其他都是听说,后来轿车消失,公安局的人上门调查,着实也引起好大风波,再后来也就淡了。   茶米油盐里,天塌下来也不过是小事,至于别人的事,那都称不上是个事,犯不着磨破嘴皮地,占用抱怨物价飞涨的时间。   “他没住处,只要你舍得,也是好事。到时就搬到我那去,也能照应。”   管平安闻言向他一瞥,没吭声,找出带来的抹布,在冲干净的水盆里洗了洗,每人一块,分工公平。   毕竟荒废了太久,就算门窗不开,有瓦遮头,落下的灰尘还是厚厚一层,屋顶竟还结着蜘蛛网,只是蜘蛛已经成了干尸。   转眼日落时分,大体看出了轮廓,管平安扯下晾干在窗台上的被单,整齐铺在床上,粉红色的碎花布微微发黄,终归上了年纪。   管平安最后出门,回身关灯时最后看了一眼,手起灯灭,她何其残忍,放任仇九在这个无望的空间守着绝望,守着管乐,床前那张光洁的照片好像也在幽幽地叹息。   晚上,在一间环境不差的餐厅解决晚餐,苏留白问去哪,管平安依旧答,“回家。”   这会儿苏留白会意了,开回自己家里。苏念乐屁颠地笑着,心情不错。   半夜,管平安的手抠挖床沿,发出嗞嗞的声响,身上苏留白猛烈地耕耘,每次冲击下都带给两人相同的震颤,后来越加猛烈,她忍不住抱着他,手掌下抚摸着他结实的渗着汗的背,听他一句一句小声地在耳边喊,“平安,平安……”   管平安一开始是没想到,看似瘦弱的苏留白竟然人不可貌相,除了第一次短暂的尝试,十年前的那晚,后面的经历足以让管平安回味良久,不光是疼痛,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欲望。   本质上来说,两人都是闷骚型的,面上道貌岸然,心里对男盗女娼那套也不排斥。   快乐么,大概是的,身体的交融,欲望的满足,苏留白第几次疲软后重振旗鼓,唇落在她身上,亲吻每一寸皮肤,管平安毫不吝啬地回应,直到口齿缠绵。两条滑不溜秋的舌头互相交换口水,她竟然在这种恶心的行为中沉醉不能。他又穿过她,管平安情动,哑着嗓子喊:留白…… ☆、36   夜里,风声凄诉,树影横斜,两人方才偃旗息鼓,苏留白一把拉开窗帘,月光照落在床上相拥的两人,啪地一声,火苗闪动,将苏留白叼在嘴里的烟点燃,他享用地吸了一口,然后泰然地呼出青色的烟雾。   “事后烟?”管平安慵懒地问。   苏留白轻笑,像个放浪的贵公子似的捏着她的下巴,指肚来回蹭着她凉薄的唇。 管平安累的不想动,不满的哼哼两声,苏留白又笑了笑,抽完一支烟,抱着她在月光里沉睡。   翌日,一家子都睡过了头,苏留白争抢着分秒给自己和和孩子穿衣裳,他必须先送孩子上学,然后自己上班,为什么不叫管平安?看见她眼下一片阴影,舍不得。   苏留白临走落在管平安脸上的一吻,触觉还没消失,她就睁开眼睛了,父子两人一早叮咚的忙活早把她吵醒了,只是不愿意动罢了。她难得偷懒。   想一天都不动是不可能的,一阵阵敲门声唤回她的清醒,门外的人很有耐心,敲门声持续很久,直到她洗完脸穿好衣服,并将胸前的痕迹完全遮盖,打开门,门外是毕海那张白净晒笑的脸。   “管小姐这张脸上写满了纵欲过度这四个字,年轻人,有热情,可以理解,但切莫伤身啊。”   管平安横他一眼,他嘻嘻笑道,弯弯的眉眼里闪过认真,“但要是最后的狂欢就可以谅解了,厉城让我提醒你,是时候回家了。”   回家这两个字也能在狗嘴里说出来?他一脸高深莫测,管平安看了就烦,走到车边向他伸出手,毕海一愣,不赞同地摇头,但她一再坚持,他不情不愿地将车钥匙扔进她手心,管平安抓着钥匙钻进车里,轰鸣的引擎声还未完全消失,已经不见了踪影。   或许是知道她的自由不多了,竟然动了恻隐之心,这些日子的相处,越来越让他觉的这个女人的可悲。毕海哼唧两声往小区外走,忽然停住脚步,拍了拍空空的口袋,嘴里忍不住咒骂一声,“靠!”   骚包的跑车行驶在市郊的公路上,一路上飞驰穿梭,收割许多羡慕的目光,确实是值得羡慕的,可知这车上一个轮子都够一家人生活多少年了,但拿一生的幸福去换这样一台好车,你愿意么?   肯定又有人说,你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不知道这世上多少人还在忍受饥饿和穷苦,和那些相比,馒头最重要。是了,她想起自己因为苏念乐手术费而跪在文华母女面前的场景,再大的不甘都认了。   管平安打开车窗让风吹进来,微凉的风吹拂脸颊,这让她因毕海的出现而造成的郁闷心情舒缓了些。   路边是一片片嫩青的田野,初春的时光里显得生机勃勃,这片空间很静,少了城市里钢筋水泥的冰冷,多了一丝田园庄稼的纯朴敦厚,当然,这是在不知道不远处那片白色建筑的用途时才有的感慨。   管平安侧首轻瞥,目光里一时涌起层层迷雾叠瘴,恼人的回忆又钻出眼前作祟,使她不用细瞧就知道那里是如何高墙深筑,还有那扇巨大漆黑的阻挡一切外来世界的铁门是如何冰凉冷漠。   这就是中山的监狱,里面关押的都是干了坏事的犯人,他们有的穷凶极恶,有的追悔难言,相同的是都不能将过去挽回。其实这点,大家都是一样的,只是有的人这一生都住在这里,有的人一生住在自己建立的监牢。   路到了尽头,还是要停下脚步,就算只为了休息片刻。   管平安在那扇铁门前开门下车,将身体靠在车门上,低头点了一支烟,烟草燃烧时也会发出极细微的声音,这被管平安称为寂寞的声音第一次在白日里传进她的耳朵,噼啪,噼啪,好像它的死敌水花。   等了许久,日上中天,地下的烟头摆成朵花,那扇寂静的大门才轻轻打开,发出粗闷生硬的响声。仇九那张依然黝黑丑陋的脸赫然暴露在阳光下,身上那件十几年前可笑花哨的西装和衬衣,空荡荡地像小丑一样包裹他暴瘦的身体。   日光灼烈,他没有抬头,照样被刺的眯起双眼,开合成一道缝的视线落到不远处那车那人的身上,他有些困惑地仔细看去,发现倚靠在车身上,穿着裁剪大方的长裙的女人精致的眉眼似曾相识,他晃神的片刻管平安抓住他眼里的一丝眷恋。   仇九使劲眨了眨眼,然后笑了,“平安,你跟你妈越来越像了。”   管平安弯了弯唇,侧身打开车门,“上来吧,仇叔。”   仇九看着那辆跑车,干干地问:“这车得不少钱吧。”   管平安嗯了一声,“你喜欢送你。”   仇九忙摆摆手,“要是再年轻个十几岁一定弄辆开开,现在不行了,没那个冲劲了。”他边说,边坐在副驾驶,本来他手里拿着个包来着,上车前给扔了,胳膊抡圆了扔的老远。   管平安开车时经过那个黑色的包,它就躺在路边,压垮了四边的野草。   回城路上,管平安问仇九以后的打算,仇九抬手刮了刮短短的头丝,“还没想好。”   管平安点头,“正好,我刚买下一家餐厅,你给我当老板,我记得你以前做菜不错。”   仇九张圆了眼珠子瞪她,“大闺女现在混的好呀,可是我也不能领你那么大人情,有手有脚的还怕没饭吃?你那餐厅还是自己管着吧。”   管平安冷笑,“我没空管,你要是不要就让它空着长草好了。”   “咿……”仇九撇撇嘴,到底不是扭捏的人,“那我就试着管管好了,说好,赚了给你分红,亏了我也赔不起你。”   “行。”   仇九嘿嘿一笑,两人沉默了一会儿,他轻轻问起,“你妈……她在哪?”   来了,管平安心想,自己和仇九之间怎么能没有管乐。   “骨灰扔进河里了,啥都没剩。”   仇九一听,直喘粗气,竖着眉骂,“你个败家的闺女!”   管平安皱眉,“那是我妈!你管不着。”   仇九臭脾气一个,哪里容她再说,劈头盖脸又是一顿臭骂,后来管平安不耐,憋着气说:“我哪来的钱让她入土为安,现在不是也挺好,你想她了就到江边边走走,或许天上掉的雨里她也在呢。”   仇九呸了一声,颓然地靠在椅背上叹气,“我在里面就这么点念想,现在都没了。”他想了想,脸上带点脆弱的痕迹,竟有些怯生生的,问:“你妈去前说起我没”   “说了。”她坦然地撒谎,“她让我好好照顾你。”   嘿嘿,仇九听了,眼里闪烁着光芒,“我就知道……”   管平安瞟了他一眼,见他目光落在窗外,许久不再说话,不知在想什么。   她开车先去了饭店,点菜时挑最油最腻的去,按仇九的话来说嘴里淡出个鸟来,得吃肉。服务员看他那一身怪异的扮相,神情古怪地问管平安:“点酒吗?”   管平安冲仇九扬了扬下巴,仇九摇头,“戒了。”   “那就这样。”管平安递回菜单,等服务员走了,在包里掏出盒烟扔到仇九面前,仇九看她一眼,伸手掏出根烟在鼻子下一脸享受地闻了半天,末了,恋栈地又给她还了回去,“顺道戒了,你也少抽,对身体不好。”   管平安忽然就发起了脾气,“你他妈怎么不把饭也戒了!”   仇九摸着下巴笑了笑,“暂时可不能,我还得替你妈看着你哪。”   “你?算了吧,你自己能活的明白就不错了。”管平安瞪他。   仇九不在意,拿起筷子对着刚上的焖肉狠夹了一筷头,塞进嘴里后闷闷有声地大嚼几口就下肚,第二筷头子又忙塞到嘴里,竟然能抽空对管平安支支吾吾地说:“这你放心,我在里面思想课上的可好了。你也吃啊。”   管平安冷哼,没好气地说:“吃你自己的,不用管我。”   仇九不干。“我说了得替你妈看着你,这都大中午了,不吃饭咋成。”   点的饭菜陆续上齐。管平安此时也觉得饿了,跟着仇九这个大饕餮吃了不少,吃完还带着他去商场买衣服。仇九听话地跟着她走,主要他现在只能靠她了,她也愿意被靠,要不然何必生出这些事,监狱里的人联系到她的时候就该完全忽视。   说起来仇九也真是可怜,坐牢十几年,只有她和管乐去看过他,她想象自己也离开的后十年,他一个人,在完全陌生的监狱里挨过漫长孤独的时光,昔日的狐朋狗友和红颜知己早不知在哪里飘摇,没有期待,因为被她亲手结束了。   “仇九,我很后悔告诉你她的死讯,我为你这十年感到愧疚。对不起。”   仇九双眼湿润,轻轻地笑了,他张开双臂在原地转了一圈,“平安。你不觉得这衣服太深沉,我还喜欢原来那套。”   管平安脸一黑,收回自己那点感性,“你敢穿回去试试!”   按着自己的眼光挑了十几套衣服不说,连内裤都给买了,仇九觉得不太好意思,支支吾吾地不让,管平安凉凉地问:“不用我买,你有钱?还是不穿?”   仇九的脸更黑了。他五十来岁的人,头一回没脸。 ☆、37   到了晚上,吃过饭后,管平安把他送到自己的家,她在地毯下找出钥匙,开了门,侧身让仇九进去,仇九一脸复杂地进门,放下手里一大堆新买的衣服,蹲下接解自己的鞋带,他做这一切的时候都显得小心翼翼,好像这里不是比自己家还熟悉的管乐的家,而是一个陌生的环境。   脱了鞋,他光脚踩在地上,面色仓皇地看着管平安,管平安在门外看她,他们对视了片刻,管平安开口,“拖鞋在老地方,你知道的。”   “恩。”仇九用力地点了点头,越发沉默下来。   “如果你后悔了,我马上带你去酒店。”她淡淡地说。   仇九勾唇一笑,“怎么会后悔呢,我这十年在牢里无数次梦到自己回来,可真回来了,心里还空荡荡的。”他张嘴笑了笑,露出上排黄牙,有些不好意思地搔头,“你说我住在这儿,你妈能同意不?”   “能同意。”   “那就好,你去吧,我没事。”   管平安点头,她还是没有进门,就在门口说:“这房子我会过到你名下,这以后就是你的家了,仇叔,我叫你一声叔,不是我多喜欢你,是因为这么多年只有你还常常惦记她,为这我谢谢您。”她说着,弯腰鞠了一躬。   仇九在门里摆手,“这怎么说的你……”   管平安笑了笑,“我不进去了,有事你给我打电话。我的号码就在你的新手机里。”   仇九抿起嘴,手心在裤子上搓了几下,“平安,这房子我不要,我没孩子,也到了这个岁数,能住几年呢,我就想在有你妈的地方过完下半辈子,你有空就来看看我,陪我下盘棋就行。”   管平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轻轻点头,“您休息吧。”   “好。”   管平安带上门,看着屋内的仇九消失在眼前,曾经叱咤风雨的黑道老大经历了十几年的牢狱终于只剩下一个佝偻的身影。   她曾无数站在那扇门后看到他落寞离去的身影,而汽车引擎发动的声音总要到了他离开的很久之后才响起,管平安一直知道他默默在楼下仰望的目光,在他心里,管乐就好像天边的明月光,好像近在咫尺,只要用力攥住就能占有,但他舍不得那缕清白的灵魂,所以他们之间的距离就变得遥不可及,因为管乐的心比磐石还沉,还硬。   仇九寂寞,因为如今他连仰望都不可能。   管平安的高跟鞋再狭窄破旧的楼道里啪啪作响,尽管她努力让脚步变轻,但无济于事。其实她最怕的,是惊动对面的那扇窗,窗户里透出朦胧的灯光,她现在知道那盏灯每个夜晚都在守候着自己,这些日子让她重新体会到被人握在手心的温热,那感觉会让人变得脆弱,忍不住依恋和靠近,然而又必须拼劲权利去拒绝。   出来时她没有抬头,径直钻进车里,利落地打火,转动方向盘。原谅她再一次逃离,但愿所有的分别都是短暂的。   但心愿最终只是心愿。   夜晚,处处华灯,还早,路上都是人烟,成群结队,笑脸张迎,她的视线忍不住一次次看向他们,他们自然不知道正在被人羡慕着。   管平安穿过了五条街来到位于市中心的商务宾馆中,钥匙递给服务生,自己穿过旋转门走进大堂,环视一圈,毕海正收回二郎腿从沙发上站起,他走近,看着她淡淡地笑了,“走吧。”   管平安跟着毕海上了电梯,电梯在十八楼停下,她嘴角一撇,真是个合适的数字。   毕海将门卡插进最里面的一扇门,门应声而开,他将房卡交给管平安,“你们慢慢谈。”   这是一间总统套房,偌大开阔的空间装满了欧式的家具,整个格调是白色的,衣柜茶几和沙发,还有窗帘。   窗是开着的,外面吹进的风将白色纱帘高高吹起又落下,显得雾蒙蒙的,房间没有开灯,窗外射入的灯光将不断摆动的窗帘后那道影子照的若隐若现,那是一个男人的影子,挺拔结实,常年健身锻炼出的匀称的肌肉呈漂亮的棕色,短头发,讨厌一切无谓的纠缠。   管平安站在房间中央,复杂的目光落在那道寂寥的影子身上,“你该排个男版倩女幽魂,装鬼都不用化妆,”   男子喉间发出一声低笑,慢慢转过身来,那是一张俊朗秀气的脸,和他鹰凖般的目光大相违和,“原来我在你心里就是这个地位?”   “不止,你千万不要低看自己。”管平安语气冷嘲热讽起来。   男子勾唇一笑,慢慢走到中央与她在黑暗里对视,“言归正传,你的半年期限已到,我专程接你跟我回美国。”   管平安冷冷一哼,“不还差几天么,等把钟氏交给那个小子,我就回去了。”   “你真以为把钟氏交到钟宁手里,就能得到想要的东西了?平安,你太天真了。”   “我是不是天真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做好你自己的事,别忘了你的身份。”   男子耸耸肩,将手里的高脚杯凑到嘴边喝了一口,笑道:“我是来帮你的,不是看你笑话,你不用对我抱有敌意,老实说你我之间也没有那么大的仇吧。”   管平安沉吟一会儿,“日期明明没到,你到底为什么来?……他还是不放心我?”   “你说呢?”   管平安慢慢竖起眉头,“你替我转告他,这是我自己的事,让他不要插手,而且我答应的事一定会办到,但如果逼我太紧,我不知道会做出什么让他后悔的事情。”   男子在黑暗里的神情看不清楚,管平安也毫不在意,转身走出房间,使劲将门带上,发出很大的响动来。男子默默地站在原地,将红酒一口喝光,黑暗里幽幽地叹了口气,“不听话的小女孩。”   离开宾馆,毕海的车也没有开,她走在夜风里,看着满世界的人群,不知该往哪儿去。   她愿去的,不敢去,怕去了就难以离开。   管平安心里装了一个巨大的秘密,那个秘密让她寝食难安,让她不敢去接近苏留白,她怕早被这个秘密腐朽的人生会玷污他们纯净的生活。   晚上很冷,管平安还穿着衣裙,即使握紧双臂也不能使自己温暖,可她还是不想打车。   沿着马路和路灯走,走了很远,踩着高跟鞋的脚十分的疼,包里的手机一直响个不停,她始终没有接,也没有关掉,电话那一头的人一定非常失望,自己要的不就是这个结果,只是心里难言的酸涩。   慢慢的,手机不再响了,路上的人群也渐渐少的可怜,她还漫无目的地走,身上已经冻的发麻。   “你干嘛呢?”身后一个冷漠的声音响起,管平安脑袋浑噩的没反应过来,脚还往前迈去,那人被无视后皱了皱好飞扬的眉,上前一把抓住她,“你到底怎么了?”   管平安被这一抓猛地回过神来,第一反应是回身扬起手妄图给他一击,还未打击到对方,手腕已经被那人抓住,她这时也看清了那人的脸。   “阿武,是你啊。”对着他冷漠的脸笑了笑,又瞥瞥自己发疼的手腕,这力道……   姜尚武收回手,嘴上还叼着烟,一脸散漫地问:“这么晚了,你干嘛呢?”   管平安揉了揉手腕,歪着头,“散步哪。”   “穿高跟鞋散步?”他一脸你当我傻的表情瞟着她的高跟鞋,愣了愣,说:“你的护花使者呢?”   “你说留白?他在家呢。”管平安淡淡地说。   “那你呢,你怎么在这儿?”   他第三次问她在这里的原因,为什么呢?管平安笑了笑,伸出手指梳理鬓角散落的长发,“在附近办完事,想走一走,就走到这了,没注意。”   姜尚武脸上露出一丝失望的神情,很快被他冷漠的棱角掩盖,他又问她去哪,管平安歪头想了想,“还是回家吧。”她停顿了片刻,补充:“苏留白的家。”   姜尚武点头,忽然让她等一会,然后转身走进酒吧,再出来时已经穿上了外套,手里拿着一双球鞋,他拎着鞋在她眼前晃晃,“你脚破了,换这个吧。”说着,不等管平安回应,蹲在她面前替她将脚跟染血的高跟鞋脱在一边,然后换上自己明显大出不少的那双。   管平安任他换上了鞋,轻轻说了声谢谢,姜尚武站起来看她,眼睛里好像千言万语,最终也只点了点头。   管平安觉得自己不能承受这样的目光,就说再见,姜尚武却拦住她, “我送你。”   管平安想要拒绝,但看着他希冀的目光又实在不忍。   姜尚武到底是心肠软的。他走进一旁黑暗的胡同里,不一会儿,胡同亮起一束光来,姜尚武骑着他那辆纯黑色的摩托停在管平安面前,“上来。”他一贯简洁而冷淡地说。   管平安迟疑地看了看自己的长裙,又听见姜尚武揶揄的声音,“怕了?”   “谁怕了?”管平安咬咬牙,她确实对这种铁皮交通工具有种恐惧感,但虱子多了不咬,她现在还在意什么。小心翼翼地侧身坐在姜尚武后面,姜尚武脱下衣服头也不回地往后递,管平安客气地道谢,伸手接过穿上。   夜风寒冷,冻不住她的心乱如麻,天知道自己怎么兜兜转转走到那去了,又恰好被他看见,他眼神里的无奈和眷恋她怎么能看不懂,又怎么能有所回应,明明是告诉自己要保持距离的,若只能带给他无畏的伤害,那就连朋友也不能要做了。 ☆、38      “还冷吗?”前方传来姜尚武的呼声,管平安紧紧衣服,也喊:“不冷。”姜尚武再没有说话。   不一会,管平安感到提包在震,她掏出手机,却发现不是苏留白,而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她眼里闪过一丝了然,轻滑手指,将手机贴在耳边。   果然,那头传来钟明涛的阴冷的声音,“管平安,你还是不肯改主意吗?只要把账本交给我,我把自己名下百分之二十的股份让给你,你我和钟宁的股份就持平了,我还会给你一大笔钱,够你挥霍下半辈子了。”   管平安听了冷冷一笑,“这三天你给我打了无数个电话,把钟家和白家搜了个遍,连在山上的别墅都没放过,几乎将我抄了家,钟明涛,你说的话我半个字都不信?!”   可以想到电话那头钟明涛恼羞成怒的样子,他的口气越加阴冷,“管平安,得饶人处且饶人,算我求你,放我一马,我保证再也不跟你阿宁作对。”   管平安冷冷地拒绝,“我只相信狗改不了吃屎。”   钟明涛忍住怒火,放下语气求饶讨好了半天,管平安不再有耐心,挂了电话,钟明涛犹自说着,耳边已传来忙音,再拨,就是关机。钟明涛咬牙瞪着手机。   “你会后悔的,管平安!”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人在软弱时往往会这样困惑而固执地追问这个永远没有答案的问题。   管平安看不到未来,她知道谁都不能,她这样想着,心里浩瀚的愧疚和嘲苦还是像潮水一样漫过来,渐渐淹没她的咽喉和意识,世界好像变成一片纯白而透明的雾区,混沌模糊,唯有耳边急促的脚步和杂乱无章说话声提醒自己还在人间。   你叫什么名字?伤者身份?你们的关系?有没有仇家?说话啊,傻愣着什么……   吵,吵,吵,太吵,吵的她太阳穴一跳一跳的,她嗓子眼干干的,她说不要吵了,给我口水?我很渴。   她觉得自己用了很大的力气说出些字,但旁人只看到她的嘴唇抖了几下,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你说什么?大点声,说清楚点!”一直吵她的声音大声地刺激着她的耳膜,在耳廓里震荡回响,她的头更痛了,她又张嘴,想让他小点声,但那人有没听见,一直吵着。怎么这么没用。   “……”   “什么?”那人的声音显得十分无奈,扭着头对身边的人说:“这女的不是个傻子吧,穿的人模人样的,咋哭都没有一声呢。”   身边有人轻轻说:“她可不是……”这人没说完,忽然被管平安尖利的声音打断。   “我说让你滚,你听不见么,滚,你给我滚!”她说着,双手卡住先前那人的脖子,用力地掐紧,“我说让你不要吵了,这下听到了没,听到了么。”   被掐住的人促不及防间竟然难以挣脱,他涨红了脸,觉得眼前的女人好像是个彻底的疯子如果不阻止她,说不定自己真的会因此窒息身亡。   但很快,这混乱的局面就被另一名男子结束,那男人用力拽下她的手,按住她肩膀将她困在椅子中。管平安仍旧挣扎,男子眼里闪过不耐,看着越来越多的人群和探究的眼光,定定焦距,扬手给了她一个耳光。   啪的一声,震动了整个走廊,人们惊恐的原因不是因为一个耳光,也不仅因为被打的是坐在急救室外明显丧失神志的女人,而是因为打人的那名男子他身上穿着的湛蓝色的——警服!开始有人掏出手机拍照,警察冷峻的视线扫过,明显还带着心不在焉的满不在乎。   管平安被这一巴掌打得彻底跌进人海。她目光呐呐地望着面前的男人俊俏的脸蛋,感到很熟悉,仔细一想,忽然记起来,是被她抢了跑车的家伙,再看他一身衣服和帽子,“……陆光?”她还记得这人的名字。“你是警察?”她还记得他一脸痞气的富家子模样。   听她叫自己的名字,陆光微微惊讶,又马上板起脸,满嘴公事公办的语气,“这是一起谋杀案,清醒了就赶紧说说情况。”   “情况?”管平安苦笑,看着手术室三个字亮起的灯,想起刚刚惊魂动魄的一幕,手又忍不住颤抖起来。恐怖的记忆又漫上大脑,令她脸色惨白。   “我只相信狗改不了吃屎。”管平安说完这句,毫不犹豫地挂了电话,前方姜尚武听到大概,问:“你有麻烦?”   管平安摇头,想起他看不见,张口说:“他还称不上是麻烦。”   姜尚武不再多说,现在的媒体堪比一块半透明的玻璃,她的情况他知晓很多,甚至连那些记者都没办法捕捉的模糊镜头他也能猜的出。   但这些事实都只能清楚地告诉他一件事——她现在完全不需要你。   他把唯一的头盔给了管平安,任自己长过肩头的头发在冷空气中飞扬,心里因身后的女人环住自己腰的双臂而火烫。这个暧昧的动作管平安也出自无奈,她穿着长裙侧身坐着,姜尚武的摩托骑的也颇快,她实在不想被甩下去。   经过路口,等一个红灯变绿,姜尚武旋转油门冲了出去,他感到管平安环住自己的手臂瑟瑟发抖,这样的泛着冷意的夜晚,她是不是像刚才那样流浪般地走了许久,苏留白那个混蛋呢,不是说要好好守护她么,怎么能任她那样让自己心疼。   他心里有一千个声音告诉自己,不要让她回去,但同时却又有另外一种声音告诉他,她的幸福你拿什么给,就凭现在还未完成的比赛?就凭这点微薄的人气?   只好送她走。   要是可能,等他站在那个灯光闪烁的舞台,他才会对世界说出深爱一个女人这件惊天动地的小事。   然而那个晚上,谁都没有想到他会告别那个舞台,包括他自己。   经过十字交通岗的时候,左侧一辆汽车违反了交通规则,呼啸着马达的轰鸣声冲向两人的摩托车,管平安背对着,只记得身后声音不对,姜尚武最先反应过来,他的眼睛被车灯刺的一片空白,来者速度太快,只够他下意识地身将管平安抱住,那个动作其实是非常困难的,姜尚武不知怎么做到的,反正成功地用自己的身体将她护在怀里。   巨大的碰撞的声音响起,两人被撞上半空,半空中姜尚武低头看见管平安惊慌失措的脸,他心里轻轻一叹,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像现在这样紧紧地抱住她。那一瞬间,他们青涩而懵懂的过往逐一在他眼前回现。   管平安一直以为,自己是因为那张曲谱才被姜尚武关注,其实她大大错了,一开始注意到她的,是他才对。   别人都说他弹吉他弹疯了魔,不爱念书,这话只说对了一半,他确实爱吉他,但也爱读书,只是不喜欢念学校有板有眼的教科书才对。   有时他会将厚厚书本里的充满了智慧的符号看成是感性的音符,只有这样他才会觉得不那么压抑。   更多时候他视线放在窗外,静静地落在操一角那个坐在双杠上的女孩,素白的一张脸,懒散地坐在一根杠上,身体向后仰,双手斜向后撑在另一根杠上面,两脚无意识地一前一后晃动,她这个姿势目光很自然地朝向天空,姜尚武忍不住抬头看,蓝色的,轻轻飘过白云的天空,确实十分美好静谧。   不知哪里来的自信,他知道她只是在等待,等一个人去喊出她的名字,或是抓她回教室,然而没有人,一个都没有,比仇恨更让人痛苦的是漠视,她在这样被人漠视的目光中,感受的是什么样的悲哀。   要不是那股怜悯来的太突然,太真实,姜尚武恐怕不会想到自己竟然会义无反顾地冲出教室找她。那日的天气十分炎热,他穿过烈日照射的操场跑向唯一阴凉的角落,还未真正接近,就看到程明那张白皙而英俊的脸,他听见程明扬着笑容对她说:“做我女朋友吧。”   背向他站立的管平安歪着头,视线应该落在远处那些体育课上自由活动的同学的身上,他们的目光都如冰刀一般直直地刺向她,然后他听见她说:“凭什么?”   程明轻轻一笑,好看的脸庞丝毫没有因她拒绝而衰败,他扔给她一瓶水,笑嘻嘻地让她好好考虑,然后跑向操场一侧的篮球架下,那里正等着他开始一场球赛。   姜尚武从始至终没有看清管平安的表情,但大概,是愉悦的吧,否则后来怎么会带着一脸畅快的笑容同程明招摇在学校里。   他想女人都是属于情感的,而一旦出现一根□□,就会迸发出无限的激情,他后来再也没有看到过管平安落寞的神情,直到管乐死,那个和蔼快乐的女人,带走了管平安全部的生机。   人一旦陷入绝望中,很难再走出来,除非遇见能够代替绝望的种子,然后等它发芽成长,比绝望扩张数倍,才能掩盖住自己的悲哀。    ☆、39   所有人都会离开自己,包括那个仅剩下怨怼的父亲,那年他在那所专科学校退学后,接着又被父亲退货,满脸褶子的老人气极了,他坐在门口,觉得手里的木棍也很无用,将它摔在地上,看着它滚了很远。   “我恨不得没生过你。”   那几个字姜尚武听得特别清楚,他擦了擦嘴角的血迹,觉得父亲说的有理,头一扭跑出家门,从此再也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家,但他心里是认同那个老男人生活的地方是自己的家的,一想起他就觉的自己不是无家可归。所以即使除夕之夜,他独自爬到楼顶看万家灯火,也不觉得孤苦。   那时,他成了职业的酒吧驻唱歌手,每天在一群打扮特异的“音乐人”中显得特立独行,首先最特异的便是他那不特异的衣着。也许他只是不想成为管平安不认同的那个模样。即使她已不在。   这时,有一个小女孩,开始总是和一群人来,欢欢喜喜,单单纯纯地玩闹,后来她开始一个人来,静静地坐在台下倾听。他知道她为自己而来,她眼里的痴迷从不遮掩,但这样一个还是孩子的少女,他皱眉,心里只想让她离自己远点。   姜尚武一般晚上十点上台,自己弹琴,从不用伴奏,曲目也自己来定,曲风其实也没有十分明显的界定,他想来什么就来什么,有时唱完一首摇滚,再来一首情歌也很平常。   少女的目光越来越痴迷,走的也越来越晚,他心里不满这样的视线,却无可奈何,因为她从来没有跟他说过一句话,哪怕是一个字。   他只唱几首歌,就让女孩痴迷的要死要活的?姜尚武摇头,对她眼里的情感没有悸动,只觉得自己十分羡慕,羡慕她随意挥霍的青春。   呵,他什么时候也变得和那帮流浪歌手一样了,整天把青春和爱情挂在嘴边。其实两者并没有什么关联。   终于有一天,他在酒吧里间像外看,看见那女孩身后跟着几条尾巴,红灯区出名的混混,能有什么好事。可关他什么事?姜尚武淡淡地回头,将刚才那口烟吐出来,又拿起酒瓶喝了啤酒,放的时间长了,一点也不凉快,满嘴里透出苦涩和粘稠。他忽然就冲了出去,手里还攥着啤酒瓶。   酒瓶砸在男人头上时候发出清脆的响声,和那里面的液体浑然不同。趴在女孩身上的男人怒视地回头,姜尚武冷冷一笑,把全是玻璃碎碴的瓶嘴扎进他肩膀。   男子发出很大的吼声,身旁几个同样年轻的男人才回过神来,他们一齐冲向姜尚武,却被姜尚武冰冷阴狠的眼神震慑在原地,他手里还攥着滴血的瓶嘴,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小混混,还不敢做江洋大盗,一时起了色心,是看准了这女孩儿总是一个人在半夜来回,谁想碰上硬茬,左右好事干不成了,扶着满身是血的同伴一溜烟跑了。   白冰的脑袋此时还是蒙的,她虽然听过□□的字眼,但直到自己被捂住嘴,拉进浑黑的胡同里,被男人上下其手时,她才真切感受到那是什么样的恐惧和羞耻。挣扎?怎么管用。   “谢谢。”   姜尚武扔掉手里滴血的瓶子,从兜里掏出烟盒,才发现手上沾满了那人的血。   “以后别来了。”扔掉染血的烟,他淡淡地说完,扭头离开。   白灵此时心里却复杂极了,想到如果他不来自己会发生什么,脸色就变得十分惨败和后怕,但嘴角又忍不住向上勾,总算是和他说上一句话啦。   在她眼中,姜尚武就像是城市中的一匹孤狼,桀骜而不群,总是冷漠地看着周围而心不在焉,然而歌声里又深情难却,让她感到十分矛盾。她涉世未深,偶然和同学来玩,碰见这么一个和班级里的毛头小子都不同的矛盾混合体的男人,被他身上的孤独所染,被吸引住也是正常。   要说之前只是吸引,经过这一晚,他就变成她心里的黑月,再也不能割舍。   接到父亲死讯的时候,姜尚武正在租来的隔间里呼呼大睡,电话是继母打来的,大概说了是因为脑出血。姜尚武挂了电话,挺尸般在床上躺了许久,怔怔地望着天花板不语。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在他脑海里第几千次还是几万次出现父亲苍老的脸庞的时候,泪水滑过眼角,跌落在散发腐朽气味的被里消失。   参加完父亲的葬礼,继母和他告别,她说要投奔远方的亲生儿子,说自己的孙子已经几岁了,都没见过几面,这次要好好疼疼。想起孩子,她笑了笑,转而叹了口气,“父子俩有啥隔夜仇嘛,你走这几年,你爸很惦记你的。”   这样过了半个月,姜尚武重新出现在酒吧里,他没有上台,而是独自窝在酒吧的一角,拼了命的喝酒。喝多了吐,吐完了喝。后来几乎把胃吐出来,一头倒在酒吧旁的胡同里。   白灵远远看着,不敢往前走,她知道他心情不好,也知道自己没啥能够安慰他的。但这不妨碍她担心。当她看到姜尚武倒下的身影再也没有站起来,这才怯怯地往那儿去,十几米的距离,她越走越坚定。她坐在地上,深秋的冰冷往身体里钻,她把他的头放在自己的腿上,希望这能让他好瘦点,眉头不要皱的那么紧。   白灵看着胡同口路灯旁飞舞的飞蛾,觉得自己是不是就是那只飞蛾,义无反顾地扑火,却只能得到路灯,不能够完成大众意义的,生的追求。   那天晚上,姜尚武结束了自己二十几年的处男生涯,变成了一个真正的男人,谁说的,让男孩变成男人的,只能是女人,这个女人名叫白灵。   也是那个晚上,白灵知道了管平安这个名字,这三个字无数次出现在姜尚武的嘴里,他与自己对视的目光深沉而迷醉,嘴里说出的话像刀子一样连同他的□□刺进她的身体。十分疼。   他把她当成谁了,看着第二天他醒来时震惊的目光,她淡然地笑笑,故作轻率地勾着他的下巴,“从今天开始,你是我的人了。”   姜尚武愣愣地看着她,心跌进心口,大概,她永远无法明白,也永远无法看见,他的心。   人在死亡的瞬间会看见很多东西,还有她惊愕的眼神,这一生如果就此结束,也值了。   苏留白从手术室里出来的时候,看见管平安将脸埋在颤抖的手心,不长的头发垂在肩头,发梢与身体一同微微抖动。这样无助的管平安,上次看到是十一年前。   他摘下口罩,迈开脚步走到她身边,将她瑟瑟的身体揽在怀里,她的手并没有放下,目光里不知藏着骇人的冰冷。   “他还活着。”   管平安听到他的话,身体的抖动平缓了些,慢慢放下手,通红的眼睛看着他,怯怯地问:“他还能唱歌吗?”   苏留白脸色一暗,他是胸外科医生,姜尚武伤的虽然是头,但他也能看的出他康复的几率很渺茫,他僵硬地动动嘴角,强颜欢笑地安慰她:“会的。”   管平安的嘴角抽动一下,她何其了解这个男人,于是她肯定地说道:“你在骗我。”   “我没骗你,他会好的。”苏留白定定地看她。   管平安在这瞬间好像被他说服,轻轻点头,“他一定得回到舞台,留白。   或许这话,她自己从未相信,否则不会一直红着眼眶,好像马上就要掉下泪来。苏留白再次肯定地说:“会的。”   陆光的笔录已经停了半天,他挑着好看的眉,问向两人:“秀恩爱回家秀去,车祸的情况你还没说明白呢。”   苏留白猛然回头怒视,陆光接着他的目光,满不在乎地冷笑,“生气有用,就不需要警察了,恩爱有用,就没有那么多枉死了。说清楚情况,才能给里面的人一个交代,两位都衣冠楚楚,道理用我说么。”   “可总要分个场合,你认为以她现在的状况,合适么?”苏留白冷冷反问道。   陆光又是一笑,“等你们的时间合适了,大概罪犯早就天高海阔去了,我是不太介意,就怕某人追悔莫及。”   “你……”苏留白一向待人宽厚,,这时虽然知道他的话不错,但更心疼怀里的女人,瞧着陆光衣领大敞,帽子戴的歪歪斜斜的模样,气就不打一处来。如果让他知道就在刚刚管平安还被他扇了一个耳光,此时不知如何做想,然而没等他说完,管平安已经将自己抽出他怀里。   “是一辆黑色16年产锐锋,车牌凉xxx,本市这样的车很多,车牌一定是仿造的,这些你们在监控上应该都看见了,查不出什么,全窗贴着黑膜,看不见司机长什么样,我能提供的就这些。”她眼睛依然通红,冷静下来后,目光中仿佛凝着看不见的雾气。   陆光却摇了摇头,“管小姐说的这些废话我们已经掌握了,并将一直追查下去,暂时没有什么收获。你不妨说一说出事之前,你坐在摩托车上在跟谁打电话,你们的态度都很不友好,那个人威胁你了,对吗?”   管平安低着头,没有回答,而是冷冷的说:“这是我的私事,与这件案子无关。”   陆光啪的一下,将头顶的帽子扔到她身旁的座椅上,发出不大不小的声音,他扬起声音,竖起手指,“那个差点没被撞死的人正躺在手术室里,监控里看的很清楚,他是为了保护你才伤得这么重,给你打电话的人就是真凶,你现在还要包庇他?”陆光冷笑,语气里是浓浓的讽刺,“管平安嘛,大名人,你那点破事凉城里谁不知道了,这次事故本该死的是你,姜尚武替你顶了,你命大,我看下一次你命是不是还那么大。”    ☆、40   管平安两手渐渐握紧,眼睛里漫上仇恨的雾气,她慢慢抬头看向陆光,冷冷地说:“你们警察是要抓罪犯,审凶手的,不是吃饱饭没事干来找受害者麻烦的,好,我说,给我打电话的钟明涛,本市赫赫有名的惠丰建设的钟明涛,他说过要让我好看,也说过我会遭报应的,你去抓他吧,把他送进牢里然后判他死刑,如果你做不到,麻烦马上消失然后让我清静些好吗。”   陆光咬着牙,狠狠地盯着她,半晌,嘿嘿一笑,弯腰捡起掉落在地上的帽子戴好,“怪不得某人对你朝思夜想,连我也心动了,不知道你身边这个小大夫能守你到几时,管平安,你记着,我知道的可不止这些,你在美国旧金山那些事儿我都替你记着呢,你现在心里是不是又有了那时候的想法?我不会让你如愿的。总有一天,我会亲手把你……”他横起手掌在脖子处比了一个手势,大笑着扬长而去。   苏留白看他的模样十分气愤,转头对管平安说:“那种人的话你不要在意。”而他说完,马上也愣住了,因为他看见管平安脸上的惊恐,就好像一个噩梦,忽然就降临在头顶,令人窒息。   “你怎么了”   管平安惊慌着摇摇头,看着他的眼神也飘忽不定,张口想说什么,却噎在喉咙里,不疼不痒的,就是憋闷。   身上插满管子的姜尚武被推回病房的路上,管平安一直跟着,一路上她追着他,想要握住他的手,对他说不要怕和对不起,然而她脚步慌乱,一直没有追上。   当姜尚武躺在病床上被一堆发着滴滴响声的机器围在最中央的时候,她抓住了他的手,好像冰块一样的温度令她难以呼吸,她又红了眼眶。   苏留白一直跟在她的后面,在她被自己绊倒前扶上一把,看她无知无觉地跟。姜尚武是挚友,不是恋人,恋人可以分手,挚友不能,他这时觉得姜尚武也不是那么可怜,起码现在,他得到了全部的她。   这个时候苏留白怎么能对她说,姜尚武可能永远都醒不来了,死亡和变成植物人之间,容他选择的几率太小。苏留白说不出口,只好她跟他也跟,她陪着,自己也不走。   管平安很小就知道自立,可能由于过早地知道没有人可以分担,当然管乐可以,但分担自己的,她来找谁呢?   所以虽然知道分享了痛苦自己的难过就会好些,她还是做不到。毕竟在乎她的人太少,唯一的又不忍心。   喝下第一口药水的时候觉得很苦,第二口就好些了,第三口甚至能品味一下其中的甘甜,习惯了,也就这样了,她不需别人的关心,因为会变成负担。   姜尚武这个傻瓜,既然知道她是多自私多爱自己的一个人,凭什么以为救了她就会变的不同?   他大概此时也在后悔吧,遍体鳞伤,可逆与不可逆的微薄的转机,改变一生的舞台和比赛,就此丧失了。   管平安握着他冰凉的手,下垂的眼皮和目光里没有一丝生息,她已经这样坐了很久,大有可能就此一直坐下去。苏留白心里很焦急,他太知道她铿锵外表下脆弱的灵魂。   他一只手放在她肩上,试图给她勇气,更大的可能想要将她从这种死寂的情绪里剥离,然而管平安只是沉默,即使他的手已经渐渐用力并轻轻摇晃,苏留白咬着牙,“你这样一点用都没有。不如专心去抓住凶手。”虽然心里厌恶刚才那个警察的趾高气扬,但他承认他说的没错。   然而管平安毫不动容,甚至令苏留白觉得她并没有听到自己的话,庸俗的计较自己在爱人心上的重量这点矛盾让他颓丧,但他决定重振旗鼓,轻言轻语地,语气低缓而婉转地,向她说着自己想说的一切。然而他说了一千一万字,都不如电话里那个得意的笑声对管平安的冲击。   “管平安,现在轮到我给你考虑的时间,你是自己退出惠丰,还是要我把你踢出局,方式你选,我对你是不是很仁慈呢?”钟明涛说完,看着手里的u盘夸张地大笑。   管平安不为所动,他继续在电话里讽刺道:“毛还长齐就敢跟我作对,这次是你命大,下一次,不会有这个机会了,对了,忘了跟你说,钟宁已经决定他手里的股份全部转让给我,这下你可以安心离开了么?哈哈哈哈哈哈……”   手机里出现盲音,钟明涛已经挂了电话,对他而言管平安已经是彻头彻尾的丧家犬,不再值得畏惧。   病房里,管平安将手机缓缓从耳边收回,她神情平静,目光冷峻,很快拨通了另一个号码。那头传来一个睡意惺忪的声音,“管姐。”   管平安扯动嘴角,“不敢高攀,想问钟少爷一声,败了家业的感觉畅快吗?”   那头一阵平静。半晌,钟宁声音重新响起,多了一丝镇定和清明,少了一丝朦胧的睡意,他先发出很重的呼吸声,然后说:“他毕竟姓钟。平安姐,你知道么,爷爷从来都没有问过我长大要做什么,在他眼里,我只是他血脉的延续,是钟氏命定的继承者,我很想成为他眼里出色的孙子,惠丰建设的当家,也为此做了不少的努力,但你知道,当我最喜欢的女孩对我说她父亲因为惠丰裁员失业而跳楼,当我为了完成爷爷的心愿决定放弃我最爱的画画的时候,我知道自己其实什么都不是,我甚至不能做一个你们手中完美的傀儡,我就要成年了,让我自己做一次选择吧。”   “傀儡?”管平安看着监护仪上跳动的符号冷冷一笑,“钟宁。你做什么选择我不在乎,但看在这半年以来我为惠丰尽心尽力的情分上,我要你拖延钟明涛一个月,一个月后,你跳到天边我都不管,但这一月,如果你敢将股份卖给他,不要说人生,我一定让你后悔自己不安心当个傀儡!”   钟宁被她冷烈的话惊的眼皮一跳,他用力捏紧手机,“管平安,到了后天,惠丰和我就不再是你的责任了,你答应爷爷的事情已经做到了。”   “已经不再关于你爷爷了,既然你要走,我也不想跟你多说废话,总之你要记得我说的话。”   钟宁皱紧了眉头,想了又想,迟疑地说道:“难道你真以为那份证据存在吗?”   管平安的轻眯起双眼,声音里全是威胁,“什么意思?”   钟宁捏着嗓子咳了几声,音调有些颤抖。“当初你肯来惠丰是因为完成爷爷的条件,除了股份外他会给你一份叶致远商业犯罪的证据,我不知道他如何神通广大地调查到你与叶叔叔的关系,并且将你的DNA图谱搞到手,但我要告诉你,这件事不是秘密,而是骗局,他在临死前对我说那份证据根本就是骗你的,他要你帮我守住惠丰,直到我成年,他要我在真相大白的时候跪下来向你认错,求得你的原谅。”   钟宁语气里有些怜悯,“她说你虽然看起来不近人情,但是个好人。如果你想,我会跪在你面前求得你的原谅。”   电话那头传来久久的沉默,但始终未挂,钟宁数着床旁柜上的闹钟行走的步数,到了第59下的时候,他听见管平安平静的声音,“要记得我的话。”   说完,传来忙音。   漫漫长夜里,钟家别墅内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钟宁搞不清楚,自己和管平安之间,谁更可怜。   如果苏留白能明白钟宁此刻的心情,并能够遇见自己和管平安今后的人生轨迹,虽然看见她苍白坚忍的脸庞感到十分脆弱,也会说,是自己比较可怜才对。然而他现在无法预知未来,所以深深地为管平安心里所承受的痛苦所煎熬着。   他最清楚那种不能言说的内疚和伤害。   “睡会儿吧,我看着。”苏留白说。   管平安却好像没听见般,两眼直直地看着姜尚武苍白而沉默的脸。苏留白心里黯然,握住她的手,试图给她力量,“你这么做对他没有一点用处,听我的话,去睡会儿。”   然而管平安还是没有反应,苏留白叹了口气,转身走了出去。   门被轻轻开启,又轻轻合上,失败的情绪在他身体了打转,他其实很想问她,为什么三更半夜不回家,为什么和姜尚武在一起,为什么他要送你回家。但他知道,管平安永远不愿回答他的这些疑问。   她坚定又执着,骨子里遗传了管乐的骄傲,从来不愿对自己的行为做出解释,反感讨好。换句话来说,他们其实是最矛盾的两种人,她走,未尝不是解脱,偏偏他硬要将两人微不可及的关系抓紧。   没将她视作自己的,以为自己就可以无限的包容。一旦有了私心,就越偏越重,虽不至于要控制对方,但总想拥有的更纯碎些,所以竟然在这个时候,妒忌缓缓升起,这让他感到一股灭顶的灾难,他为自己的自私感到可怕。   走出医院外,他抬头发现灰沉的天空隐隐已经有了发白的迹象,可空气毫不清新,好像里面充满了尘埃。   “你以前从来不抽烟的。”    ☆、41   苏留白坐在台阶上,点着一只烟,抽了一支又一只,忽然身后传来白羽的声音,“你以前从来不抽烟的。”   她说话时的语气里自带着一股懊恼和审判,苏留白一愣,笑道:“只是不在你旁边抽而已。”   他伤害她的时候从来不心慈手软,白羽明显被这句话伤到了,她不自在地将手塞进大褂宽大的兜里,想了想,坐到他身旁,“她跟姜尚武是什么关系?”   苏留白扬起眉梢,心里寻找合适的词汇界定他们的关系,说是朋友,姜尚武看管平安模样怎么看都不对劲,说是恋人未满,管平安何时起过这个念头他并不晓得。   “勉强来说,算青梅竹马吧。”   白羽闻言诧异地点点头,“幸亏不是恋人,否则小灵该怎么办?”   “小灵?”   白羽嗯了一声,“小灵就是为了他才放弃学业,离家出走的,你不知道?”   苏留白哑然,他记起酒吧里那个打扮奇异的架子鼓手,猛烈摇摆的满头紫发,露脐的紧身皮衣,花白的大腿,他打了一个激灵,不由张口道:“狗屎的缘分……”   白羽斜睨他一眼,“说什么呢。”   苏留白便不敢吱声了。白羽瞧着他轻轻一笑,“不能□□人,连朋友都不能做了?”   苏留白摸了摸鼻子,尴尬道:“当然能。你可是老师家最珍贵的小师妹呀。”   白羽扯了扯嘴角,“师妹呀……”   苏留白赶紧点头,不自然地傻笑了半天,嘴里说起一些求学时两人接触的时光来,后来他见白羽身体冻的瑟瑟发抖,下意识想将外套脱掉给他,手刚放到衣服上,忽然觉得不妥,于是说要回去陪管平安。   白羽的目光里明显染上一层失望的情绪,可她还是露出一个乖乖的笑容。   两人走进大厅就分开了,路上,苏留白掏零钱买了一杯速溶咖啡和一杯奶茶,咖啡是给自己的,他今天还要上班。昨晚在刚睡下就被电话声吵醒,原来是医院里的同事看见管平安,知道两人那些沟沟坎坎,于是好心打来电话,只是电话里隐晦地说起是和一个男人一起被送来的。   苏留白挂了电话立即往医院赶,一路上来不及因为托付孩子给邻居而愧疚,心里只是一股脑地担心和恐惧,其实现在想起当时的恐惧,觉得与永远的失去比起来,看她开心地活着的日子简直是天堂。   明天,还管它做什么。   奶茶是给管平安的,折腾一夜都没能休息,然而感谢姜尚武,让她能安然无恙地回到自己的身边。   苏留白这样想着,又觉得姜尚武的执念不比自己少,这种人怎么甘于躺在床上任人摆布,于是苏留白期待起他醒来的那天。   病房与他离开前一样死寂,监护仪依然发出嘀嘀的响声,可床前静默的那人早已不见了身影。   现在来说一说事件的起源。   信息化高度发达的时代里,管平安有时会忘了怎么写字,如同现在,手中握着笔,却怎么也想不起脑海里瞬间浮现的那个字,方野在旁边站了一会儿,才清了清嗓子,说:“算了吧。”   管平安一愣,抬头看他一本正经的三七分明的额头,“怎么行?”说完,笔尖落在雪白的纸片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其实偶尔说出写出一两个略带侮辱性的字眼,在这个社会上也不见得是多大的侮辱。向阳就跟将这两个字总是弄混,自己不也将这看做是一种亲昵。   于是管平安用来替代请字的滚字,滚来滚去后,竟然又上了头条,她抚着额头看杂志封面上自己占据不小面积的脸,悻悻说道:“这样就上头条,还不让那些天天望眼欲穿的明星恨上我……”   方野向上推眼镜,管平安想起苏留白也会不自然地做出这个动作,不知是不是带着眼镜的人都有的习惯。昨日签字的那支派克金笔静静地躺在光如镜面的办公桌上,投下一小片阴影。管平安将它拿在手里,方野则默默夹住一沓厚厚的文件夹,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出标有代理董事长字样的办公室,经过一道长长的走廊时,两侧透明玻璃门后一双双瞩目的眼睛齐刷刷地望着她,她目不横斜,将身体站成一条线,她知道身后的方野更夸张,一定黑着脸,逼人的视线将那些好奇的打量杀退,这种做法好像将自己摆在一个不像模样的冰冷的纸盒子里,像模像样地穿上纸做的华丽的新装,只不过比不穿好看一丁点罢了。但管平安是不会对他说什么的,钟明强教育出来看守江山的奴才,她一个同样看家门的,不好说。   钟明强那样的人,外表看起来无私,其实最自私,说实话,她很为方野不值。   走廊尽头的那扇深黑色的大门外无人走动,显得十分寂静,但大多数的喧嚣吵闹的表象外,都是这么一扇掩人耳目的门面。门后便是召开董事会的地方,她知道此时诸人都已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尤其是主角钟明涛。   门口,她停住脚步,等方野上前将门打开,仿若一道信号,微妙地终结了意料之中的剧烈的吵闹之声,除了全权委托她代理的一些董事,其他大概十几人衣冠楚楚地坐在长桌前显得有些面红耳赤,管平安知道这里的大部分人都是支持钟明涛的,惠丰建设每年的分红无疑是令人红眼的,但钟明涛许诺给他们更多,没人会跟钱过不去。   管平安笑眯眯地踩着高跟鞋走了进去,尽量让自己显得平易近人,她向每股东寒暄问好,迎面不打笑脸人,股东们只好缓下冷着的脸,不过也只是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管平安笑着坐在首位,不出所料地看见坐在身边的钟明涛的嘴角僵硬地抽搐一下。他是公司第二大股东,掌握百分之三十的股份,很有话语权,钟明强重病,管平安回国前的期间内,公司上下的事务都是他在处理,管平安现在坐的那个位置他也坐过,体会过那是什么滋味后,想再下来就难了。比如现在,即使他人下来了,心还在那,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何况他的企图毫不遮掩。   “管小姐今天把我们这群老古董请来不知是什么目的,我那里还一堆事情等着处理,要是只是没事在这里磨洋工,我可就不奉陪了。”钟明涛率先出击,将那个登上头条的“请”字说的咬牙切齿,脸上却还挂着清风拂面的笑容,好像她管平安真是自家兄长哪里请来看大门的,偏偏还是个毛没长齐的孩子。   管平安知道,他这一句话已经挑起战争。对手先开场,她必然及时反击才不致落了下风。   “看来钟总也真是老了,忘记我昨天已经把文件大家发去了,不过没关系,我已经让方野重洗打了出来,关于请您老回家养老的事宜及原因条条清楚,要是您有意将股份转让当然更好,现在大家表表态,只要通过这事就算定了。”   “回家养老?哼,你真拿我当孩子耍了,这间公司是我哥带着我和在座各位打拼一辈子的成果,你想一句话把我们老钟家的人赶走然后自己占了惠丰,管小姐,你小小年纪算盘打的很精啊,只不过胃口不要太大,伤身哪。”钟明涛嘴角含着冷笑,目光想毒针刺向管平安,管平安将腿放到另一条腿上,扭头看着他的满脸褶子,笑了笑,将面前的文件一扬,“钟先生确定看了这份文件?”   了。   钟明涛哼了一声,“不要玩了小姑娘,是,我过手的项目中的确有几笔是亏了,可做生意哪有稳赚不赔的?大哥刚创立公司的时候亏了几千万,差点没跳楼自杀,那时候救了公司的是谁?是我。”说着,他拍了拍胸脯,神情激动,“我到供应公司求爷爷告奶奶他们才把材料奢给我,我才盖好了咱们凉城最大最高最好的大楼,也就是那时候我们惠丰才算在这建筑业中站稳了脚。你现在一个外人想把我一脚踢出我付出了半生心血的公司,门都没有。”   他说完这番话,下面的小股东便一窝蜂似的开锅了,一个跟着一个慷慨陈词地,大多说的是没有钟明涛就没有公司的今天,你一个刚回国的黄毛丫头知道什么,竟然在公司的通稿中用不干净的字眼,该滚的是你吧。活活将这个偌大的会议室吵成一个菜市场。钟明涛这时坐在一旁笑着看他们吵闹,他倒要看看这个丫头怎么收场。   所有声音传达到管平安耳朵里,让她感到十分厌恶,她冷眼看着西装革履的诸人脸红脖子粗地操着面前的文件打在桌上啪啪作响冷冷一笑,等他们吵完,凉凉说道:“看来各位并没有看到我发给你们的文件,不过现在看也不晚。”   小股东们,包括钟明涛在内,看她一副大权在握的模样,狠狠地哼了一声,但也心里犯着嘀咕,于是他们耐下心来翻阅手中用来造势的文件,越看心越凉,越看脸越白,到了后来,他们的目光集中在钟明涛脸上,钟明涛的脸色已经不是五颜六色可以形容的了。   “诽谤,这是诽谤,哪里来的账目,我怎么不知道,管平安,你想陷害我好自己霸占了惠丰!”狗急跳墙,倒打一耙,钟明涛此时顾不得什么仪态,几乎是从椅子上弹跳起来,满脸怒色,手指直指管平安。他为什么忽然如此激动,只因他手中握着的不是一份简单的文件,而是一本帐,记录的是他吃回扣,倒买倒卖的账,而这只是冰山一角,但就是这冰山一角,足以牵动他及在座不少人士锒铛入狱。钟明涛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事情,怎么会想到完全被记录在这里。这让他怎么不急。    ☆、42   管平安优雅地整了整裙摆上不存在的褶皱,脸上堆起与他截然不同的笑意,“我说了让你好好看看,可您老偏那么心急,可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她手里扬起文件稿,看着众人紧缩的视线,将他们一一扫过,轻抬细眉,“不要问我这是哪里来的账本,我只能告诉你们这只是冰山一角,各位搭着惠丰这条大船已经走了太远了,是时候下岸啦。我保证,只要各位将手中股份全权转让给我,我会市价三倍收购,并保证大家相安无事,否则,你们知道的。给大家三天时间考虑,静候佳音。”说着她手一松,明明十分轻柔却重若千钧的白纸轻飘飘落在依旧光亮的照映着众人灰头土脸的桌面上,管平安离开时高跟鞋依然发出清脆的声音,一声一声砸在钟明涛的心上,他青着脸,目光骇人,拳肉模糊地攥着。   “管平安……”他牙缝里咬着这个名字,却没有发出声音。   方野跟在管平安身后,感到心底不安。“这么做怕是不妥吧,虽然有了他们的把柄,但这种东西还是该好好藏好,给他们致命一击不是么?”   管平安回身看他,“你怕我连个账本都护不住?”   “那倒不是,但还是谨慎些好。”方野没料到她忽然转身,几乎撞在她身上,他又伸手推眼镜,眼镜却被管平安一把摘下随手扔在脚下,“配个隐形的吧。”   方野微微一愣,管平安又转身继续走,他视线模糊地盯着脚下的镜框,半晌,抬脚跟去。   管平安不会告诉他,是因为不愿意在另一个男人身上见到这熟悉的动作,才扔了他的眼镜。   晚间,她来到那家酒吧,进入那扇平凡的门中,穿过一条幽静的充满涂鸦的走廊,经过各色男女,来到打听中,又穿过人群坐到吧台,她把手里的红酒交给侍者,侍者看了标签后眼中的诧异久久回荡着,将酒打开醒着,低头打了电话。不一会,姜尚武那头张扬的头发便出现在她视线里。   “82年拉菲,好大手笔。”姜尚武一身皮衣银链坐到她身边,先前的侍者给他递上一瓶啤酒,他仰头喝了一口,看着瓶里的气泡说:“也不见得就比啤酒好喝吧。”   管平安笑着摇摇头,抢到他的酒瓶对着瓶口喝了一大口,那豪爽的举止与她一身职业的套装诡异的搭调。姜尚武嘴角轻抿,下颌微抬,“来干什么?”   “就不能只是看看你?”   “那就不必了。”   “你啊。”管平安手指在吧台上无频率低一点一点, “你昨天唱的歌我听了,实至名归,已经有公司找你了吧。想没想过签哪一家?”   “是有人找我,可出道这事还想比完赛再说。与其给那些疯子聋子唱,还不如在这小小的酒吧里唱的开心。”   “你不就是疯子么?”   姜尚武叹了口气,“你的酒好了吧。”   “该行了。”   年轻的侍者向他点点头,他便掏出桌上的酒杯一字排开摆好,亲自将酒倒进杯子,最后一滴酒倒干,乐队其他成员正好赶到,两个男人对她态度自然很好,唯有白灵,一看见她就好像满身不自在似的,龇牙咧嘴地吭着声。   管平安视而不见,举起酒杯说出几句祝贺之词,众人道谢,姜尚武仍寡言少语地,只是看着她的神情明显温柔了不少,唯有白冰这个打扮的小太妹似的的丫头,鼻孔发出冷腔,狭促地说:“到底是有钱人,摆起阔来几十万几百万地眼都不眨,只是不知道这钱是不是都是干净的。”   话一出口,惹来姜尚武狠狠一瞪,“废话少说,爱喝不喝。”   刘江二人脸色也是一僵,毕竟一个是乐队的伙伴,一个是跟姜尚武千丝万缕的女人,无所谓帮与不帮,太难看总是不好,况且嘴里喝着人家这么贵的酒,只好软言劝白冰火气不要烧的太旺。   白灵拉开刘江的手,“要是你们知道她是什么人,就不会拦住我跟她笑。”   她声音很多,已经有人向这边看来,管平安给姜尚武一个放心的眼神,对白冰说:“难道白小姐比我自己更知道我是什么?”   “抛夫弃子,回头还要抢别人的老公,你干的那些不要脸的事你自己最清楚。”   “你很清楚阿武并不爱你,我怎么抢你老公了?”管平安摇晃着杯中的红酒,看着液体在透明的高脚杯里翻滚搅动,发出绚丽的色泽,“再说,我抛下谁了?”管平安不知道,自己的语气已经不自觉地变沉,隐隐有种压迫感,这是她多年任性妄为枉顾周围人心情的结果,伤人最好用。   软言软语的危险,白灵这个比小子还豪爽的丫头怎么会怕。“你抛下儿子和你儿子的父亲出国,回国后比明星还风光,报纸新闻上都是你的名字,管平安。你以为我会相信你一个女人凭自己的本事十年的时间就能做到这个地步,你敢说你从来没有出卖过自己的身体?”   话实再难听,姜尚武上前一把拽住她衣领,“你再说一句信不信我打你。”   刘江这时也皱眉,“小白,上门是客,有话好好说,不会说就不要说。”   白灵瞪着姜尚武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受伤,没有吵嚷,只是冷静地对他说:“她说什么都对,我说什么都错,小武,你忘了是谁这么多年一直陪着你,是我,不是她。从她出现你不对劲,还就要跟我分手,你这样做对我公平么?”   白灵眼里闪着泪光,姜尚武想起这么多年她一直对自己不离不弃,心中一软,低下声音来,“平安不是坏女人,你别闹。”   “她不是。我是。”白灵恨死了管平安,她恨她一回来就能夺回姜尚武留在自己那里很少很弱的爱,也那么轻易地就夺走姐姐的幸福。然而她很无奈,好像所有人都爱她,不能伤害她,自己的难过也就变的很轻。   “我对阿武是像兄弟一样的爱,但我不会总是缠着他对他说,白小姐,感情不是能够随意加减的筹码。你对阿武的感情他很清楚,你又何必总是挂在嘴边呢。爱是要搁在心里好好珍藏呵护的,轻易说出口的只是依赖罢了。”管平安微微叹息,不忍姜尚武为难。将酒杯搁在桌上,“你不想看见我我走就是,但有一点我想你明白,这么多年留在他身边的人是你,阿武是多么重感情的人你清楚,你该重新衡量自己的价值,而不是任意挥霍在他心里关于你的好。”   她说完,向着刘江等人告辞,最后,她对姜尚武说:“这个世上只有你说我是好人,可我不是的,纠缠你太久,很多事放不下但也得放,阿武,我很早就长大了,唯有你停在原地,可人是不能停止脚步的,你把自己困在这里还催眠自己过得很好,可你的歌声泄露了你的秘密和野心,这场比赛我希望看见你赢,这是你欠了自己十年的冠军。”   十年前那场瞩目的赛事是程明报的名,她和姜尚武坐在酒吧后台里呆呆地听他眉飞色舞地说起巨星的美梦,有那么一瞬间她眼前也出现了万人空巷的场景,会不会那么多人站在寒风里只为见到自己一面?那是多么风光的事情。然而这个念头只维持了片刻,她明白欲戴王冠必承其重的道理,站在所有人的视线中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姜尚武对这件事是没有什么想法的,某种意义上他是十分单纯的男人,涉世未入世,大概也是年龄所限,对此抱着无所谓的态度。事情的演变是朝着程明的预料而发展的,即使明知道管平安的不赞同,可他知道,只要自己撒娇并且表现出对此巨大的期待,她是不忍心拒绝的。于是校园中本不该同时出现的三个人,诡异地变成了一个组合后,在这场全城瞩目的赛事上一路向着冠军出发。那实在是很宝贵的经历,不论家世优越的程明对此抱有什么玩票性质的想法,但只要姜尚武露出排练时全神贯注的火热姿态,管平安就会一直为此努力下去。这时他们的课业已经很忙碌,索性三人间无人在意,时时逃课便是家常便饭,好在程明功课很好,管平安后来也稳稳地追上来了,可直到后来校长找到姜尚武的父亲并威胁如果继续逃课便将他开除,其父将他揍的鼻青脸肿之时管平安挥手决定退出。   “退出?你知道再比几场我们很可能就是冠军了,到时候就是超级巨星,昨天还有人来采访我哪,现在退出不就前功尽弃了?”程明好看的脸皱出了褶。   姜尚武猪八戒般的脸上一片漠然,但从他的眼神里管平安还是能够看出那种不服输的渴望来,她很为难,总不能真的让他退学。后来便商量两人轮流教他功课,将排练时间缩短一半,时间骤然紧缩,接下去两场比赛他们险些被淘汰,程明说这样不行,总该有所取舍,管平安还在思索两全其美的方法,姜尚武却决定退学,管平安自然不能答应,巨星的陨落她在报纸上看见太多,他们甚至还只是刚脱离了默默无闻,如果到最后一事无成,丧失了少年青春的姜尚武走出社会也许成为酒吧里那群无所事事的愤怒青年,就为这也许,她还是决定退出比赛。 ☆、43   “人一生可以赢得很多场比赛,偶尔输一两场也没什么。”就这样,在程明和姜尚武的不认同中,管平安提交了退出申请。举办方对此很有些遗憾,依他们的话来说这是一个很有潜力的组合,他们甚至已经在凉城小有影响,贸然退出实在可惜,管平安无动于衷,“不是有句话么,遗憾的人生才是完整的。”   狗屎,她在心里补充。   她也是人,怎么会对聚光灯照耀的地方无动于衷,但她少年老成,总能悲哀地替还没发生的未来找寻借口,后来她也会想,如果当时做出另外的选择,今天的三个人会是什么样子,程明或许不会因为家族的衰败放弃她,她也不会一直后悔于没能给管乐更好的生活,让她在凌晨回家的路上被卷在叶细雨天价的车轮之下,姜尚武很可能也不是这幅颓废的样子,至少他的肩背不会疲惫地弯下去。   对姜尚武的愧疚,让她在不离不弃的白灵面前抬不起头,纵然她一直漫不经心地笑着。   如果为成长付出的代价必须是眼泪,那她一定是欠了不少。   姜尚武躺在病床上,管平安除了麻木,一滴泪都没能落下,因为她知道,即使自己泪流满面,该来的始终会来。   钟明涛。他真的让她恨上了。   上一个让她恨上的人,早就烟消大海,她相信冥冥之中让陆光出现在自己面前自有它的道理。不管当年的事情他是如何得知,但他出现,就提醒着自己在这片土地上成为了异类,即使如何完美地伪装,真相,早在她心中腐烂生根。   如果这就是她的结局,如今自己还有什么不能做的。   管平安坐上毕海的车,这一次,是她主动把他找来的。   “这么说,U盘在你车祸中昏迷的时候被偷走了?”毕海问道.   管平安点了点头,眼里的戾气透过后视镜传进毕海的眼里,“那个警察有些背景,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别跟他纠缠。”   “恩。”管平安继续回应,显得十分乖巧。毕海眼角一抽,忽然觉得钟明涛比较可怜。   到达惠丰时,太阳刚刚跳出地平线,带着冷艳决绝的赤红。管平安站在董事长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窗前,默默注视天边由大变小的红日,等它终于将整个世界的阴暗带离,她听见方野急促的询问,“我刚听说您出事的消息,U盘还在么?今天的董事会该怎么收场”   方野一贯沉稳,在她眼前焦急的模样却与平日大相径庭,管平安缓慢地回过身来,冰冷的眼眸静静地望了他半晌,他才定下心来,其实他想问的是,你还好么?   管平安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他也没有给自己。他们一向公事公办,从不深交,这一刻在他焦躁的询问下,管平安心底却感到十分不耐,但她脸上不会有太多的情绪变化,给他时间认清事实,然后说:“确实丢了。”   虽然可能无数次想到这个结果,方野还是张着嘴,唯一能打败钟明涛的证据,真的没了。   良久,他勉强一笑,“算了,以后还有机会。我去通知取消董事会议。”   他失落地转身,管平安却制止了他,“不必,会议如期举行。”   方野皱着眉,“可是……”   “不必可是,输了就是输了,惠丰和钟家已经不容许我东山再起。”直到现在,她的声音依然十分坚决,或许还有什么后手也说不定,方野抱着这个侥幸的念头走出门去,可管平安知道,这将是自己最后一天以代理董事的身份站在这个房间。   “本来吗?这么大的公司交给一个乳臭未干的毛丫头来打理,这不是太可笑了。”   同样的位置,钟明涛嘴角的弧度越咧越大。“既然你说的证据根本就不存在,又把百忙之中的各位董事们招来坐在这里被你耍。那不如我们来算一算惠丰到底该谁来当家这件事吧。我正式提议,罢免管平安代理董事长一职位。各位董事,你们也来发表意见吧。”   下方众人纷纷附和,钟明涛哈哈大笑起来,“看来各位股东都对管小姐有很大的意见啊。管小姐何不早日退位让贤呢。”   方野站在后方,对钟明涛十分反感,他出声说道:“罢免董事长一事并没有在今天的章程上,钟总,不如改日再议吧。”   “方野,这儿哪有你说话的份!你也像大哥一样被这个女人下了迷魂药了?”   “钟总,请注意的你言辞。”   钟明涛已经有了唯我独尊的架势,他对着方野冷冷笑道:“我今天就是罢免董事长,你有什么办法?”   方野还要说话,被管平安打断,她笑了笑,仰面对站在一旁的钟明涛笑道,“你与在场之人加起来也只有百分之五十的股份,钟明涛,你罢免不了我的。”   钟明涛闻言畅快地一笑,在口袋里掏出一张叠成方块的纸,展开后拿在手里对着她,“一个小时前,钟宁就满二十岁了,这是他签字同意将股份交给我代理的文件,管平安,这回,你真的出局了。”他把那张纸小心收好,放在怀里,“不管怎样,感谢你对惠丰付出的心里,呵呵,这么大公司的五个月的代理董事长,你以后应该不会再有这个殊荣了,把这段日子放在心里好好回忆吧,管董.”   最后两个字尾音拖的很长,讽刺意味明显,引起室内阵阵哄笑。管平安笑着环视在场众人惺惺作态的脸,“在场各位不少都是这间公司的元老,曾和老董事长一起创业,一起奋斗,惠丰才能有如今的规模,可自从老董事长去世,各位似乎也都忘了,自己当初创立这家公司时的心情,现在的惠丰表面上看起像是一课不能撼动的大树,可其实树干里面长满了蛀虫,万一有一天树倒了,真希望那些树枝也能和蛀虫一样,找到其他的寄身之处,这是我对各位的忠告。”   管平安说这些话的时候,满意地看见不少人眼里的若有所思,她轻轻一笑,优雅地站起身来对着他们鞠了一躬,“答应董事长半年,结果少了一个月,而现在的公司大概也不是他希望看到的模样,我名下惠丰的股份将全部转卖然后将钱赠与钟宁,毕竟无功不受禄。”   说完,她转身向外走去,穿着高跟鞋的脚发出清脆的声音。   没人料到这个结果,会议室内,响起钟明涛迫不及待的声音,“各位,从现在开始我会正式担任惠丰的董事长,大家放心,我会带领惠丰迈上新的台阶……”   “你这样做就什么得不到了。”方野追上她,急切地说道:“现在后悔还来得及,钟宁那儿我去对他说,我从小看他长大,我的话他肯定会听。”   “然后呢?”管平安停下脚步认真地看他,“还是我来做公司的董事长,一边顾念对老董事长的承诺,一边守住想要杀死我的钟明涛的老巢?方野,我可不是那种大方的人,我一定会让钟明涛为他的行为付出代价!”她顿了顿,嘴角露出嘲讽的冷笑,“钟宁已经对我说了,引诱我回国的叶致远的证据根本就是钟明强撒下的一个谎言,他先骗了我,不是我先背叛他。如果我没猜错,这件事你一直也都知道,我们之间所谓的信任根本就不存在,你就替他守着这间公司,但放心,你也操心不了多久了。”方野的脸色十分难看,他送了送领带,土头土脸的,“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可是凭你的力量是很难与惠丰作对的,要是你单纯为了报复而回到那个人身边,你一定后悔的。”   管平安清冷一笑,“方野,你真的知道不少啊,没错,要打垮惠丰我只能回到他身边,可如果让我眼睁睁看着钟明涛这么得意的活着,我会生不如死的。”   她转身离开,告诉他不必再追。   她留在公司的东西本来就不多,也不必费心去整理,穿过一条人来人往的走廊,两旁的职员们悄悄对她行注目礼。她将要离开的消息还没公开,他们看她的目光大概还是朦胧费解的。   钟明涛有一句话说的对,她一个年纪不大的女人,凭什么让老董事长漂洋过海地请来看管这么大一家跨国公司?一手建立惠丰的老人临终前真的傻了?怎么可能。   就是太多精明,透过细微的蛛丝马迹查找到不凡的事实的渊源,才会认定了她。   当时她的背后,可以说矗立着一座辉煌的城堡,她看似站在城堡之外,其实与里面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万一遇到变故,以她的能力也无法守住公司,那么她身后的那座城堡里的人,一定能代替她守住惠丰。   然而钟明强死而复生也不会想到,他钟意的女人要动用那座城堡的力量摧毁他一生的心血。   管平安的心,因为躺在病床上的姜尚武,硬的像块石头。 ☆、44   “让钟明涛一无所有,失去所有的光辉,活得比过街的老鼠还惨,你就跟我回去?”厉城修长的身体坐在沙发上,两腿交叠,手里拿着红酒杯,神情愉悦地说道:“你总是说话不算数,我不能信你。”   管平安淡淡扫过桌上开着的文件夹,“所以这一次你对我开出什么条件?”   还是昨晚那间房间,因为充足的光照让厉城好看的眉眼更加清晰起来,他淡淡地笑着,眼神撇了撇那文件夹,“签了它,我就答应你。”   在与厉城的较量中,管平安知道,他从来不干没有把握而且毫无利益的事情,她心里忽然一阵忐忑不安,好像那轻荡荡的雪白的几张纸片上是她的卖身契。而事实上,确实与卖身契所差无几了。   “结婚申请?现在谈论这个是不是有些早了?”管平安沉声问道。   “早?”沐浴在阳光中的男子轻轻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你忘了,你可是顶着我未婚妻的名头整整四年了,我看已经太晚了才对。”   管平安擎着头,看着上面的字迹皱眉不语,良久,她抬头说道:“我答应你,但必须是在钟明涛受到惩罚之后。”   厉城坚定地摇头,“我说了,我不相信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那个小医生之间的事,我不管你们是青梅竹马还是亡命鸳鸯,也不管你生几个孩子,到最后,你都只能待在我身边,安安,你不会希望我对他做出什么关照吧。”这个世上只有厉城会叫她安安,听见这两个字就让她浑身难受的起鸡皮疙瘩,她抿着唇,倔强地看着他,恍如七年前,“答应你的事我会做到,如果你不肯,就当我没有来过,但是厉城,以后你再也没有得到我的机会。”   他们两人,一般决绝冷漠,为达目的誓不罢休,厉城的目光始终温柔,如同对待每一个手下败将,这是属于他的骄傲。管平安的目光狠厉冷漠,源于在生活中洞察的无望,这是浸透她人生的悲哀。   他们眼神的对峙持续了很长的时间,没人肯让步,事情就不会终止,对管平安来说,让步就等于输了一半,而对厉城来讲,退一步或许能够海阔天空也说不定,反正他永远都能牢牢掌握对方的未来。   于是厉城退步了,他心中也明白,即使没有自己,管平安不见得不能达成目标,只是对她来说,留给她的时间太少了。   管平安松了一口气,她努力不让自己的视线落在那份文件上。厉城则因为她紧绷的脸感到好笑,“今天有个慈善晚会,你陪我去,打扮的漂亮些。”   管平安摇头拒绝,但厉城说:“你占我这么大的便宜,要是不补偿一点儿,我心里多不平衡啊。要是我为了让自己舒坦些做点什么事,说好你不能怪我。”   管平安脸色一白,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这时,厉城的手机响起,他看见屏幕上的来电人,对管平安不怀好意地笑了笑,扬了扬手机,然后当着她的面接听。   “见了,是,没问题,她答应了,是,您保重身体。”   管平安知道,自己的脸色更难看了。   厉城挂了电话,站起身来对着窗外临海的景色伸了个懒腰,“这几年公司在大陆的生意赚了不少钱,当然,除了你当惠丰董事长时候让给你的那几笔,那可是多大的肥肉啊,安安,你要知恩图报,晚上不能给我丢脸知道吗?”   管平安狠狠咬着牙,“那是我公平竞争来的。”   厉城发出一阵笑声,“这世上真有公平?安安,你是不是来中国太久了。”   管平安出房间的时候,与陆毕海相遇,毕海刚要露出笑容,她却冷冷比出中指,“见到主人就撒欢的东西。”   毕海的笑僵在脸上,立刻横眉冷竖,“你说谁是狗哪,我怎么就撒欢了?”   管平安忽然就灿烂地一笑,“我说你了?不打自招!”说完,狠狠将他撞开,踩着高跟鞋走到旁边的房间,不知哪里来的门卡,轻轻一刷,房门开后,立即不见了她的踪影。   毕海冲着她的背影狠狠地比了比中指,运着气进了门,见到厉城,劈头盖脸将管平安这几个月奴役自己的恶劣行径数落一遍,却只见厉城擎着笑,不紧不慢说道:“她扯蛋,窝头哪有你能干呢。”   毕海两眼一瞪,“你……”   厉城哈哈一笑,抢道:“让你办的事办利索了?”   “哼,我是什么效率。”   厉城拍拍他的肩,“是,你最厉害。”   毕海与他几个月没见,其实心里很想念这个老友,他的肆意欢笑不是空穴来风的,回手拍拍厉城的手背,“你真的要跟她结婚了?”   厉城眼里的笑意慢慢消退,将手收回,“是呀。”   毕海认真地盯着他漆黑的双眼,惆怅地说:“可你不开心呀,阿城。”   “你看错了,我很开心。”   毕海吱唔了半天,说:“其实管平安也不像看起来那么混蛋,而且她对那个医生的感情也不像是假的,抛开你们的立场,我总觉得你们会是很好的搭挡也说不定。”   厉城笑着缓缓摇头,“我跟她如果不能结婚,那这一切都没有意义了。阿海,我没有回头路走。”   毕海陷入一阵沉默,“那芳菲不就很可怜?”   “我说了不要跟我提这个名字!”厉城脸色难看地低声喊道。   “唉……好吧。”   晚上,灯火辉煌的舞场,她一身如火的长裙挽着厉城的手出现,引起一片诧异的惊呼。似乎从回国开始,她的一举一动就都牵动着这群商界精英和大佬的视线。   一个衣装革履的中年男人上前向厉城打招呼,厉城马上露出一个亲民的笑容,两人一阵虚伪的寒暄过后,那人貌似不经意地问道两人的关系,厉城笑着回答:“我的未婚妻。”   管平安清楚地听见周围几声抽气声,男子好像不能接受这个事实,混混沌沌地走向了一旁,厉城毫不在意,好像没有看见周围人不可置信的目光,揽着她继续往前走。   管平安很清楚,自己又成了明天的头条。大概标题是:落魄女总裁的翻身。   厉城回国不久,但名气不小,顶着厉市跨国公司继承人的头衔四处招摇赚骗,厉氏没听说过?是了,他们富可敌国,脚颤一颤都很可能再次出现金融危机,这个隐形家族到底多有钱,怎么能对你说呢。   谣传罢了,没有事实根据的话题管平安从来拒绝讨论。   但不得不说,一直以来在海外发展的厉氏能够短短几年内在中国站稳脚跟,与厉城的坑蒙拐骗和那一张看似天真的笑脸有很大的关系。难得的金龟婿竟然偷偷有了未婚妻那人还是个臭名昭著绯闻缠身的孩儿他妈?这让一干名媛们情何以堪?   名媛千金们被这个重磅消息惊的手足无措,竟然忘了在镜子里练了无数次嫣然妩媚的笑,而是一个个铁青着脸,瞪着管平安咬牙切齿。   但也有逆流而上的,不就是未婚妻吗,又没结婚,结了婚还能离呢。   那家千金气力有些单薄,花了口红的唇上隐隐有些苍白,她抬手整整本就完美的发,挺着胸膛拦住两人去路。   “厉大哥,你上次答应要带我去骑马,什么时候兑现?”叶微澜仰着头,一脸笑容。   厉城轻轻一笑,另一只手摸她的头,“等你身体再好点。   叶微澜不乐意地嘟着嘴,“我的身体都好啦,不信你看。”说着,她原地转了个圈,诡异地,360度花枝招展的旋转,目光竟然没有一刻落在管平安身上。管平安心里冷笑,继续看她表演。   叶微澜因动作脸色变得红润。她微喘,然后轻笑,“你看是不是?”   厉城哈哈一笑,“是是,既然是叶家小公主要去,厉大哥当然陪着。”精明如他,话里话外,好像完全不知道揽着的女人与对面的叶微澜乃至叶家的渊源。   “老狐狸。”管平安心里说道,面上也懒得与他伪装,暗中用力掰开他的手,温柔而体贴地笑说:“你们聊,我去那边。”   她刚转身,却被厉城一把拉了回来,“我们好几天没见了,你舍得扔下我?”   管平安心中一阵恶寒,加之对叶微澜实在没有好感的厌恶,她皱起眉,“别恶心我了行不行?”   厉城满不在乎,拉着她的手不放,故意亲昵地说道:“你再这么说我可就让你更恶心啦。”   就在这一瞬间,管平安决定斯破脸,她也不是吃素的,不能任由别人欺负,可她还没说话,就听见叶微澜恶人先告状,“厉大哥,你真的认识你身边的那个女人么,你知不知道她勾引了钟老董事长,让自己坐上了董事长的座位,她还给他生了个私生子,那个孩子竟然是被初恋男友养大的,她还勾引我未来的姐夫,让他跟我姐分手,还有还有,她这个坏女人今天终于被赶出了钟家的公司,你说这样的女人,怎么能做你的未婚妻呢?”   叶微澜满脸骄横,音调刻意抬高,她怕是早已忘记了,她嘴里的恶女人真是太她的救命恩人。人群开始光明正大地向他们聚集,管平安这一刻觉得即使自己不说话,目的也达到了。   叶细雨从不远处急忙走来,脸色难堪地要拦住妹妹的话,到底晚了一步,她一贯清高,第一次被人用怜悯和幸灾乐祸的眼神打量,那眼神像刀割向她,她抓紧叶微澜的肩,盯着她一字一顿地说“你是不是还在发烧?脑子还糊涂?”   叶微澜被姐姐的眼神吓了一跳,“我说的是事实呀。”   叶细雨手上用力,叶微澜立即尖叫呼痛,这回是奚落的目光,叶家的女人呀,仗着自己的家势力,清高傲慢,很少正眼看人,如今怎么样,连个男人都守不住。人群开始窃窃私语,叶细雨甚至听见了自己母亲的名字被人将小三连在一起。   谣言止于智者,世间少有智者。 ☆、45   “啊……”她大喊了一声,冷眼瞪着人群,神情有要崩溃的迹象,多年的教养起了作用,她挺起胸膛,神情高傲,死攥着叶微澜的手不放,一步一步将她拉出人群。叶微澜一直抱怨着手臂疼,她也毫不顾忌,终于,两姐妹在叶微澜频频回头中消失了踪迹。   管平安看着两女的背影,揶揄道:“不追?”   厉城摆摆手,“你的敌人就是我的敌人,安安,咱们俩是穿一条裤子的。”   管平安抿着嘴,对他的用词感到十分恶心。但她脸上一直是挂着微笑的,完美的令人找不到缺点的笑容,厉城揽着她的肩,对人群笑了笑,带她到一旁角落里挑选食物。   可是他出现在这种场合,摆明就是赚人气的,怎么能将自己藏起来呢,果然不多时,他等的人就到了。   叶致远姗姗来迟的急迫让他的脚步带着风,他目光注视着管平安,走到跟前,才看向厉城,彼此并不陌生,他们客套地打了招呼,叶致远也不问两人的关系,只对管平安说:“微澜的话你别往心里去,这孩子实在被她妈惯坏了。”   管平安冷冷一笑,转身去拿起酒杯,“没事,符合我对叶家的评价。”   叶致远一滞,脸上有些难堪,“这孩子刚从鬼门关闯过来,你放心,等再过些日子,我一定让她去自首。”   管平安的目光落向舞池中摇摆的人群,手里的酒杯轻晃,漫不经心的说:“叶致远,你答应我的事情一件都没有做到,呵,也罢,我还对你期待什么呢?”   听了她的话,叶致远变得沉默起来,“我答应的事,不会不作数。”   “我不想听你说这些,叶先生,你打扰到我了。”   叶致远脸上受伤的神情一闪而过,他扯了扯嘴角,“我听说你被钟明涛赶出惠丰,如果你需要我为你做些什么,尽管开口。”   管平安听了这话怒极反笑,“好啊,你去帮我杀了他吧。”   “什么?”叶致远以为自己听错了,管平安耐着心认真地重复道:“我昨晚差一点被他杀死,如果你真想帮我,就替我杀了他。”   叶致远的脸色变的难看至极,“你说的是真的?”   管平安开始不耐烦,她弹了弹手指,毫不客气地说道:“叶家神通广大,你去查呀。”   叶致远点了点头,“这件事我会查清楚,你放心,如果真是他做的,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管平安死死地盯着他,看的叶致远心里竟然忐忑起来,“我不要交代。我要他的命!”   她的眼睛像是凶狠的利器,朝叶致远射去,叶致远微皱的眉却舒展开来,“好。”他说。   管平安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她眨眨眼,看着叶致远远去的身影,扭头问厉城:“他答应了?”   厉城一脸玩味,笑着回答,是的。   全世界都开始莫名其妙起来。   厉城迅疾的手段就是管平安的报复。   晚会后第二天。当娱乐杂志上印满管平安依偎在厉城怀里的照片,财经杂志的一角出现一条新闻,惠丰刚刚购买的一块地皮因厉氏和叶氏的突然撤资变成了烫手山芋,而在管平安装作不知情情况下,钟明涛将公司三分之一资产用于股市的投资项目,今早出现全面下跌,也就是说,一夜之间,惠丰几乎剩了个空壳。   钟鸣强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钟宁再也没有机会为承担惠丰集团而感到压力,因为钟明涛根本找不到可以接手那块地的买家或是合作伙伴。   叶致远和厉城无声的联手,谁愿意触这个眉头,钟明涛甚至没有真正地召开过董事会一次,就被眼前的局面划在了一个尴尬的处境里,他坐在董事长办公室里看着管平安的名字欲哭无泪,他甚至没有一块属于自己名字的董事长名牌。   惠丰的股票疯了一样的下跌,很快就要一文不值了,银行几乎半小时一次的催款电话他求爷爷告奶奶地拖,但他知道,这么大的公司,马上就要变成历史了。   这一刻他很清楚一点,他终究不是大哥,即使得到他的一切,即使他们留着一样的血,一张相似的面孔,钟鸣涛永远也不能成为钟鸣强。   挣扎了不到十天后,惠丰资金链完全断裂,其他工程相继停工,钟鸣涛无力回天,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无奈地宣布了破产。   他在电视里出现的的脸十分憔悴,完全没有赶管平安下台时的倨傲。   “他现在一无所有,你满意了?”毕海窝在沙发上嬉笑道。   管平安轻轻摇头,“没那么简单。”   “我说,有必要赶尽杀绝么?还是给自己留条后路吧。”   管平安冷冷一笑,披上外套走了。   陆凡呀呀在身后喊道:“别说我没有提醒你,你现在是阿城的未婚妻,别老去医院关爱别的男人!人言可畏呀。”   毕海这个混蛋,要是知道这四个字的含义,就不会差点死在女人肚皮上。   白色建筑,匆忙脚步,混凝土和消毒水味道的融合,只有医院才有这种味道。   管平安将水果摆在姜尚武的床头,看他依然像个孩子一样沉睡的脸,“总躺着不累么?醒醒吧,阿武。”   “阿武,你知道对于那些有钱人,他们可以接受死亡,但不能接受失去财富,那是他们所有荣耀和尊严的来源,你说他们多可笑,一旦失去了那些白花花的钞票,就要死要活的。”   “我来的时候经过走廊的电视,电视里钟鸣涛爬上了楼顶,他说要跳楼,还说要在跳楼前见我一面,你说那种人,我见他干什么,他要死就死好了,只是少受些罪,我有些遗憾。”   “或许我去见他一面?替你狠狠地奚落他,然后看他往下跳,脑浆和鲜血一起流出来,就像向阳……”   “说起向阳,你不认识他,那时候初中刚毕业,他来找我,向我告别,最后抱了我一下,然后就去了别的国家。他是唯一肯和我玩儿的朋友,我其实很舍不得他,我想告诉他你别走,可我没有说出口,后来在美国遇到他,他说当时他哭了,哭的很伤心,就在转身背对着我的时候。其实有时候我会很迷茫,面前总有分叉路口,两头都不要选,但最后总要走一条,然后很久以后回到原点才能明白,自己走了多远的弯路,还不如当初就选另一条。”   “大概我们都是讨厌寂寞的,却老是寂寞。你有没有发现,你唱的歌里,没有快乐……”   “白灵是好女孩。那天她来医院,什么都没有说就扇了我一个耳光,我脑袋嗡的一声就什么都听不清了,她还要打,被你的朋友拦住了,这么多年谁欺负过我呀,我要还手来着,手还没落下呢,她就先哭上了,哭的那个凄惨,搞得我都想哭啦。她说她是真的爱你,曾经为你打了一个孩子甚至都没告诉过你,她怕你难过,所以宁愿自己难过。阿武,你快点醒吧,这么好的女孩儿,你得好好珍惜才行。我这种坏女人,你还是忘了的好。”   “你看苏留白,这个说爱我的男人,我把他伤惨了,你看不到我手里戴着的戒指吧,什么钻石的来着,特别贵,贵到我们那时候都不敢想,这是我的订婚戒指,我很早就答应要嫁给别人了。……苏留白,他一直在笑,可我知道却很伤心。”   “他问是不是一定要和厉城结婚,我说是,他又问我会不会后悔,我说不会,然后他就说再也不会等我了……,真是可笑,我从来没有让他等我呀。”   管平安夸张的笑着,鞠了一把泪在手心。   医生说这样会刺激姜尚武的大脑,然后让他醒过来,于是管平安每天都会他床边说话,一些有的没有,从前的,现在的,却始终没有将来。   她知道苏留白每天也会来,他们却从来没有碰见过。他每天跟会说些什么呢?估计会埋怨她吧。   管平安从来没有想当个好女人,却也没想过会变这么坏。手机声打断了管平安的思绪,看着来电的号码,她愣了愣,接通了。   “钟鸣涛的儿子是个败家子,我承诺只要他跳下楼就给他儿子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钱,他答应了。”叶致远的语气十分冷淡,带着杀人者应有的冷漠。管平安知道,商场上的拼杀未必比战场仁慈,令人胆寒臣服的叶致远给了她足够的宽容,这一刻,更愿意为了她杀人。   管平安心里不无动容,她的目光落在姜尚武苍白的唇上,身侧监护的机械发出的声音无限扩大,最后将她整个人带到一处空旷的草原,那片草原里,管乐静静的笑着。   管乐不止一次说她的父亲是个真正的男人,他倔强但善良,会为了自己在意的人奋不顾身。只要想起叶致远,她的脸上总是带着笑容。   好像他不是背叛的她的那个人。而是挚爱。   管平安攥紧手机,她知道哪怕自己只发出一个音节,电话那头的叶致远就会做出一些事情来,神秘地带走一个人的生命。可这一瞬间,看见管乐的一瞬间,她同时看见了自己心里阴暗的疮疤,上面化了浓又长出新肉,新肉继续腐烂。   她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变成这样了。   “他现在已经身不如死了,何必让他解脱。”管平安听见自己的声音说道。   电话那头传来叶致远讶异的询问,“你确定么?”   “我确定。”   “好。”叶致远说完,电话里传来忙音。   管平安缓缓放下手机,僵止了许久,颤抖的手捂上双眼,身体轻轻颤抖起来。   爸。   她心里喊道,你为什么不早出现。 ☆、第 46 章   作为有父亲的孩子,有权利软弱,可以叛逆,她漠视那些孩子,看不起他们,所有人甚至管乐,他们以为她很坚强,不需要一个厚实的臂膀,但只有自己知道,她有多嫉妒羡慕那些依偎在父亲怀里撒娇的孩子。   在叶家被叶老爷子注视的时候,她就曾有过叫他一声爷爷的冲动,叶老爷子目光里的期许和慈爱,就像个漩涡让她沉溺,她知道那是自己只要一念之差就能得到的东西,但她没有,她早学会克制自己的愿望,不想重温自己因为露出的贪婪的神情而让管乐起早贪黑打两份工,只为送给她一个洋娃娃的过往。   她也不想一次又一次地让自己失望。叶致远,他想尽力填补她受到的伤痛,想补偿身为父亲对她的缺失,就如在医院里因为叶微澜的病情而愁苦一般,他的确是管乐心里可以承担的男人,为她操着不尽的关心。可她的路是注定要荆棘密布的,她不甘自己人生掌握在别人手里,如果斗争命运的兵锏在战场的中心,即使磕的头破血流,也不能回头了。   管平安的背挺的很直,有种不屈的态度,再见面时候,她总是踩着一双高跟鞋,如履平地。穿惯高跟鞋的人,一种是对美有着深刻的执着,一种是对自己有着强迫意念的人。管平安精神里属于女人对美丽的固执不深。是属于后者。   苏留白记得很清楚,管平安和程明分手的时候,程明是劈腿的那个,虽然找了无数应该信服的理由,但她不听。那时他算什么呢,凭什么就入了她的眼里,如果不是因为她想要报复的心理,自己怎么能得到她。   已经成为大明星的程明如今与那个女生的后事草草收尾,管平安和自己有时会在电视里看见他出现,眉飞色舞的英面孔,永远走的深情偶像路线。每到那时他就会留意管平安的神情,而她连眉角都没抬起,就像看到了陌生人一样。   苏留白怀疑自己的记忆出了偏差,管平安从来不曾因为那个叫程明的少年开怀大笑,也不曾因为他喝醉流浪在街头。本质上,她是可以冷漠的忘记亲生孩子的女人,也许她对他要来的感情,连程明都比不上,就那么忘了,也不是什么费力的事情。苏留白向上推了推镜框,做这个动作时,他的世界总是晃荡的。   走进病房,床头摆满水果,发出阵阵果香。 “在她眼里,你们都重要,只有我可以随意舍弃,对吧。”   还是那间总统套房,管平安进去时,厉城正对着毕海说些什么,见到她走近,低声又嘱咐几句,毕海便走,和她错过时做了个鬼脸,她只当没看见。 “找我干什么?”她问。 “必须有事才能见到我的未婚妻?”厉城笑了笑,抬手将她的乱发揶到耳后,“桌上那些婚纱的样式,喜欢哪套,自己看看。”   “你拿主意就好。”管平安淡淡地说。   “好吧。”厉城已经预料到她的回答,“最旁边的那款露肩的吧,很漂亮。”管平安不甚在意地点了点头,余光扫过那些照片 ,心底涌起一阵反感 ,“厉城 ,如果我说不跟你结婚呢?”   厉城闻言深深地看着她,嘴角勾起,“可这是爷爷决定的。你觉得你的不有效吗?”风自窗外吹来,将窗帘狠狠吹起,管平安目不转睛地盯着厉城 ,“钱对你来说,比什么都重要是吗?”   厉城的目光慢慢变冷,笑容却稳稳停留在脸上 ,“为了钱可以贩卖自己的女人,凭什么对我说这种话?”   于是管平安也露出一个同他一模一样的笑容 ,她点头,“对,这么说来你 和我也真是绝配啊,今天来本想告诉你 一个秘密,但我后悔了,厉城 ,我们都要为今天的决定而付出代价 。”   厉城忽然叹了口气 ,语气放低,“平安, 我们别斗了,爷爷已经知道你在惠丰被赶出出局的消息 ,当时的赌局是你输了,你本该早就回去的,却还是在中国逗留了这么久,明天爷爷亲自飞来,婚礼进程是他一手策划的,这次我也没有办法 。如果你想脱离他的掌控,现在更应该和我结婚,这样才会有机会得到厉氏,得到厉家。不是吗?”   “不错,我是想要摆脱他,可不是用这种手段。”   “这种手段怎么了?我说过婚后不会碰你一根手指头,你的生活不会有所改变,哦。我知道了,你是不是担心那个小大夫伤心,安安,难道你真爱上他了?”   “厉城!”管平安厉声说:“不许你再提他!”厉城的眼神渐渐变质,添上一抹玩味 ,“原来如此,......管平安,几个月没见,你真让我另眼相待呀,现在我反而为他担心了,你说爷爷如果知道你为了留白不愿跟我结婚 ,他会做出什么事情?你知道的,他最擅长剥夺别人最心爱的东西......”   管平安握紧拳头,指甲陷入手心带起一阵刺痛她毫不在意,仿佛这只是一个躯壳。厉城笑了,他知道自己的婚礼会如期举行。   “趁你还有时间和你的情人告别,要抓紧呦。”   他们的关系一向如此,对外时同仇敌忾,然而一旦只有两个人在,便争锋相对,寸步不让。他们手里都有对方的秘密,彼此也很了解各自的欲望和野心,就好像一 把双刃剑 ,可以开疆沃土,也能自损八百。   管平安心里知道,他说的都没错,她也的确认同厉城成为自己的丈夫,可是自从回国,短短几个月的时间,让她重新认识苏留白这个人,从一开始的记忆身处的某个影子渐渐变成真实的一个活生生的人,他有喜怒哀乐,热爱自己的职业和生活,简朴单纯。   这样一个人,全神贯注地等了她十年,看她的目光热烈好不遮掩,可以只为她一个眼神奋不顾身。这种全心全意的付出,让她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爱上了这个人,又或许只是感动。   管平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向窗外的大海,海面波浪起伏,浪花拍打海面的声音清晰地传来。管乐,如果你恰好在这里旅行,是否能告诉我该怎么做?   她又来到他面前,站在他的车旁,放弃了高跟鞋和裙子,穿上一条发白的牛仔裤和宽大的带帽T恤衫,双手插进口袋里,没化妆,素白的一张脸,像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她俏生生地,满脸笑容,在与他决绝分别的十天后忽然出现,带着一贯让他无法拒绝的气息扑面而来。苏留白眼角一动,将车钥匙掉落在脚边。   她改头换面地重新出现,像是回到了那段青涩的互相躲避的时光,这对他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苏留白忽然不想知道。 “有事吗?”他平静地问。管平安点点头,揉着肚子笑道:“我饿了,接念乐后请我吃饭吧。”   苏留白微怔,沉默了片刻,说:“你挡着我了。”   管平安嬉笑着跑到副驾驶坐坐好,自己扎上安全带,乖巧地像个小学生。苏留白心里一叹,驾车车往苏念乐学校开去。   新学校占地面积很大,设备与教师都是一等一的, 价格自然也是一等一的,虽然以他现在的工资勉强可以负担,但比起以往还是高出太多。   “我考虑让念乐转回原来的学校。”管平安 扭头看他,并不赞同,“你知道我们的处境 ,这所学校的孩子身份背景都不简单 ,念乐在这才能得到最普通的待遇。他的学费我会负责,这点你不要担心。”   “你觉得我是为了学费才这样说的?”苏留白抿着嘴角,神情也变得紧绷。“不错,现在来看这里的确适合我们的现状,但事情总会过去的,我们不会永远留在那一份份杂志的封面上,等人们渐渐忘了我们的时候,我不知道念乐在这个特殊的学校里接触那些下半辈子都不用发愁的孩子会变成什么样子!”   管平安摇头,试图劝说,“我知道你想给他一个快乐平凡的童年,可是留在这所学校也未必会发生你所想像的事情,留白,你太偏激了,当然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也可以让他像别的孩子一样不必为了钱而辛苦......”   管平安的话音未落,苏留白一个急刹车,令她的身体猛的前倾,平缓后她转头看他,发现苏留白的眼睛也瞪着自己,“钱钱钱 ,管平安,如果我像厉城那么有钱,你还会离开我吗?”   管平安和他对视的那一瞬间很长,足够她看清他眼里的许多情绪,愤怒 ,不甘,痛苦,和委屈,她缓缓回过头,第一次避开他的目光。 “快开车吧,不要停在马路中间,危险。”   苏留白看着她侧脸的曲线,咬牙苦笑了一声,重新将车启动。   接到苏念乐,他独自坐在后面,书包放在身旁,乖巧的孩子对她轻轻一笑,什么都没有说。管平安看着他圆圆的脸蛋,忽然觉得她承受的所有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去那里?”苏留白问他。管平安疑惑地问道:“不回家么?”   “家,听见这个字,苏留白心里一阵刺痛,“不回。”他语气生硬,毫不温柔,“没心情做。 ☆、第 47 章   “啊。”管平安有些失落,可不到片刻,她重新展开颜,“去仇九那儿吧,他的饭店今天开张。”于是她说了地方,苏留白一路再没有说话,管平安只好频频回头和苏念乐说话,有没有被欺负,功课是不是跟的上等等。   一转眼就到了那家名叫乐堂的饭店,门面不大,往里走,装饰也很简朴,由于刚开张的缘故,客人不多。   仇九正百无聊赖地站在收银台后,一看见管平安,那张黝黑的脸上笑出花来般灿烂,他亲自安排三人座位,等他们坐下后,笑嘻嘻地对苏留白说:“这丫头可不好管,你要费心啦。”   苏留白冷冷一笑,没有搭腔。仇九有些疑惑地看向管平安,管平安只顾把他往外推,“看着上吧。”   送走仇九,就听见苏留白说,“这大叔不光不看新闻,连电视都不看吧。”   他今天有些阴阳怪气,管平安决定少发言。苏留白心里也特别不是滋味,执意要跟别的男人结婚的女人,却这么跑来找他,一会儿要跟他回家,一会儿又让自己给她做饭,他成什么了?别人的第三者?   想起报纸上她穿着婚纱的照片,明明就是他梦想的新娘的模样,偏偏她身边站着的不是自己,他知道自己犯了妒忌的病,却无药可解,却还要在这个时候承受她雪上加霜的纠缠,他真是活该难受。   小小的包厢陷入一片尴尬的氛围中,只有苏念乐,晃着小脑袋,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   不多时,服务员端上几个盘子,盘中菜样普通,味道更普通,毫无仇九所说的大厨水准。管平安抖动着眉,觉得如果仇九不肯雇厨师,这家饭店非倒闭不可。   仇九很快也来了,身上套了件白色大褂,头上像模像样顶了顶厨师帽,看起来倒神气了不少。   他兴冲冲地问管平安,“怎么样,好不好吃?”   管平安只好点点头,“凑合吧。”   “怎么是凑合呢”,仇九很不满意这个评价,扭头问苏留白,“小伙子,你吃着怎么样?”   苏留白刚吃了口糊了的鸡蛋,诚实地给出了答案,“难吃。”   仇九听完,原本的笑脸一收,脸变得更黑了,语气饱含威胁,“真的吗?你不再尝尝再下结论?”   苏留白率直地摇头,肯定的看着仇九,“就是难吃,这家饭店撑不了多久的。”   在仇九心里自己唯一剩下的优点就是厨艺了,听到有人给了这么中肯的评价,他感到十分气愤。   “不好吃?那别吃了。”仇九把盘子一个一个挪到桌的另一边,翘着腿说:“想吃自己去做!”   管平安拉了仇九一把,“这么大岁数,使什么性儿,你这样能做生意吗?”   仇九甩开她的手,“不做就不做,老子早就跟你说不是做生意的料,你不说赔了就赔了,无所谓么。”   管平安听到这话顿觉不好,转头一看,苏留白果然冷下脸来,“到底是有钱人。念乐,我们走了。”他说着,一手牵起儿子,一手拿起书包,看也不看管平安一眼就往外走。   管平安抚着额头诶了一声,跟着跑了出去。仇九在后面喊她什么时候再来,她也没有回头。   到了门口,苏留白正开车经过,她没多想,一头冲了过去,苏留白猛地踩刹车,按下窗户伸出头对她喊道:“你不要命了。”   管平安回以璀璨的笑容,急忙跑上车,坐好后对苏留白说:“回家吧。”   苏留白看到她有些讨好的笑容,心中微微一酸,无奈地别过了头。   自从那日从山上的别墅搬下来,他们一直住在自己的狭小的家里,老楼的四周偶尔还是会有偷拍的狗仔,但比起之前已经好了很多,况且他能回到自己家里,那股熟悉的感觉让他十分愉悦。如果不是自姜尚武出事,管平安再也没有回来,想起那些在别墅时的时光,便觉得狭小的房子也十分空旷。   半生的时间都在等待,他已经习惯了等一个人的感觉,可那并不代表得知那个人结婚的消息还能若无其事。苏留白为了得到管平安,陪着她演了一出戏,让叶家上下心惊肉跳,永无宁日,让医院所有同事得知他竟是一个自私的小人,可无所谓,他只求一个承诺。   可管平安当时也不肯答应和他结婚,只说会做他半年的女人。他想半年的朝夕相处,石头应该都被捂化了,可管平安是化石,她说既然骨髓是自己的,那和他达成协议的条件就不作数,她要嫁给厉城,这个最近经常上电视的风趣的家伙,很出名,连自己这个从不关心娱乐和商业圈的人都认识他。   可这不管他的事,他也不在意那个男人究竟是什么样的身份,他只知道一件事,管平安是不会爱厉城的,她只爱她自己。   直到有一天,苏留白看到了两人一同出席晚会的花边报道,照片上两人手挽着手,深情凝望,不管他们是否相爱,那画面都像子弹一样打穿了他的心脏,那一刻他好像听见心头处血液涓涓地流淌。   管平安真的要嫁人了,新郎却不是自己。   无论是真是假,他以后或许也会像这样,看着他们偶尔出现在新闻中,手挽着手,肩靠着肩,好像他们是最登对的情人。   到那时候,他以什么样的身份等待,又以什么样的心情保持自己的无动于衷。   他开始恨她,爱越深,恨越深。   苏留白淘米蒸饭,蒸好了饭后炒了一盘鸡蛋,金黄的鸡蛋盘里点缀着几根青葱,葱被炒熟,耷拉着脑袋。他还是给她盛饭,管平安只吃了几口,还没有苏念乐吃得多。后来她那一碗饭就都倒进了苏留白碗里。   气氛并不融洽,吃完饭,苏念乐照例回房写功课,管平安收拾碗碟,苏留白不让,抢过了,又被管平安抢回去,你来我往间,盘子就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碎碎平安。”苏留白说。   听见自己的名字,管平安下意识向他看去,他也正在看她。半晌,苏留白叹气,“你这到底干什么呢?”   管平安默默蹲下去捡碎片,一片一片叠在手里,摆的很高的时候又通通掉落,摔得更碎,于是她再伸手去捡,苏留白一把抓住她的手,“你也是爱我的对不对,既然舍不得,别结婚不行么,我们还回到在山上住的那段时光,好不好?”   苏留白眼里的温情毫无保留,他最美好的年华通通与这个女人有关,她的坚持足够动摇他的决心。   管平安一直低着头,她被抓住的手轻轻挣脱,又去捡地上的碎片。   “别捡了!”苏留白激动地说:“它们碎成这样,破镜难圆你没听说过么?”   管平安的身体轻轻一颤,她慢慢地抬起头,目光再次与苏留白相遇,这一次她的眼神里多出许多棉絮一样轻飘飘的情感,苏留白并没抓住。 “你不要妄图在我这里获得安慰,这是你选择的路。鱼和熊掌,没有人能兼得。”   “恩。”她手里的碎片再一次掉落在地上,这一回,苏留白看去,发现她的手心被划出很长的伤口,血流如注地漫了一地,而她好像没有发觉,怔怔地看着。   苏留白急忙抓住她的手,拉起她坐在椅子上,自己在角落里找出药箱,他是外科最年轻最有前途的主刀,包扎这样的小伤口简直大材小用,但他的表情十分专注,好像这世上只有这一件事让他操心,心痛。   管平安出神的看着他的侧脸,其实他真的很平凡,身上没有一处可以在人海里突出的优势,可就是这么平凡的人,渐渐让她心动,让她忍不住怀疑自己的抉择。   苏留白觉得一只散发着凉气的手摸上自己的脸,他抬头向她看去,看到她目光的迷惘。他恨她,恨她总是愚弄自己的感情,轻而易举地摆布自己的人生,然而他更恨总为她心软的自己。   苏留白猛地将她抱在怀里,紧紧地用力,让两人之间不留一丝缝隙,唇很自然地贴合在一起,他死死地吻她,嗜血般地啃咬,直到嘴里出现血腥之气,他才将唇分离。   管平安的唇上红肿,一处被咬破,翻着细皮露出血红,苏留白颤巍巍地捂住自己的脸,“求你,别再来了。”   管平安嘴角一勾,将他两手拉开,露出一张颓然失色的脸,她捧着苏留白的脸,重新吻下。   苏留白的欲念重新被点燃,一边唇齿斯磨,难舍难分,一边抱住她往卧室走去。门一开一合,先把她抛到床上,自己飞快脱了衣裳覆了上去。   即使坦然相见,即使亲密无间,在这方面,管平安总是自带着一份矜持,动情之时从来不肯出声,默默地承受,无声地颤抖。   此时夜幕还未真正降临,天色像是暗蓝的绸缎,繁星点点也并未闪耀成真,街上依然车水马龙,鸣笛吵闹声总能闯进耳朵,苏留白却一点都听不见,他在一个女人身上挥霍汗水,体味每一次冲刺由骶椎带来的快感,有一瞬间他觉得好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就像飘去了很远的地方,乘风破浪地前行,经过的山川河流都像一副画,但每幅画里都埋藏一个影子。   影子不动声色,默默跟在他身旁,却在他每次挥手时变作透明。   他太想把管平安变成子身上的一块肋骨,即使无时不在隐隐作痛。可她却永远不会为谁停留,就好像她存在的意义只为了战斗和旅行,他漫山遍野地走,即使偶尔超过,也只是为了让她跟上。    ☆、第 48 章      喘息,剧烈的喘息,大脑里的空白使他神魂颠倒起来,更多的不可能和分离变成一个个符号填满他的空白,他的脸忽然狰狞,眼神变得疯狂起来,宽厚修长的手牢牢卡住身下人的脖子,他疯狂的眼睛盯着她,他感到自己的手在慢慢用力,下意识里,他觉得只有这样才能将她永远留在自己身边。   苏留白好像回到了幼时野游的时候,他落在水池里,腥臭的液体从鼻子和嘴灌进肺叶,他用力扑腾,可越是挣扎就越是难过,后来他的深深慢慢停止了活动,变成一个孤魂野鬼往下坠,一直沉,一直沉,死亡的道路上他感受不到尽头,身体发虚,神游无力。   如果不是那个少年拯救了他,他真的就死了。   可在他得救的一瞬间,救他的少年变成了自己,变成了那个鬼。年轻的生命永远停留在那一刻。   他们互相交换了身份。他也变成了他。   如果不去做,永远也不会知道代价是什么。   知道了代价,就让她成为自己。   苏留白十分清楚,他正在杀死自己。   管平安不躲不避的目光像是苍老的睿哲,那眼神里盛装的分明是仁慈的怜悯。她可怜他,就像两人第一次在天台见面,她露出的那种目光。这个事实让他惶恐。他通红的眼睛里布满血丝,他的嘴角轻轻的抽动,他的手慢慢放了下去,他身体的一部分竟然还停留在她那儿。   苏留白的身体慢慢抽动,以一种仪式般的庄严停止了这种男女之间最密不可分的态度。   然后他翻过一边,不太想动,也没有抽烟,任由两人□□的身体暴露在空气之中。沉默了一会儿,管平安出声问:“为什么停下?”   苏留白耷拉着眼睛,轻轻一笑,“因为我想到一种可以让你真正做出抉择的方法。”   “那是什么?”   苏留白低低一笑,笑声在房间里回荡,“你会知道的。”   半夜,他沉沉醒来,下意识伸手一摸,只摸到一片冰凉。她向来来无影去无踪的,就像他心底的鬼。   苏留白抹黑点起那根迟到的烟,将身上的被重新往上盖了盖。然后睁眼等待天亮。天亮后,他还要去做早餐,正长身体的年纪,唯恐他有所缺失,更怕他变成他父母那样的人。   管平安是被冻醒的,醒的时候全身□□,被苏留白抱在怀里,苏留白睡得很熟,可是透过月光她发现他的眉一直皱着,怎么都抹不平。她叹了口气,缓缓脱离他的怀抱,刚失去他的体温,身上瞬间起满了鸡皮疙瘩,她打了个激灵,光着脚捡起都在地上的衣服一一穿回。   临走的时候她站在床边凝视他许久才离开,她知道自己心里的不舍代表什么。   晚风吹打全身,她两臂环住自己在原地跳了几下,这个时候她感到对面传来的几下闪光,她蹙着眉远往,看见一辆黑色的面包车无声地停在黑夜里,她冷冷一笑,缓缓放下手臂,向着面包车走去。   面包车里的人自然看见她过来,可他们看起来一点要走的意思都没有。很快,管平安走到车边,她敲敲车窗,等了片刻,车窗缓缓打开,她看见车里三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她。   两男一女,全都穿着棉衣,在这个季节显得十分突兀。   “你们在拍我。”她明知故问。   三人里面年纪稍大的男人十分镇定地点点头,“对。”   管平安有些哭笑不得,怎么现在的狗仔都这么嚣张了?   “我可以让你拍个够,还可以给你独家,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那人明显感兴趣起来,“你说,什么条件。”   “很简单。”管平安慢吞吞地说道:“从今天起不准纠缠这家父子。”   男人眼神转动,看了她一会,头却往身旁一扭,“你看呢,头儿。”   原来那个女人才是老大。   管平安笑着看向女人,女人年纪与她相仿,长长的头发烫成妩媚的大波浪,眉梢细细上翘,让她想起狐狸。   女人一直在看她,见管平安转向自己,轻轻一笑,却不忙答应,而是问道:“那么多家杂志都在跟你,为什么偏偏选中我们?”   “因为你是其中最没有公德心的那个。”   女人一笑,没有说话,脸颊浮现两个酒窝。   管平安沉默了半晌,才说:“你也是挖别人墙角最执着的那个。”   女人毫不尴尬,认真地点头,粲然笑道:“谢谢夸奖。”   这时,汽车引擎声由远及近,女人向来处望望,向她递上一张名片,“二十四小时等候你的电话。”   管平安接过,随手放在衣兜中,“不必二十四小时,天亮就会找你。”说完转身离开。   女人望着她上车的身影,嘴角浮起一丝微笑,身旁的男子问道:“这几张照片还发不发?”   女人理所当然地点头,“当然发,没看见她脖子上的痕迹么。”   男子犹豫了一下,“可咱们刚答应她不报道这家父子的呀。”   女人调整焦距,将管平安上车的场景照下,“那是专访之后才要考虑的,如果她反悔,你和我都去吃空气嘛?”   收回相机,拉上车门,反复翻看几张照片,满意地点点头,“走了。”   管平安上车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接她的不是陆凡,竟是厉城,她微微一愣,嘴角露出嘲讽的轻笑,“厉大少爷如果被那群狗仔照下来,相信明早的新闻会非常好看。”   厉城目视前方,手放在方向盘上,从倒车镜里看到那辆黑色的面包车离开,才说:“那就不要再做这种让大家丢脸的事,”   管平安觉得这话非常站不住脚,“你以为我有选择?”   “安安,如果你真的已经认命,为什么还要见他?”   “……因为我爱他。”   苏留白说她是他的命。每接近一步,都小心翼翼地怕希望碎灭。   “我是人,不是真的石头,会眷恋,会不舍,会期盼爱,会爱上一个男人。”管平安凄然一笑,眼眶慢慢变红,“他真的不会再等我了。”   厉城抬眼看后视镜里的管平安,她萎缩成一团,两眼无神,像找不到家的孩子。   谁都救不了谁的命运,他无能为力。   黑色面包车趁着夜色浓重时分赶回杂志社,连夜将头版改成了管平安独自在夜色徘徊的那张,女人看着样板得意地露出笑容。她知道过了今天,自己在杂志社的地位再无人能撼动。   果然,天亮时候,杂志社便炸开锅,各界许多电话打进来,纷纷求证这则新闻的真实性。女人看着办公室繁忙的场景伸了个懒腰,看着玻璃上自己的越显苍老的面孔,忽然想起管平安冷淡的神情,和她提到那家父子时黯然的目光。   自己的报道应该会给他们带来许多烦扰吧。这个念头一起,马上被女人甩过脑后,与有夫之妇干出这事的男人,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只可怜小小孩子,每天被迫面对众人的目光,要怪就怪自己出生在那么个家庭吧。   管平安听着电话里等待音,看着电视上苏留白和苏念乐被成群记者围困的狼狈场景,拿着手机的手紧紧攥紧,不一会儿,那头传来一个略微沙哑的声音。   “哪位?”   “陈惊,你没有履行诺言。”   那头一阵沉默,干干问道:“管平安?你怎么找到我的?”   “找到你,摧毁你,对我来说都不困难。”   陈惊捂着鼻子嘿嘿一笑,“那么管小姐现在是来摧毁我的?”   管平安说不,“我是要告诉你,第一次的访谈今天开始吧,你来酒店找我,别说你不知道地点。”   陈惊答应了,然后慢慢放下手机,呐呐自语:“事情变得有趣了。”   陈惊在杂志社打了个盹,在约定的时间内赶到酒店,她站在门口,还没敲门,里面传来管平安的声音,“门没锁。”   她定睛一看,门被一卷手纸挡开,轻轻开了门走进去,客厅却空无一人,陈惊穿过客厅走到内间,看见管平安站在一面呢巨大的镜子前,身上穿着雪白的婚纱,婚纱的尾摆长长地拖在地上,而代表昨夜疯狂举止的吻痕和一片通红的印子,坦然出现在她细长的脖颈,她却浑然不在意。   管平安不知这个装扮在镜子前站了多久,在镜子里发现陈惊惊异的目光,她缓缓回过身来,嘴角勾起,问:“我好看么?”   陈惊有衷的点点头,“很美。”   管平安冷冷一笑,坐在一旁的沙发上,并示意陈惊也坐下,陈惊坐下后,她直截了当地开口,“我会找你,因为你是个小人。”   这一点陈惊并不否认,她耸耸肩,“我们这开始?”目光看向管平安身上的婚纱。   管平安很欣赏她这份坦然自若,“开始吧。”   “有没有限制?”   “没有。”   “好,那我开始问。”   陈惊打开录音笔,问的第一个问题是,“你觉得自己是一个虚荣的女人吗?”   “显然是。”   “第二个问题,你即将嫁入豪门,却在婚礼前和男友过夜,是真的吗”   管平安这次很佩服她的厚脸皮,陈冲却还是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是真的。”她回答。   陈冲满意地向她微笑,“第三个问题,你爱谁?”   管平安沉默许久,才回道:“我更爱自己。”   很自私,很现实,陈惊再问:“你是不是曾经有个孩子,和那个男人?”   “是。”   陈惊发现,管平安不怎么爱说话,回答的都十分简短,她皱皱眉,忽然关上录音笔,“你找我的目的,好像就是想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坏女人的形象,这么做是为什么呢?”   管平安看向她好奇的眼睛,说:“为了报复。”   陈惊眼底好奇的火苗顿起,急忙问:“你要报复谁?”    ☆、第 49 章   “报复命运。”她这话一出,陈惊顿时讪讪的摇头,管平安被她逗笑了,伸手拉拉裙纱,“你信不信都无所谓,总之结束这次会面,你就把今天的谈话都发出去。”   陈惊看她淡定的态度,忽然不想这么简单地完成访谈,“管小姐,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对你了解远大过你的想象,不论是在你出国前,还是在日本和美国的那一段时间,你的经历让我感觉到你本身不是外界传闻的那种贪慕虚荣,爱勾引男人的女人,你刻意不解释,在公众面前营造这种形象,的确,给了我们足够的版面乱写乱画,但我觉得自己的行为只是配合你完成了一场对公众的欺骗,就像你在美国那段时间。可你如今回国了,有没有想过自己是一个孩子的母亲,你所有的一切直接或间接地影射着孩子的心灵。”   陈惊的话让她想起那个人民警察陆光,他也曾说过对她的了解多的超过她的想象,管平安不禁一乐,这世界上谁对她的了解能比得过自己呢。   “你们把孩子的世界想象的太过脆弱,他存在的本身并不等同于是我的延续,我从来没有认过他。”   “所以还得在你的罪名上再加一条,为嫁豪门,抛夫弃子?”   “随你。”管平安满不在意地说。   陈惊说好,但显得几分意兴阑珊,又问了些许问题,大多犀利得让人难以承受,管平安却轻描淡写地一一作答,最后,陈冲上前握她的手告别,管平安目送她离开,身体没有离开沙发。   这次谈话对陈冲而言是很奇特的,或许因为管平安穿着婚纱的缘故,或许因为自己对某个人突如其来的怜悯,她抱臂靠在电梯上,看着上面的数字慢慢归一。刚要出电梯,一双光洁锃亮的皮鞋闯入眼睛,她缓缓往上看去,是厉城那张总是笑着英俊面孔。   “陈记者对我妻子的访谈结束了?”陈惊点点头,并伸出手去,“你好,厉总。”厉城回握住,慢慢放开,“安安最近有些婚前恐惧 ,要是有什么胡言乱语,陈记者担待些才是。”   陈惊很相信自己的直觉,和这个男人靠得越近,就越是感动压迫和恐惧,即使他的笑容十分亲近。 “厉总想多了,管小姐精神状态很好,刚才还在房间试婚纱来着,那婚纱真是漂亮。新娘更美,厉总好福气。”   “是吗?那就好”厉城深深看了她一眼,好像不经意地提起,“我记得陈小姐在美国朝论报社任职时,是叫露露这个名字吧。说起来当时我们一家就受到陈小姐不少的照顾。”   陈惊眼皮一跳,干干地笑了笑,“厉总恐怕记错了,我并没有去过美国。” “哦?那恐怕是弄错了,这个安安,我说在美国的人不是你,她偏说是,回头我一定告诉她,确实是她记错了。”陈惊觉得再说下去,自己的心脏就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她冲着厉城笑了笑,说还要事情处理,先走一步,厉城更温柔地对她笑了,“改天一定请陈小姐聚聚。”   “不敢,不敢。”陈惊说完,三步并两步走了。厉城在电梯里,看着她的背影,嘴角的笑容慢慢不见了踪影。   “陈惊就是露露,你在美国时那些□□都是她一手策划的,你怎么会跟她有来往?”厉城刚进门,就对着管平安劈头盖脸地说道,语气里都是不赞同,管平安轻轻一笑,原地转了个圈,满不在乎说:“我好看吗?”   厉城皱着眉敷衍,“好看。”简洁的线条,复古的花纹,长长的裙摆,国际设计师设计并亲手制作的婚纱,已经不是价钱的问题,而是一种尊荣,要知道,他只专心于女装设计 ,而他设计的服装只在全世界最时尚的百货出售,制作婚纱还是第一次。   这个消息一出,时尚界着 实轰动 了,所有在这个圈子生存的设计师们都焦急地期待着这场婚礼的到来,同时间,国内国外所有的舆论都指向管平安,而一向低调的厉家也由此自深海浮出水面,从前关于这个家族的报道太少,可以由此窥见其一二,未尝不对日后的合作有所帮助。   而此时,这件难以用金钱估计的绝美的婚纱被管平安以讥讽的目光穿在身上,不来就长得不错的脸被映衬的更加明丽。厉城正视半晌,由衷的再叹了一句,“很美。”   管平安抚了抚裙摆,指尖感受白纱的丝滑 ,“既然想用这场婚礼彻底打开大陆的市场,自然越多人关注越好,不是吗?厉氏的少东”   听到少东这两个字,厉城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他阴厉的目光瞪着管平安,“安安,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管平安耸耸肩,手搭在拉链上,一脸挑衅地说:“我要换衣服了,你还不走?”   厉城报以冷笑,两手环在胸前,说:“不走。”   管平安回过头看他一眼,轻轻笑了,手上用力,瞬间露出一大片白皙的皮肤。厉城的目光微微变了,他将手放在下巴上清了清嗓,却没有离开。于是管平安笑的更灿烂了,脱下婚纱的一刻,她颈下大片□□的皮肤上的红色印记已经变成深红色。   厉城落荒而逃,这是每一次和管平安作对的结果,不是他懦弱无能,而是因为她无所顾忌。她从来最不肯珍惜的,就是自己。   厉城碰的一声关上房门的时候,脑海里还是她细长脖颈上的红。那红和肤色鲜明的对比中,竟然让他产生一种冲动。准确的说,是对所有残忍举止迷离的冲动。他的心脏还在剧烈的跳动,因为今早新闻而愤怒的情绪被带动的越加猖狂。她毫无顾忌的左拥右抱,却还一副受尽委屈 而愤然反抗的模样对他张牙舞爪。   难道是他逼她跟自己结婚?她又可曾知道自己的痛苦,可曾知道他为此而放弃了什么?   厉城靠在墙上,一直站了许久,他隔着衣服伸手摸到脖子上的带着的物件,明明带着他的温度,却还是冰凉的,好像一块化不开的冰。管平安连续两天没有出现在医院里,因为她知道医院门口多少双眼睛和照相机盯着自己,她不畏惧那些目光,却恐慌于回忆。   雪白的墙壁令她总是想起管乐临死前拉着她的手让她原谅的场景,本质上,她还是个好人。只是好人总是被坏人欺负,所以她绝对不做滥好人。   管平安脱了婚纱并将它随意丢弃在地上,自己钻进床上让自已睡觉,好不容易睡了过去,梦里许多人的面孔交织出现,鲜红的血和白色的光,淡薄温柔和不能勇于承受的伤害 。   不能好好休息这件事让她总是感到很疲惫 ,她承认对于苏留白的不舍一部分来源于在他怀里的沉睡的时光,那时她总能像个孩子,贪婪地接受他一切的赠与和爱,想到自己以后会像过去那些年一样恐惧深夜来临,她的心就蓦然刺痛 ,好像一根不大的刺插进心脏,不足以致命,但总疼。   醒来时,原来才过了十几分钟。   她最近总是深夜出动,在半夜被拍也无所谓,今晚由于冷风过境所以将衣领扣紧 ,尽管这有 效地挡住了风,但也隔绝了温暖。   管平安对这家医院很熟悉 ,这样的熟悉令她感到厌恶 ,她想到自己对管乐的苦苦哀求却只能被抛弃在人海,想到为了苏念乐手术而讨好赔笑,再想到姜尚武身上嘴里插满的管子,嘴里涩而苦,某一扇窗后的温柔也将远去,钟明涛有一句说的对,她凭什么。   深夜的这条路是她一个人的,偶尔有人陪过一刻,都是形色仓惶脚步匆匆,只有一个人,在这个没有月亮的夜晚,专程等候她出现。钟明涛的头发竟然白了大半,脸上的愁容盖过了他的褶子,穿着一身西装,领带也打得一丝不苟,保持最后的端庄,然而在管平安眼里,活像一条品种名贵的丧家犬。   钟明涛站在她面前,手里握着匕首 ,刀尖在半空中瑟瑟抖动,管平安轻笑“钟总这是干什么呢”   要不是这个女人,自己也不会落到这个田地,钟明涛眼里闪过一抹恨意,“开发那块地的时候你也是同意的,我还奇怪,你怎么会和叶氏合作,原来是你们合起火来给我下了一个套,管平安,我真恨那天晚上怎么没撞死你!不过你放心,我下地狱前绝对紧紧抓住你。”钟明涛阴狠一笑,“反正你人已经半截在地狱了。那小子为你差点丢了命,苏留白也不会要你了,就算你嫁进了厉家,厉洪涛那样的人,会由你再兴风作浪?”   管平安冷冷一笑,“所以你决定来拯救我?”钟明涛摇头,整个人呈戒备的姿势 ,好像他才是被胁迫的一 方,“是你毁了我的一切,我今天一定要杀了你。”   “是么,那么临死前我很想问你一个问题,从受人尊敬的钟总,变成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这滋味怎么样? ☆、第 50 章      钟明涛想起自己为集资四处卑躬屈膝地求人,却受尽冷眼的光景,眼眶通红,愤怒地说道:“那群白眼狼,受我恩惠的时候一个个对我笑脸相迎,我落魄了却反过来奚落我,我遭受这一切都是因为你!”他手里的刀高扬几分,冲着管平安挥动,“叶致远为了要我的命承诺给我儿子一亿,可是他也转眼就后悔了,我儿子因为承受不住压力去抢劫被抓,一辈子就毁了,管平安,都是因为你,你去死吧!”   钟明涛说着冲了过来,不远的距离,管平安却不避不躲,脸上挂着自信的笑容。钟钟明涛觉得哪里不对劲,但他来不及细想,刀马上就要扎进管平安的身体,他的嘴角浮现一丝冷笑。   刀光电影的时刻,突然一股强光从黑暗的角落地射了过来,钟明涛的双眼被强光刺的忍不住闭上,向前的身体也停在了原地,他用手遮挡光线,依稀看见几个穿着警服的男子跑来,他吃了一惊,下一刻却马上将刀重新刺向管平安,管平安不躲不闪,亏陆光在刀刃接触到她的前一秒将钟明涛制服。   陆光擒着不断挣扎的钟明涛,向管平安冷冷望上一眼,管平安扬起下巴露出如花笑颜,“你儿子忍受不了贫穷去抢劫,到头来也要怪在我的头上,惠丰永远不能在你这种人手上东山再起,钟鸣涛,你真的完了。”   钟明涛半张脸贴在地面,瞪着她不断咆哮,管平安笑着转身走了,踩在地上的高跟鞋发出清脆的声响。   夜依旧,长无边际。   只有这时,才能避开白灵,管平安坐在姜尚武床边,一边给他擦拭身体,一边向他叨咕钟明涛如何被捕,后来她轻轻一叹,将毛巾放到盆里,对他沉睡的侧脸说:“我都要结婚了,你怎么还不醒?”   说起来,姜尚武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曾向她求婚的人,管平安由衷相信他的真诚,他说要保护自己一生,她信了,所以走了。   管平安觉得很累,这种由内向外的疲倦令她整天昏昏沉沉,她窝进宽大的椅子中,想了想,脱了高跟鞋抱住膝盖,脚也搭在上面。这是一种缺乏安全感的姿势,环抱住自己的身体,就觉得一切风雨都可以躲避,可那是不可能的。   管平安开始沉默,越来越多的疲惫和沉默,面对姜尚武也不愿说话了,有时她想能够这么无忧无虑地沉睡梦境,未尝不是好事,于是她心安理得的闭起眼睛,心里却在不断地说:“让我也睡上一觉吧。”   她已经失眠许久了,吃再多的安眠药也不管用,每个夜晚睁开双眼看着总统套房里华丽的天花板,重复数上面的花纹,奇怪的是每一次都是不同的结果。她也开始变得暴躁,觉得自己沉浸在一片死海中,挣扎不能呼吸,一眼就能望到头的悲哀。   所以昨夜她去找苏留白,她没有骗他,只有在他身边,她才有片刻的安宁。那些活着或是已经死了的人才不会一直纠缠着她。   管平安的睫毛轻颤,其实她早知道,姜尚武的赤子之心也不能拯救自己。   能给彼此救赎的,只能是苏留白。   她开始陷入无尽的思念里,第无数次因为对他的思念在寂静的深夜推翻自己的承诺,然而到了黎明,这些挣扎也随着夜色消失殆尽。这种轮回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管平安觉得煎熬,开始后悔同苏留白相处的这段时光,如果不曾贪婪,就不会知道其中的美好,如果没有对比,她就会放任自己陷入沉沦,而不去乞讨那一抹光明。   管平安的灰心,从没想过会吃□□裸地坦露在别人面前,那是她的自尊心绝不容许的事情,然而这个月弯的夜里,在这扇窗里,她偏偏就无法再伪装了。   这是很奇怪的经历,管平安接过苏留白递过来的请帖时,伸出的手在微微颤动,一向完美的笑容怎么挤都挤不出来,她垂下眼眸,觉得手里那张红色的请帖十分扎眼,滚烫的像火。“什么时候决定的?”她干巴巴地问问。   “几天前。”苏留白淡淡地回道。   管平安不可置信,抬头盯着他的眼睛,“所以我昨天算是和有妇之夫□□?”   苏留白没有躲避她的眼睛,目光里的波纹依旧轻柔,“可以这么说。”   管平安的手死死捏住那张通红的请柬,内心瞬间升起的愤怒不知为谁,然而她只是冷笑着问他,“为什么不拒绝我?”   苏留白沉默了半晌,如同每次抬起手轻轻将她的头发别在耳后,“我永远不会拒绝你。”   管平安失声笑了,狠狠打掉他的手,“别恶心我了。”   苏留白的手僵在半空,他看着自己发红的手背发怔,半晌,摇了摇头,轻轻说:“平安,你总是对我不够公平,不过,这是最后一次了。”   苏留白走了,好像从没来过,监护仪器吵闹的声音依旧,病房却陷入全然的死寂,管平安低着头,依然保持他在时最后的姿势,他别的那缕头发也掉落在耳畔。   良久良久,门里传来管平安低沉沙哑的笑声,她看着自己涂着鲜红指甲的脚站在冰冷的地板上,真难看,她想。   管平安有一双奇怪的脚,骨趾修长,这样的脚却总是要穿小一号的鞋,否则脚跟就不能贴合鞋子,可这样一来脚趾的地方鞋子磨损的很快。她很懊恼这个问题,都说鞋子合不合脚只有脚知道,可她的脚也不知道的时候该怎么办呢?她那时还不知道自己的人生像挑选鞋子一样的懊恼。   管乐那时却对她笑,说这并不是问题,她给管平安每双鞋的内侧的后端都缝上一块布垫,这样她后面顶着那块布,就可以让脚趾舒服。   管平安觉得这是很投机取巧的方法,但她踩着一双双特制的鞋觉得十分舒适,如她所言,如果不是周遭际遇太冷漠,自己也不是非要长成这一副叛逆的性情。   发现这一点的,只有苏留白,只有这个执拗不堪的人才能注意到那一丝细节。后来他们一起生活,苏留白郑重地送给她一双鞋,那是一双高跟鞋,不入时,却带着自己的色彩。鞋的内侧被缝上一块布,那块布像所有汽车上的防抱死一样护住她的脚,她脸上连冷淡都谈不上,但说不感动是用来骗自己的。   后来她所有的鞋子都选择正好的号码,然后在第二天就会发现相同的位置被缝上一小块布。   管平安不觉地依赖这种无言的宠爱,并心安理得。然后在这个时候才会发现苏留白的私心,他让她不知不觉陷入他的陷阱里,在她想要离开的时候才发现身旁都是万丈高壑,唯一的通道只通向他。   她仍低着头,死死地看着请柬上的日期,苏留白,白冰,2017 x月5日,他故意选在她和厉城结婚的同一天,故意让她看见他脖子上自己留下的印记,故意让她明白她的心。   可这完全没有必要,她站在深渊里,看的比谁都清楚。   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微微发白,陆凡早就走了,管平安没想到会看见陆光。   陆光靠在车上,没穿警服,一件夹克和牛仔裤,熹微的晨光落在他肩头和冷笑的侧脸上,像极了放荡的富家子弟。   管平安没走向他,他却直直地靠过来。   “钟明涛招了,是他指使人撞的姜尚武。”说着陆光眉角上扬,“其实他不招也没关系,昨晚他对你说的那些,足够作为证据了。”   管平安点头,说知道了,陆光却上前拦住她去路,嬉笑着说要奖赏,管平安迟疑地看向他,她记得上次见面这个人还威胁自己来着。   陆光知道她的意思,笑道,“吃个早点不过分吧.”   管平安同意了,就在附近的一家粥店里,刚坐下就问“到底什么事?”   陆光秃噜口粥,像是故意表现的粗鲁般用手捏着包子往嘴里送,嚼了一半就支吾地说:“程英很伤心。”   管平安失声嘲笑,“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勾引他了”   陆光将嘴里食物咽下,情绪也低落下去,“记得你出车祸不久,程英问我如果始终忘不了一个女人的眼神代表什么,开始我以为他说的是叶细雨,后来他们分手,他到我那里喝醉了酒念起你的名字,我才知道那小子对你念念不忘。”   管平安看着眼前冒着热气的粥没吱声,很是骄傲地想,要是她必须对所有说爱上她的人抱歉,那她早就累死了。   陆光当时也觉得这个女人很不同,毕竟有谁能那么决绝地面对生或死,管平安冲向那辆车的时候是真的毫不犹豫,陆光肯定,那刹那她的脚连刹车都没碰一下。   “程英家世不错,打小被保护的很好,从没见过你这么凶狠的女人,被吸引也是正常,可是管平安,他是我最好的兄弟,如果我知道你为了复仇而利用他,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陆光笑着,目光却很冰冷,说出的话也带着刀剑的味道。   管平安拿着勺子在粥碗里转了一圈又一圈,看见粥面上出现一道道愁粘的痕迹,低声说道:“我只找过他一次,因为钟明强的遗嘱,你若是硬要说我为了报仇利用他,我承认,但只是那么一次。”    ☆、第 51 章   程英就职的律师事务所的老板正是钟明强的私人律师。那个老头子满头花白,一脸慈祥的,心里的沟沟坎坎能堆起一排战壕。他知道管平安是因为一份可以控诉叶致远的证据而答应钟明强的条件,所以无论管平安软硬兼施,都不曾透露一丝脉络来。反而找了无数理直气壮的借口让她等待,让她为惠丰卖命。   她想如果不是钟宁说出那份证据根本就是子虚乌有,这个一脸正气的长者依旧会和蔼的对被赶出惠丰的自己说,你的使命没有完成,不能拿到承诺的东西。   管平安后来找到程英,就是想请求他潜入那老头子办公室帮自己找到,或是证实它是否存在。程英会轻易地答应这是她也没想到的事情,可就在看到他青涩微窘的神情时,她蓦然就明白了什么,那一瞬间她觉得那份证据在或不在,打击文华的砝码都已经攥在自己的手中了。但管平安也没有料到,自己还没真正做出什么事来,程英就已经讽刺地完成了他的使命。   那个晚会上,叶细雨临走时对自己狠狠的一瞥,是真的恨上了。   报复叶家,是她回来的目的,可她在叶致远痛楚的目光里已经渐渐忘了。   “陆光,不论从前还是今后,我和他都只是陌生人,连朋友都算不上,你满意了吗?”   陆光玩味的将刚刚剥好壳的鸡蛋塞进嘴里,“有没有人说过你是个不值得让人相信的女人?”   “那你要我怎么办?”管平安无奈。   “结婚之后,离开中国,离他远点。”   管平安失笑,“你不觉得自己管的太多了?程英他是大人,不是孩子,不需要你来给他规划,更不需要你的保护。”   陆光耸耸肩,“总之你得答应我。”   管平安直接了当地拒绝,陆光嘿嘿一笑,“管平安,不是我不信你,我是信不过程明。”   程明,忽然听见这个名字,她顿时愣了一下,想起年少时那段青葱岁月里最美好的时光,每个片段里都有这个名字。篮球比赛的先锋,少女心里的秘而不宣的音节,大榜上和这个名字越来越近的自己,他用心给了她华丽的梦境,虽然最后所有美丽的梦都无疾而终,但他是她的初恋,第一个走进她的心里,最难忘的初恋。   管平安想起管乐去世后的某一天,她行尸走肉地经过那个繁忙的十字路口,他和她并肩相遇,然后错过。她不怨程明在她最痛苦的时候溜走,她只怨当时的自己太傻太天真。   是的,管平安一直都知道,程英和程明是兄弟,但那又如何,她不恨程明,只是不能原谅罢了。   “程明出名后,身边的女人换的比衣服还勤,有一天我去程家,正好他也在,他一直看着新闻上关于你的报道,当然全是负面的,我看出他眼睛里对你的一份依恋,那时我断定,他早晚会去找你,管平安,我看人是很准的,程家会因为你的到来发生巨变,程英会因此受伤。”   管平安的心里还惦记着那张让自己团成一团躺在垃圾桶的请柬,这让她的心情变得极度恶劣,讨厌的陆光,自以为是的这个时候让她想起那个名字和那个人,她此时觉得自己真的脑子有病才会坐在这跟他闲扯。   “程家和我无关,他们好或不好我毫不在意,陆光,你不是说我有把柄在你手里,你给他们看呀,让他们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不就行了嘛。还是说你只是一个大话精,专门守在医院门口只为再恐吓我一次。”管平安语气十分不耐,神情也变得极度烦躁,她想走了,不愿把时光浪费在这种老旧的情分上。   陆光深深地打量她,片刻,似乎觉得也有道理,看着她面前几乎没动的早餐和自己面前的空盘子笑道:“那这顿你还请不请我?”   管平安眯着眼,从包里掏出一张百元钞票放下,“不用找了。”起身就走。   管平安走在街头,身侧车流如水,日光倾撒的光芒在半空中反射出一道道美丽的炫光,她手中拎着的包垂头丧气地快要掉落在地上,高跟鞋也拖拉的马上就要飞脱似的,她的目光有些恍惚和落寞,现在,她竟毫不知道该往哪儿走。   忽然脚下踩到一块石子,脚踝一扭,不大的石子飞溅到一侧,她疼的模糊了双眼,慢慢地蹲在了原地,手捂住双眼,听见自己泪水流淌的声音。   哭泣一开始是从小声的啜泣开始的,慢慢的,变成了嚎啕大哭。偶尔有路人经过,低头扫一眼,匆匆赶路,她的悲伤无人问津。   她这一哭,又变成第二天的头条。管平安一看,是陈惊。   厉城来到她的房间,轻轻敲门,许久无人迎接,只好自己掏出钥匙进去。他穿过开着窗窗帘被吹的落寞起伏的巨大豪华的客厅,来到管平安的房间。   管平安好整以暇地躺在床上,眼睛出神地望着天花板,对自己的房间被人闯入这一点好像毫无知觉。   厉城慢慢坐到床边,轻轻抚摸她的苍白的脸颊,“安安,也许我们可以求求他。”   管平安好像听见一个笑话,讽刺地一笑,翻了一个身,将背露给他。   “怎么才能让你知道,我的心里也非常难过。”厉城低声说。   管平安轻轻一动,将手臂枕在侧脸上,眼神还是毫无焦距地盯着某一处。   厉城轻轻一叹,走了。   谁都没想到,管平安这一躺,就躺了半个月。厉城和陆凡无数次出现在她面前,她却视而不见,素然最知晓她的脾气,来人只能无奈地铩羽而归。   临近婚礼的时候,管平安瘦了一大圈,眼眶深深地凹了进去,也终于迎来厉洪涛。   这位呼风喝雨的厉氏当家人撑着手杖站在管平安的床边很久,久到他身后的厉城深深地皱起眉宇。历洪涛看着背对自己躺在床上的女人,最终只说了一句话,“就是死了,尸体也要出现在婚礼上。”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一直带着仁慈的笑容。   管平安只是恍惚觉得,天好像又黑了。   实际上,天是真的黑了,她难得地起身,看着窗外的夜色,夜如水深沉,掩盖了多少喧哗。   管平安跑到仇九餐馆的时候已经将近十点了,餐馆还没关门,但也没有客人,甚至服务员都没有,显得冷冷清清的,只有仇九坐在吧台后面支着下巴发呆。   她走到他面前,拍了下柜台,仇九慢慢放下手打量她,“今天怎么有空?”   管平安笑了笑,“不行么”   仇九也笑,露出满口黄牙。   “你的生意还是不行哪。”   仇九抓抓耳朵,犟:“你要是来早点就能看见客人都满座啦。”   管平安不可置否,坐在一旁抓着一个酒杯发呆,仇九问她吃饭没,她懒散地点点头,仇九不信,转身到厨房叮叮当当地开火,不一会端上一碗蛋炒饭。   金黄的饭粒和翡翠般的葱花0盛在瓷白的碗中,散发着含蓄的香气,管平安吞吞口水,是真饿了。于是她拿起勺子开始一勺一勺往嘴里送。但好像连吞咽的力气都没有,略嚼了嚼就咽了进去。   仇九斜眼看着她,侧过脸点了支烟,管平安说:“不是戒了吗。”   仇九吐出口烟气,“恩,才抽。”还配合似的咳了几声。   “既然戒了,何必再捡起来。”   “要真正地戒,哪儿那么容易。”仇九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管平安,“丫头瘦了不少,厉城那小子亏待你了?”   仇九知道厉城并不奇怪,关于他们的新闻总是铺天盖地地传来,不用怀疑,他甚至知道苏留白的婚期。   果然,她不接话,他就说:“苏家小子明天也结婚,怎么,黄道吉日就这一天了?”   管平安觉得自己找到了仇九的餐馆生意不好的致命因素,这个人太讨厌了,哪壶不开提哪壶,她仅有的食欲在消失,勺子扔进碗里时还剩了大半碗的饭。   仇九好像不自知,努着嘴问:“这就不吃了?”   管平安瞟他一眼,把碗推向他。   仇九看着碗里被挖了一角的饭,说:“正常人吃饭总是先吃最上面的,你这孩子打小就跟人不一样,专门转圈啃,贴近碗的饭都吃光了就把中间的巴拉到一边,转一圈再啃,怎么,中间的饭有毒呀。”   管平安从没注意这点,听完他的话倒是愣了,她看着自己挖空的一角,轻轻地摇头,“习惯吧。”   仇九的烟抽到中间,将长长一截烟灰掸落,“你吃西餐的时候难不成也这么转着圈啃?”   管平安认真地想了一会儿,说:“不记得了。”   仇九张嘴打了个哈欠,有些心灰意冷地说:“人哪,总是牵挂那么多的复杂的事,却忘了自己的习惯。”   说完,他笑了笑,鼻翼里走出蓝色烟雾。   “当初我让你开家餐馆,以为你会拒绝,转头经营酒吧,你为什么没有拒绝我呢?”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想开就开了,不想开就关门,改变自己不是那么容易,可也没那么难吧。我刚进监狱的时候觉得世界都毁灭了,谁也没有我惨,后来还不是就这么过来了,一转眼,大半辈子都过来了,哪有心情总是埋怨这个埋怨那个的,诶,真是老了,有时候在想,和你妈在一块的时候怎么就没真正地跟她告白一回,真是后悔,那时候就想着她不爱你,她不爱你,可是我就忘了有我爱她这回事了……”   仇九眼睛有些湿润,手里只剩个烟头,还在冒烟。    ☆、第 52 章   管平安有些烦躁,抓起身边的烟盒也掏了一只,点上一吸,呛的五内俱焚,她咳了半天,抬头瞪他,“你这什么破烟。”   仇九嘿嘿一笑,“两块五一盒,街头买的。”   管平安呛得眼泪都躺了出来,缓了缓,又抽了一口,继续呛,继续咳,继续淌眼泪。   仇九心里微微一叹,拿出那张送来很久的请帖,“平安,你这样,你妈咋能放心呢。”   请帖是烫金的,上面印着她和厉城的照片,厉城自然英俊潇洒,她妆容精致,嘴角轻轻勾着,笑意却不达眼底,厉城对这张照片是不满意的,但他实在挑不出更好的,好在两人的婚礼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们之间的绯闻和传说。   管平安问仇九礼服收到没,仇九说早收到了,她又问他去不去,仇九很坚决地摇头,说:“不去。”   管平安点头,“不去就算了。”   “我昨天看见苏念乐了,那小子好像又高了。”仇九状似不经意地提起。   管平安微怔,想到自己很久没有看到他了,心里忽然一阵愧疚,还有一丝恐惧,她想到他会称呼别人为妈妈,更直观的是她不在他身边,他将逐渐忘了自己。   管平安知道,自己因为仇九而陷入了另一座牢里。   她又坐了会,喝下半杯热牛奶之后才走,临出门前,仇九问她能不能跟自己回家,有东西要交给她,管平安心头一紧,想要拒绝,鬼使神差的却答应了。   关了门,仇九推出自己的坐骑,一辆小巧的电动车,他转动钥匙门后将头盔递给她,这一幕让她想起和姜尚武出事的那晚,所以她摇摇头,很坚决地让他戴上,仇九拗了几次就放弃了,戴在自己头上。   坐在车后的时候,管平安心里还觉得荒唐,路上她吹着风,甚至却还不清明,直到到了地方,看仇九将车锁在楼下,才怔怔地往上看,管乐的家因为仇九的回去而变得通亮,她看着发出淡黄色光芒的窗户,久久没有转头。   不一会儿,仇九又出现了,手里拿着一个发黄的信封给她,她疑惑地接过,看见信封上写着管平安启,苏留白的名字在落款。   她抬头看了一眼仇九,仇九耸耸肩,“沙发下找到的,被风吹进去的吧。”   “怎么现在才给我?”她语气里不自觉地带着质问。   仇九扬扬手,无辜地说:“才找到不久的呀。”   管平安皱着眉撕开信封展开信,信纸如同信封般已经变得暗黄,但不妨碍站在路灯下的管平安阅读,她开始一行一行地,后来一个字一个字地看,看到最后整个人发颤,视线也模糊了,字体变得扭曲起来,就什么都看不清了。   苏留白的信:   十年前我恨上一个人,他让我活下去,但事实上,我已经死了。他用死亡来不断提醒我的父亲,我的过错永远都无法弥补。   我开始看见他们眼里的怨恨,无时不在说着,死的该是我。他们是我的父母,本是我最亲爱的人。但即使后来我变成他们期望的样子,得到全世界的称赞时,他们眼里的失望也从不曾消失。如果那个孩子还活着,总是会比我优秀,连我自己都不自禁地这样想。   一开始注意你不是我的意愿,但你在人群里太惹眼了,总是戴着耳机抗拒所有声音,漠视所有目光,自然那目光中大多都是不怀好意的,但也总有一两道该是关心,可你情愿全部摒弃。   烟有什么意思?我抽过一口,只感到苦涩,但那时候就好像代表着一种叛逆,可我不敢叛逆,只好偷偷地躲在角落。是了,我的目的地从来不是天台,可有一天我看见你拎着酒瓶走了上去,于是在你不去的日子里,我悄悄地去了,我站在栏杆后面看着无尽的苍穹和万家忽明忽灭的灯火,忽然感受到你心里的广阔。那种畅然令我迷醉,即使最初的心愿只是为了离你近一些。   想要亲近你,一开始倒不是因为爱这个字眼,而是一种无缘无故的挂念和心心相惜,就好像世界上只有我看穿你冷漠面具下火热的期盼脱离孤独的内心。   我开始想你每天对着这样的世界心里在想着什么,怨怼?痛恨?   后来我看见管乐,那个总是挂着笑容的女人,让流言像是自己那一头长长的秀发般披到脑后,她对着你笑,摸摸你的头,拉着你的手走,你没有笑,但目光明显温柔起来。   我开始嫉妒,原来你有人爱。   被爱之人,该是何其的幸福,我们并不是同盟。   之后,我不再期待你的到来,但我爱上了那一片星空,他们无条件地接受我对命运的嘲弄,然后温柔地对我眨眼。   你又拎着酒瓶上来,可我没有看到,我因为大榜全校第二名而被母亲教育了整整一个小时,一个小时里我默默地低着头,一言不发,其实我很想问她是不是无论我怎么做都不能得到你们的认可,但我没说,我没资格。   我只感到脖子被谁掐着,不能喘过气来。   你从来不说,但看我的眼神中微微的怜悯让我明白,你看清楚了那晚我站在栏杆后面想要冲过去的举动,我确实冲过去了,栏杆靠在我背后,我两手伸长抓着它们,只要轻轻一松,我就能接近星光。   但我没有,因为我低头看了一眼漆黑的楼下,义无反顾的勇气便消失了。   我是个何其懦弱的人呢。   你对着这个懦弱的我笑了笑,然后和我交换烟酒。我们算认识了吧,但你明明在人群里看见我向你打招呼了,却没有回应,冷漠的走了。我一开始不明白,后来经过那次牵手事件,母亲闯进你家大闹,你的母亲不停的向我的母亲赔礼道歉,我心里大喊不是这样的,可最终我没有喊,因为我想要让他们听见的人,永远都听不见我的祈求。   我们开始分别,即使每天见面,即使从未相聚。这让我难过的不能自已。   管平安,我那时开始期待自己快点长大,长出一双结实的臂膀,把你紧紧抱住,替你抵挡外面世界的风雨。但你听不见,大家都说你结识一个男生,那个男生优秀的令老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优秀的使你的成绩突飞猛进。   他们说你们在恋爱。   在我还没有长出结实的臂膀的时候,你投进了别人的怀抱,并且笑容一天比一天灿烂。你的爱情并不能带走我的难过,我很自私地诅咒,希望你们不幸。   你含伤的目光让我心疼,那一刻我悄悄地后悔曾经的那些诅咒,但你的吻和身体却又让我坠入深渊,你变成女人的那天,我成为一个真正的自私的男人,我对上天祈祷,永远不要有人真心地爱你,因为我会给你世上最完整的爱和幸福。   嫁给我吧,管平安。我会将余生奉献给你,令你永不孤独。   泛黄的信纸无声飘落在地上,管平安几乎是情不自禁地向上看去,浩然夜空下,那扇永远为她开合的窗,那盏永远为她等待的灯,悄悄滴地亮着。   苏留白站在窗后,静静地向下望,他的眼眸里已经没有了太多的悲哀,嘴角轻轻挂着漫不经心的笑,仿佛还是那个青涩内敛的少年,满世界只看见一个女子,所有悲喜都为此般钟情。   管平安此时很清楚地听见心口开裂的声音,她忽然明白自己陷入了怎样的深渊。   “留白……”她孱弱地颤动嘴唇。   苏留白自然没有听见,如果他听见了这声无助的呼唤,那他绝对不会伸出手带着一股决绝的意味将窗合上,他甚至拉上了窗帘。人影消失在窗后一会儿,那淡黄色的窗帘还在微微颤动,她知道,窗帘背面,她看不见的地方,绣着小巧的两只蝴蝶在花丛里。   可以想见,如果他听见管平安孱弱的声音就绝不会关上窗,如果他关上窗后能不转身离开,就会看见管平安泫然若泣的脸,那脸上的神情带着那个浑迷夜晚的无助和颤抖,并且罕见地,挂着苏留白渴望一生的深情。   他没听见,没看见,就错过了这个可以追悔的夜晚。   但管平安看见了,那盏总是为她守候的灯,灭了。   仇九轻轻一叹,看管平安的眼神好像在看一个犯了错误却不肯承认的孩子,孩子脸上挂着泫然若泣的悲伤,她仿佛想说,错的不是自己,可除了自己,身畔还有谁呢?   夜风清凉,孤月惆怅,群星闪烁着哈欠,这个夜晚惊心动魄地静谧美好,管平安行走在路上,泪流满面。   宴是好宴,被整个城市渲染的婚礼在万众瞩目中举行,新娘履历颇丰,新郎目光沉醉,没有比这再动人的了。   管平安被架上婚纱,觉得自己正迈进刑场。周围的目光也令她烦躁,当脖子被挂上璀烂而沉重的项链时,她好像淤积了半生的怒火终于喷发了。   价值不菲的泛着珠光宝气的项链被扔在地上,工作人员无助地将它捡起,放在手心呵护,但主人始终保持无动于衷地冷漠,他们无奈,只好说不换也无妨。   小小的一场骚动,不能改变一场注定的婚礼,她终于被迎进华丽唯美的教堂里,穿着上千万的婚纱,戴着一条平凡的项链,好像是条银色的鱼?   甬道的两旁坐满宾客,宾客们长相各异,但却戴着同一副面具,面具上刻画着完美的笑容,就好像他们看见了自己的婚礼一样真实。   管平安素来不愿看到这样的面孔,她冷眼一瞥,目光落在尽头的新郎身上。   厉城雪白的西服,脖颈打着领结,看向她的目光复杂而深沉,管平安来不及去想他目光里的含义,因为她看见了一个人。    ☆、第 53 章   这个人年迈而苍老,手必须扶在一根有着金色把手的手杖上才能稳稳站立,背却立的挺直,从眼底漫开的自信令他显得精神奕奕,神采飞扬。没人知道他的脑海里藏着什么样的惊涛骇浪,但总之,那海面上不会是风平浪静。   他曾在一个世界著名的周刊采访中说道:“千万别被我骗了。”说话时他一脸狡黠,像是邻家可爱可恶的老头。但管平安知道,他正在欺骗所有人,包括他自己。   厉洪涛,作为厉氏创始人,他有资格被整个华人商界铭记,被写入教科书,被人称颂。   厉洪涛的历史等于厉家的创业史,从只有一艘渔船到航海公司,从浇灌第一袋水泥到闻名城市的地标建筑,从中国商人第一批上市公司到完成公司个人私有化,人们说只有他想不到的没有他做不到的,人们说起他总要赞美地竖起大拇指,就好像在说一个神话。   这样的人,像他的孙子一样,没有缺陷,没有弱点,完美地存活在世界的顶端,除了那场带走他儿子的车祸外,他的人生,真正没有遗憾。   真的没有遗憾么?   厉城牵起管平安冰冷生硬的手时隐秘地用力一握,警告地提醒她正面临什么,最好收敛起仇视的姿态。他完成这些举动时就像决定一项规模宏大的策划案一样慎重。   管平安顺利地接收到这种警告,如同每一次。   她垂目整理自己的情绪,然后抬头一笑,尽量使自己自然一些。   神父轻轻一咳,成功令两人目光对向自己,他得逞地一笑,慈爱地说:“可以宣誓了么?”   管平安没有吭声,厉城说当然。   两人面向神父,神父习惯地摸摸自己胸前的十字架,先对厉城说:“厉先生,你发誓会用……”牧师说了什么?管平安没有听清只见厉城点头,说:“我愿意。”   在这个庄严肃穆的时刻,管平安突然就噗嗤一笑,她觉得一个能够一本正经地在上帝面前撒谎的男人会遭到报应。而他竟然安然无恙地将要成为自己的另一半,这让她觉得诡异而可笑。   厉城眼里的不悦那么清楚地射向管平安,管平安又露出漫不经心的嘲讽的笑容。   有些尴尬的神父觉得这样的气氛急需要打破,于是他将头转向管平安。   “管小姐,你愿意……”   管平安又没听清,侧着脑袋,觉得混混沉沉地,她现在不想笑了,因为她也将要在上帝面前堂而皇之地撒谎,但不同的是,她无法用这个谎言欺骗和安抚自己。   她一定会受到惩罚,一定会的。即使她不愿听,不愿想。   她说,“我愿意。”   厉洪涛轻眯的眼缓缓睁开了,厉城也笑了,整个教堂因为她的话而热闹起来,人们忘记了之前她营造出的不悦的气场,又如出一辙地纷纷挂上欣慰的笑。   他们欣慰个屁。   管平安诽腹,并因神父说的新郎新娘交换戒指而感到痛苦。   因为结婚这么多道工序而使离婚率降低了么?没有,所以这些所谓神圣的手段都是神用来麻痹敌人的,可笑他们竟然还以为自己多受宠爱。   戒指由两个漂亮的孩子递上来,看起来像是混血,据说是近期十分出名的童模。   小小年纪就是衣服架子,合体的礼服和礼裙一穿,真像两个天使来着,就差插上翅膀。孩子并排走上前去,厉城从女孩手里拿出戒指,硕大的钻石镶嵌在鎏金银白的金属环上,发出令人叹息的美丽。   厉城又拉起她的左手,即使知道她心里正不耐烦,仍小心地将戒指套上她的无名指。   戒指有些大,但试戴的时候她说正好,服务员勉力劝说可以修改,她摇头,坚决就此。   她的心里这桩婚姻就如同套在手指上的这枚戒指,不合适,强装在一起,最后也不知谁会丢了谁。   厉城的戒指是正好的,她心不在焉地替他套上,还没到位置就轻轻地撒手,厉城反应及时,拽回她的手借此将戒指往上勾,以免它掉落的下场。   这时就进入新郎可以吻新娘的环节,厉城勾着嘴角,笑未达眼底。   他的唇落在管平安的唇上。这不算真正的亲吻。他们对此都无动于衷。   然而教堂因这个吻而热血沸腾起来,宾客们拍手叫好,并彬彬有礼地对历洪涛说恭喜,历洪涛总能一一说出他们的名字,并道谢。   管平安在品尝这个难言的吻的时候,终于知道自己心里漫天的苦涩从何而来。   苏留白呀,这个时候,你是不是也站在上帝前,对着另一个女人说:“我愿意。”   新婚之日的午后,管平安逃离神圣的大教堂,身上还穿着洁白的婚纱,脚上踩着高跟鞋,一步一步走出享负盛名的酒店,她受够了作为一个主角给自己带来的奚落,受够了无声的叫嚣给自己的苦闷,她想逃走,明知道青天白日,明知道无路可逃。   她心里迫切地想要看见一个人,或许是为了给自己一个残酷的诀别,或者为了亲眼证实他的不幸,如果他幸福,那么她的目的就又变成了为了让他陷入痛苦。   她的自私源于苏留白无偿的守候,如果当初他肯安心地从自己的生命路过,他们何必都难过。   打车的时候她十分镇定,虽然穿着婚纱像个落跑的新娘,司机错愕一秒便踩下油门,直到他们到了请柬上的酒店,管平安才告诉他自己没有钱。   司机于是更加错愕,但爽快地同意和她一起进入酒店借钱。管平安摇头说不必,扔下那枚戒指就走。   她好像是来参加婚礼,但可以想见每个新娘都不需要这样打扮的喧宾夺主的客人。   或许因为血缘的关系,叶微澜最先看见她的身影,瞬间皱起了眉,手臂下意识用力地收紧。程英感到她的变化,顺着她的目光望,也瞬间失了神。   管平安的长裙像一把火照亮了她的眉眼,长长的发丝被扎起一个简单的发髻,几根发丝悄悄在耳畔拂动,明眸如月,红唇轻抿 。   从进来开始,就一直晃动着眼神,她在寻找一个少年,戴着厚重的眼镜,镜面在日光下发着光,令她晕眩地刻意忽视他毫不遮掩的希冀。   越来越多人用惊诧的目光注视她的时候,她在人群里找到了苏留白的身影,他侧着头,黑色的西装外套,修长的身材,寂寞游离的目光看着水池里的游鱼。   “鱼的记忆只有一秒,但如果它们一生都活在这个水池,就不必害怕遗忘,因为时光总是在不断地重复。”   苏留白一愣,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他慢慢转过头,看见管平安款款而来。他在这一瞬间觉得自己仍在梦里,因为梦境持续太久,而他太渴望。   管平安不理会他的惊愕,轻轻一笑,自顾地说:“我总以为过去的人生好像一场过山车,还没到终点就遇到了事故,车上那么多人都安然无恙,偏偏我被扔到了地上,摔的头破血流。曾经有人问我这样的经历还有什么不能遗忘,我说还有,但其实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她停了一停,手放在项链上,目光轻柔而和煦,“直到那天在医院,将这条项链摘下还你的一刻,一直在我脑海里模糊的影子慢慢变得清晰起来,苏留白,你曾经紧追我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悲伤,我一直躲一直逃,就是不愿沉溺在你的忧伤之中,可是直到有一天我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和你一样的人,我觉得自己终于可以理解你了,我们应该在一起的时候,命运却还是和我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当我终于鼓起勇气挺着大肚子敲响你家的门,你母亲跪在我面前求我离开你,她说你是苏家唯一的希望,她说我不能毁了你。当时我低着头看着自己脚上的破旧的布鞋,觉得她是天底下最好的母亲。   我曾经告诉你苏念乐的手术费是叶夫人给我的用来断绝和叶家关系的钱,不错,她给的那笔钱的确被我全部取出来了,可我将它们一把火都烧了,几十万的钱转眼在火里烧的干干净净,没有留下一片碎屑。我是个自私的母亲,宁愿抱着他走向死亡也不肯用出卖我母亲的充满仇恨的钱去救他。我呆呆在医院抱着念乐小小的身体,他一直在哭,哭的撕心裂肺,哭的山崩地裂,后来他不哭了,双眼紧闭,我看见他的皮肤都变成了紫色。”苏留白眼里的动容越来越深,他张着嘴,似乎想要安抚她,但透过过往他不知晓的岁月,他猛然发现自己的手在剧烈地抖。管平安眼角滑下一行泪来,除了管乐死的时候,他从没看见过她的眼泪。而她梦呓一般的说话时,嘴角始终微笑着。   “我妈爱了那个男人一生,直到临死前嘴里还一直念着他的名字,如果我接受这笔钱,那我妈这一辈子的等待又算什么?可苏念乐是我的儿子,我放弃了他的生命,就把我自己的也赔给他好了,反正这样的人生也没有什么可以期待。可是后来有人找到了我,同样给了我一笔钱,她不需我放弃我的母亲,只需要放弃我自己就够了。那个人是我的外婆.她要我嫁给她的继子,也就是管东鸣,后来……我又逃了,像我母亲一样漂洋过海地逃了出去,因为我很清楚他爱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我的母亲,可她已经死了。”    ☆、第 54 章   “与我相比,那些永远失去了最爱的人的人才可怜,飞往美国的前夕我改了航班回到这个城市,听闻你去了医院实习,就又巴巴地赶了过去,我在人群里偷偷看你,你穿着雪白的大衣,一脸正气,或许你已经完成了自己的理想,又或者你已经成为了你母亲期待的样子,我却丝毫没有变化,甚至在过去的几年里几乎遗忘了你的存在而喜欢上了另外一个男人,这样丑陋的我以何面目出现在你面前,于是我又离开了。”   “在美国的那几年我无时不在怀念,怀念自己还年轻的时光,怀念管乐,怀念阿武,怀念向阳,怀念孩子,怀念你,我每天喝得很醉,醉了就能做梦,梦里你们都在,你对我说,我永远不会孤单。我想回来,可是我不能回,向阳跳楼那天我看着地上迸裂的脑浆,觉得人的生命竟然如此脆弱,或许这样懦弱的我也可以掌控它,我用三个月布了一个陷阱,我看着伤害向阳的人被炸的粉身碎骨,我看到自己的手上沾满鲜血,那个死去的鬼魂每天进到我的梦里折磨着我,我好像随时都会疯掉,留白,这样的我怎么能回到你的身边……”   管平安慢慢地再也笑不出来,她无声抽泣,望着苏留白的眼里满是悲哀,“今天穿上婚纱的时候,我在想你,说出我愿意三个字的时候我在想你,厉城给我戴上戒指的时候我也在想你,苏留白,不管我们是否再次错过,我很清楚一点,那就是我爱你。”   苏留白有些出神,似笑非笑地低着头,“这些,你为什么不早说呢?太晚了,平安。”   管平安目光落在他手指的戒指上,戒指闪着银光,她忽然想起苏留白说娶她的那封信。如果她能早些看到那封信,也许她就不会为了自尊和不甘做出痛苦的选择,他们或许此时正过着彼此梦寐以求的人生。   “你说的对。”管平安哀戚地笑道:“的确太晚了,在我决定去美国的那一刻,在向阳死的那一刻,我知道我的人生再也没有希望了。你是值得被爱的男人,是我没有资格拥有你。可是留白,我永远不会祝福你。”   管平安说完转身,如她所说,自己早就没有驻留的资格,明知如此,却还是不甘,固执地想,他一生都不能忘她。   人群阻塞围观,她环视一圈,大都熟悉的面孔,叶家父女,白氏一家,脸色铁青的苏母……人来的真齐,他们眼底都闪着惊愕,她甚至看见高中的班长那双厚厚的嘴唇和依然硕大的眼镜,白羽一身长裙,惶惶地揽住白灵僵硬的手臂,白灵心中想要大笑,她笑不可一世的管平安也有今天,但她终究没有笑出来,她想到医院病床上姜尚武无力而苍白的脸,还有当日她伏在他身上失声痛哭的情景。   白灵的目光看向苏留白,那个男人耷拉着头,深情而残忍地向白羽求婚,她得知这个消息便极力反对,但白羽羞怯地说他会回心转意,白灵心想,如果他能回头,姜尚武会不会也能对自己转身。白羽的幸福等于她的幸福,她如此盼望着,焦急地等待苏留白的行动,但苏留白始终没动,没有人知道他在想着什么。   人群自动地散开一条去路,管平安脸上挂满泪痕,背却依然骄傲挺直,好像永远不会落魄,不会失败。   那一刻人们知道,这个宁愿赴死却巨额钞票撒进火海的女人叫管平安,怪不得不肯回到叶家,怪不得被赶出惠丰时毫不气馁,怪不得她会对钟鸣涛说,你永不能翻身。现在,她应该也不能翻过身去了。   出租车司机这时挺着肚腩焦急地跑了进来,一边擦汗一边说:“门卫不让我进来,我费了好多唇舌,咱虽然是跑出租的,可也不能干这欺负人的事,你这戒指我不要,今天拉你就算免费。”说完,还大度地挥挥手,将戒指送上,后来看见她满脸泪痕不肯接,又笑着说:“不就是失个恋,算啥,大不了免费再拉你一回。”   管平安低着头,看那枚戒指在胖司机的肥厚的手心中闪闪发光,忽然露出一个笑容,“送给你了,我说真的。”   她又往外走,司机纳闷地瞪着眼,对他来说这也不算啥好事。   可身后又传来一阵脚步声,感到手腕被握住,她顺着力道转身,看见苏留白深沉的侧脸,苏留白将她攥紧,诚恳地对白家人弯下腰,白羽摇着头,让他不要走,苏留白轻轻一笑,对她说了一声对不起。   众目睽睽之下,两人并肩走出了人群,而过了半晌,寂静的空间才发出一个声音:“我们刚才是不是放走了一个杀人犯?”   人群的目光开始向叶家人聚集,叶细雨始终没有表情,仿佛与自己半点关系都没有,叶微澜一开始幸灾乐祸地笑着,她明显对那个“不要脸”的姐姐没有什么情感可言,但在叶致远逼人的目光下,胆大包天的她还是露出怯意,要知道早晨他还对她说让她自首。   后续是如何管平安和苏留白不会知道了,但厉城的婚礼少了新娘,白羽的婚礼少了新郎,新郎新娘齐齐私奔,本来就是一件轰动的新闻,何况过了此时,管平安需顶上一个杀人犯出逃的罪名。   “你可以不说出来的。”   苏留白驾着车说。   管平安坐在后排,怀里抱着花童苏念乐,神情安稳。   “我不想骗你。”   “可是就算你骗我一辈子,我也是乐意的。”   管平安低着头不说话,半晌,摸着苏念乐的头,问一直沉默的孩子,“怕我吗?”   苏念乐侧目瞄她一眼,脱口而出:“不怕。”   管平安失笑,然后失神,下一句话是对苏留白说的。   “回去吧。”   “我和孩子都在这里,你要回哪儿去?”   “我会到该去的地方接受惩罚,你要回到白羽的身边,她对你是真心的,我们不该伤害她。”   “你和我在一起才是我们,除了这个我们,我谁都不要。”   管平安还要多说,苏留白制止住她,“你说你爱我,既然爱我,就听我的。”   她缓缓沉默,看向窗外,外面已是车流稀少的外环路。   罢了。这样的时光,就让她再贪一点。   车是苏留白开的,在一个路口转出大路,挑没有监控的小路一直开了一个下午,到了半夜,他们在一个小镇落脚,车已经扔了,两人是半路打的黑车。   下车时苏念乐已经睡的很熟了,被父亲背在背上,苏留白的上衣披在管平安的身上,盖着她□□的皮肤。三人像是落魄的贵族沿着街头行走,事实上这两个人谁都没有带钱,苏留白将自己的结婚戒指卖给了一家私人的金店,得到的钱比起原价打了血折,他却眉头都没皱一下。   小镇不兴夜生活,行人寥寥,异乡小镇的街头,他们谁都没有开口,沿着昏黄的路灯一直走。期间管平安一直牵着他的手,苏留白在这一刻终于有了是管平安的男人的欣慰。   “真想和你一直走下去。”   管平安笑笑,没吱声。   苏留白想了想,问:“那个人……你怎么策划的?”   管平安气息明显急促起来,半天才找到呼吸的节律,说:“勾引他到车里,半路跳下车,将车里的□□启动。”   苏留白点点头,“你受苦了。”   管平安因为这四个字眼睛又开始模糊,她强自镇定地说道:“只有你会这么说。”“我到现在还觉得恍惚,平安,我们这算是在一起了吧。”   管平安眼里掉下泪,颤抖着声音说:“你这是何苦。”   苏留白稳稳一笑,轻轻将她的眼里吻去,“只要和你在一起,一天也是好的。”   “其实我是想默默祝你幸福的,可是我不知哪里来的冲动,就想着再看你一眼,一眼就好,可是看见了你又忍不住对你说出了那些话,留白,你妈说的对,我不是个好女人,我又连累了你。”   管平安像个孩子无助地擦眼泪,可它们好像永远也擦不干。苏留白只好抽出一只手将她抱住,“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女人,你是我的女人。别哭了,对我来说我们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被爱怜着的女人由于心底巨大的悲哀和愧疚,使她的哭泣持续了很长的时间,那段时间苏留白一直低声地安慰,并且试图说一些情话,但他对此的语言功力十分有限,所以往往词不达意,但怎么会有人在意。   管平安擦掉最后一滴眼泪,她觉得即使未来一片黑暗,自己也能够从容面对了。因为苏留白说他仍会守候着她,就像他们年轻的时候,他天天跟着她跑,然后躲在角落里难过,她说以后即使他对自己厌烦了,她会像他一样追着他跑,直到跑不动了。   那个夜晚因为美好的变得十分的短暂,谁都没想到会走到路的尽头,再往前没有路灯了,真正一片黑暗。两人都有些错愕和失望,这时那家小小的旅店散发的昏暗的光芒照进了他们心里,他们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   他们仍旧穿着那身衣裳。   男人白衬衫的袖子挽了一半,身后背着个睡熟的孩子,女人披着男士的外套,脸上的妆花了一些,眼睛红肿,但那张脸还是耐人看的。   但这深更半夜,睡眼惺忪的老板的色心是一点都没有的,三人说怪不怪,但说不怪又真的透出几分诡异。他犹豫的当,苏留白面容憨厚起来,“参加完婚礼往家赶,路上车坏了,才走到这儿,身份证确实忘记在车里了,老板,孩子还这么小,让我们住一宿吧。”   老板寻思大概是没人干坏事还带着孩子的,于是让他们住下了。   两人走进狭小的房间里,将孩子放在床上有些发霉的被中,分别再床的两侧躺了下去。   管平安舒服地叹了口气,“从前在多软的床上都睡不安稳,今天躺在这儿却好像上天堂了似的。”   苏留白伸过手去在她脸上来回剐蹭,管平安觉得痒,笑嘻嘻地抓住他的手枕在头底下.    ☆、第 55 章   “你说曾经来找过我,什么时候?”   “六年前有一天,你在医院动手打了一个男人,那个男人骂骂咧咧地说要告你。”   苏留白认真回想了半天,才恍然大悟地说:“是那个不肯给老婆动手术的男人!呵呵,我记得当时把他按在地上,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抬了一下头,在门口看见一个背影,特别像你,可你走的那么决绝,我又觉的不该是你,就那么恍神的功夫,被那人反手打了几拳。”   “那后来怎么样了?他告你没?”管平安接着问。   苏留白尴尬地咧着嘴,“他没告我,因为我比他伤的重。”   “嘿……”管平安轻笑,“如果当时我能鼓起勇气就好了。”   “怎么?”   “揍他啊,我打架很厉害的。”管平安理所当然道。   苏留白摇摇头,“当时我满脸的血,但大多也是吓唬他的,你不知道旭杰把他吓坏了,手术单也肯签字了……”   说起张旭杰,他脸上的笑容黯淡了不少。   “我知道你们有些嫌隙,但旭杰他是个好人,如果不是他,我一个人带着孩子不知道该怎么挺过来。”   “我知道,每个人都心怀感恩,”   他说完就觉得管平安的情绪低落下来,忙又说:“我从来没觉得念乐是个负担,相反,他给了我面对生活的勇气。”   管平安叹了口气,脸埋在他的手心轻轻一笑,“我没说你呀。”   苏留白和她对视相笑,最后目光一起落在苏念乐的脸上。那孩子沉静的脸庞露出一丝微笑。   这一夜,如此短暂而漫长。   清晨,三人在阳光中醒来,管平安接着生锈的水管好好地洗了把脸,站在窗前等自然干。不一会儿,父子俩在她身边并列站好,彼此相望,如出一辙。   苏留白心情大好,带着一大一小走出旅店,他们沿着路灯往回走,找到一家早点铺,郑重地吃了一顿平凡的早餐。   吃完,三人又钻进一家服装店挑了衣服,此时苏念乐也换下身上的小黑礼服。苏留白最先看见橱窗前的亲子装,雀雀预试地打量,当看见管平安挑选的衣裳时果断地摇头,顺手买下那三件胸前印着三只小猫的运动装。   走在大街上时苏留白挺胸抬头地,很有一番气势,苏念乐走在中间,对周围打量的目光报以漠视,管平安走在最后,看着父子的背影,喉间的哽咽让她不时地往下咽,终究只是苦涩。   日上三竿的时候,小镇才终于显露出原貌,镇里四通八达地流着江水,两侧人家临水而居,偶有划船经过,留下细碎的歌声。   斗大青砖踩在脚下,带来一阵熟湿濡腻的感觉,三人漫无目的地东看西看,觉得这个地方远离城市的热闹喧哗,清静闲凉的正好。   苏留白感叹想在这里居住,管平安侧目问:“不是故乡也好?”   苏留白听了就哈哈一笑,“现在的人有几个还记的故乡的模样?再说,只要心里快活,哪都是故乡。”   管平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三人这样闲逛,看着流水人家,竟也走了大半个镇,午餐找了一家特色餐馆,简单地吃了些。   吃完饭,管平安忽然问父子二人,“你们有没有什么心愿?”   苏留白一怔,说要好好想想,苏念乐眉都没抬,直接回:“没有。”   管平安就有些失望地催促二人好好想想。   苏留白于是说,“陪我看场日落吧。”   管平安想起童话中小王子最爱的日落,心头微酸,笑着点头。   三人找好了一处绝妙的地方,在一座拱桥之上,午后阳光炙热,他们先是躲在桥下的影子里,后来无处躲藏,苏留白建议先离开,可管平安不肯,于是他们转而守在桥上。   管平安知道,太阳越是炽烈,越是接近尾声。   她心里说,该来得及。   日落的朝霞像蒸腾的火光,冲天而起,猛烈而夺目,三人少有地,专注地,只为一场日落守候。   当他们的影子被照的越来越歪斜,当夜幕的起始快要来临,当三人心满意足地对此感到充实快乐时,人们听见远处传来的警笛声。   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急。   苏留白黯然的目光对管平安对视,管平安歪头一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   “苏留白,我爱你,这个答案我花了整整十年的大好时光,它们一去不返了。”   苏留白红了眼眶,将她的手死死握住,柔声说:“没关系,我们还有一辈子。”   陆光背对着苏念乐给管平安戴上手铐的时候,问她“值得么”,   管平安笑:“你指的是自己我为什么杀人?为什么在他的婚礼上自白?又或者为什么逃走后主动投案”   陆光挑眉,“什么都是。”   管平安回首看着苏留白轻轻一笑,他在人群里一直看着自己。   管平安扭过头又去看陆光,正好他的视线也刚刚收回。   “我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明白,失去他的人生和坐牢又有什么分别。”   坐在警车里,车窗被无数记者闻讯蜂拥拍打。管平安木然相对,失去了说话的热情。   对她的诉说饱含极大热情的,永远只有记者,他们像是钻着鸡蛋缝的苍蝇环绕在他们身边,管平安心里对苏家父子抱歉,她再一次让他们的无奈暴露在无情的都市。   这个瞬间永远让她愧疚。   警车从来时的路返回,管平安透过车窗看向两侧高耸摇曳的白杨,它们枝叶相依。永不分离。   不知过了多久,属于城市的寂闷躁动开始冲进车厢,管平安感到自己的呼吸渐渐费力,但她坐在原处,依然肩背挺直,纹丝不动,直到陆光说:“到了。”   她被带下车,虽已是深夜,但车外的燥热扑面而来,她心里感激着陆光的温柔,使自己没有丧失尊严地一步一步走进警局。   警局是栋十余层的建筑,灯火通明,四四方方,严丝合缝,她翻过惠丰建筑历史,整栋楼都是钟明强的手笔。   大门口仍旧是两颗白杨,从树下走过,能听见树的蝉鸣。   进了大门,向东转两个弯,上了电梯,宽敞的电梯在陆光及几名警察进入的瞬间变得拥挤起来。   电梯在10层楼停下,她继续转了两个弯,被带进一间密闭的审讯室。   手铐被摘下,陆光让她坐在桌前的椅子上,她依言照做,陆光摘下帽子放在桌上,顺便把手铐揣到怀里。   管平安诧异地看着他,陆光轻轻一笑,摊摊手:“舆论闹得太大,我连你杀了谁都还不知道,就接到命令逮捕你,现在你可以告诉我,婚礼上你说的是不是真的?你是不是杀了人?”   管平安勾起嘴唇,埋头苦笑。   “真的。”   陆光眼神睿智而沉稳,他点头,“那么问题来了,你杀了谁?”   “汤姆。史密斯,美国纽约人,32岁,无业游民。   “为什么杀了他?”   或许是想到往事,管平安的眼珠剧烈地晃动了几圈,然后盯着桌上的灯发直。   “我为了报复,杀了他。”   对面的陆光明显一怔,他张着嘴,许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然而他没有说话,而是从口袋里掏出包烟,递给她一根。   管平安摇了摇头,“不用了,谢谢。”   陆光于是自己点上一根,锐利的目光射向管平安的脸。直到管平安交代了时间和地点,他的烟才抽了半根,示意她继续。   管平安叹了口气,答案和在婚礼上说的差不多。   “汤姆太招摇了,想跟踪他易如反掌,我先在黑市买到□□,偷偷地装到他的车上,然后第二天他又跑到常去的酒吧鬼混,那天我戴了假发,化了很浓的妆,穿的很少。他竟然就认不出我了,主动跟我搭讪,后来还带着我上了他的车。一开始他想往自己的家开,但我跟他说要去先兜风,他就把车开出了市区。之后我说想吐,下了车,等我走出很远,就按下了□□的按钮,砰的一声,他game over了。”   她说完这些话,陆光的烟只剩下了烟头,他把烟火按灭在桌上,起身戴上帽子。   走时留下一句话,“想杀谁就杀谁?管平安,你真有那么大能耐?你把我当傻子糊弄。” ☆、第 56 章   旁边另一名警察看他消失在门口,扭头对管平安说:“你说的我会去核实,但你恐怕要先在牢里呆上一段时间了。”   管平安说明白,然后被带进看守所里。   她被关在独立的房间,狭小又宽敞,她慢慢坐到床上,脸正面向一根根铁质的栏杆,她仿佛能从那些栏杆看向很远的地方,只是眼中并无焦距和生气。   但有时,她呆滞的眼中也会出现一丝笑意和温柔,总是给她送饭的那个年轻的女狱警想,她一定是想起了苏留白和她的儿子。   这样一所城市,说大不大,但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风云人物,而一旦成了热点,就会引发无数人的好奇,这名女狱警详细,她已经快要接近真相了。   食物由人通过门孔递进来,每次管平安都用手去接,然后感到手心一阵暖热,有时她实在没有胃口,就把饭菜都放在一旁,等那个年轻的女狱警来收的时候,总要对她絮絮叨叨地说上半天,什么人是铁饭是钢,什么为了孩子,什么好好活下去。   管平安听见这些话就忍不住笑,笑着笑着便又沉默。   她对着日升日落心算着时间,事情交代的明白,应该很快就会有结果了。   果然第二天下午,当她又将饭放在地上的时候,女狱警打开门走了进来,对她说:“你可以走了。”   管平安困惑地仰头看她,于是她又重复了一遍,这一次管平安听清楚了,不可置信地摇着头,“不是判刑,而是放我走?”   女狱警笑着点头,“就是这么交代下来的。”   管平安看着女警察略显稚嫩的笑脸觉得不可思议,她晃了晃愈加沉重的脑袋,想不通究竟发生了什么。   女狱警就上前拉起她往外走,“你的东西等会儿有人还你,出了门可别想着再回来了。”   一天的短暂相处,她觉得管平安并不像八卦报道上说的嚣张和不可一世,反而,这个陷入了巨大的沉默的女人,总是将头埋在膝盖里,若有所地地显得几分郑重和释然。她在她身上找不到让人憎恶的地方。   管平安直到出了门,脑袋还是浑浑噩噩的,她还是想不明白,罪大恶极的自己怎么就被放了出来?   她还没有想通这些的时候,就看见了苏留白焦急的脸。下一秒,就被扯进了他的怀中。   苏留白的怀抱,总是令她感到悸动的温暖。   管平安的头顶着他的下颌,隔着头发还能感到坚硬的胡茬,她沉脸窝的更深,闷闷地问:“你等了多久?”   苏留白叹了口气,“等到头发都白了。”   管平安听了,挣脱出来,认真地看着他的头,果真发现两鬓上新添的银白,有些动容的说:“你别想我说不要等我的话来。”   “我永远不会让你说的。”   她又看到他的眼里闪烁的泪光。   管平安叹息地重新投进他的怀里,这辈子,他们就算得不到全世界的同意,但只要他还愿意要她,她就一辈子爱他。   他们的相思一样的深重,以致可以忽略身边拥着的所有的摄像机和记者,他们越挤,两人就抱的越紧,以致最后可以将所有推堵变成相爱的推力。   但唯有一个身影令她不能忽略,那道身影修长优雅,脸上总带着疏离而温柔的笑容。   管平安的余光透过人群落在厉城的身上,他静静地站在车旁,目光轻柔地看着他们。   那一瞬间,她脑海忽然一道光一闪而过,脸色骤然变得苍白可怖。   百年厉家,坐观世界风雨变色屹立不倒,那样一个面含慈悲,胸怀沟壑的老人,怎么能容忍她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翻江。然而他却一直保持沉默,看着她像小丑一样在原地踏步。   管平安轻轻推开苏留白,推开摄像头,推开记者,推开阻止她前进的一切,一步一步走到厉城的面前,两人对峙的时刻,镁光灯又闪个不停,场面却出奇的安静,没人会打扰一个惊天报道的产生。   所有人静悄悄地,等待两人解开他们困惑。   本来是一部狗血剧,忽然就变成了真爱,本以为勉强算作一部爱情戏吧,峰回路转,又成了悬疑剧。小道消息说管平安承认自己杀了人,具体原因却众说纷纭,听闻这件事的人们对她的感情忽然就从冷眼旁观变成了好奇和怀疑,就在整个城市都因为这桩犯罪事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的时候,她又被放了出来。   管平安的重获自由代表了什么?这种扎根脑海的困惑和想知道谜底的渴望让他们忽然陷入了不安。   管平安觉得,自己没责任拯救人们要命的好奇心。   但她深刻地,坚决地,不能认同既屈服于命运,又屈服在人类脚下的自己。   “所以一切,都是你们为了骗我布的局!”   厉城点点头,眼里闪过同情,但他不能不虚伪地对她说:“安安,都是为了你好。”   管平安冷冷一笑,想起厉家司机每个月都要采买一卡车东西运送到一幢秘密的别墅,质问他:“所以用一幢豪华的别墅供他玩乐,给他山珍海味,女人和大麻,让他好好活在这世上是为了我,是吗!”   厉城叹了口气,“想一想,如果他真的死了,你不会只被关上一天,不会在前一刻抱着男人说些让人觉得傻帽的情话,你在监牢里的每一天都会被无限的复制,管平安,你没资格得到一切后却抱怨让你拥有这一切的我们。”   “如果我的一切真的都是你们给我,为什么在他被人抓走的时候你们要冷眼旁观,为什么等到一切都无法挽回才出现我面前说要拯救我!厉城,六年前我需要你们慈悲的时候,你们在哪里?”   一滴水珠折射着太阳光芒,荧光闪闪地从管平安眼中滚落,厉城默默的垂下目光,沙哑地说:“安安,你不是早就明白身不由己这四个字……”   管平安瞪大双眼,全身不由抽动,话语艰难:“我的噩梦永远不会终止了。”   “管平安,这世上就你一个痛苦么。”厉城有些无奈,但管平安怎么能听进去。最后他几乎哀求,“我答应你所有的事情都给你一个解释,你先跟我回去好不好。”   这一次不用管平安拒绝,苏留白将她揽到身后,对厉城说:“她不想见你,你何必自讨苦吃。”   厉城看着他皱眉,冷声说:“你别忘了,她还是我的妻子。”   苏留白嘴角一勾,“那又怎么样,她不想去的地方,谁也不能勉强。”   说完,揽着管平安匆匆走过马路,钻进一辆小汽车中,身后记者纷纷追截,苏留白费了很大气力从人群中将车开出。   你那么憎恨一个人,心心念念要他死。   他死,你因手上沾满鲜血而日夜噩梦。   他生,你又赌咒发誓,让他去死。   管平安半坐在床边,已经很久没有说话了,眼睛直楞楞地盯在房间中某一个角落,猩红的画面不断涌起。   她将双手交叉地放在小腹上,神态显得十分安详。   这样许久,苏留白烧好了热水叫她洗澡,她慢慢起身,乖乖地洗,水声哗哗地响。苏留白给她找换洗的衣服,翻箱倒柜发现只有一件胸罩,他把白色的胸罩迟疑地握在手里翻看,外人的角度上很有一种暧昧和下流,但此刻没有外人,所以苏留白放肆地把她看做是自己的妻子。   而苏留白为这一刻感到窃喜的时间不多,想起他们一个是有夫之妇,一个是有妇之夫。   他又有些头疼。   苏留白最后替她挑了一件自己的宽大的衬衫和长裤,衣服整齐地码在一起,最上面是管平安的胸罩和一件男士未开封的内裤。   他慢吞吞的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做完这一切的时候,卫生间里的水声停了。管平安披着苏留白的浴袍光着脚走了出来,齐肩的头发垂直挂在肩上,发梢还在滴水,苏留白指着衣服对她示意,接着和她擦身而过进入卫生间,拿出毛巾后引管平安坐在一旁,替她擦头。   管平安低眉浅笑,乖的反常。   苏留白看着她的后脑勺若有所思。   “平安,你在意的东西我同样在意,你所有的委屈我会用尽全力替你讨回一个公道,所以,你可不可以,看在念乐和我的份上,留下来.”   管平安僵住了,脖子机械地扭动回头去看他,苏留白放下毛巾,捧住她的脸颊,“平安,我在求你。”   “留白,我凭什么让你跌倒尘埃里。”管平安嘴角轻颤,眼眶慢慢湿润,纵身扑进苏留白的怀中放声大哭。   许久,管平安抽着鼻子问:“白羽怎么样了?”   “挺好。”扯。   “我们呢?”   “应该不会再糟。”   管平安看着紧闭的窗帘无声地笑了笑,忽然被苏留白用力地抓住了头发。她仰头带着疑问看他,他笑着低头噙住她的嘴。   “不要想太多。”他说。   下午,苏留白说带她去吃饭,管平安下意识摇头。他却态度坚决。   “就算别人都指责嘲笑我们,我也不认为自己错了。”像张旭杰说的,苏留白的神经其实比大肠粗。   管平安心里装着一只鬼,扭捏地不愿出去,最后还是被苏留白带了出来。   苏留白没像他说的带她去某个填饱肚子的地方,而是直接找上了厉城。   厉城同样吃惊,上下打量管平安身上罩的能当裙子的衬衫和高高挽起的裤脚,全都是苏留白的气息,好歹一双布鞋还比较正常,他不知道是那一家子私奔时买下的,一直穿进监狱又穿了出来,苏留白顺着他目光看到了那双鞋,有些懊恼竟然忘记和她的衣服一起扔进垃圾桶。   想起他扔那套衣裳时管平安不赞同的神情,苏留白就忍不住高兴。   “不要这件晦气的,你喜欢我们再去买十套亲子装。”管平安才恋恋不舍地松开脏衣服。   “你们把婚离了!”   苏留白说话斩钉截铁,管平安没有吭声。   厉城端坐在沙发上,狭长的眼眸盯着管平安问:“是你的意思?”   管平安点点头。   苏留白腰挺的更直了,“你离不离?”   厉城无奈地靠在沙发上摊手,“她没告诉你我们还没签婚书?事实上我们刚完成仪式她就反悔了。”   前路茫茫无际,道阻且险,这些她都能忍受,但连她自己都没有想到,自己一往无前的决心会败给一个吻。   说我愿意,互换戒指,厉城被教父授予可以亲吻新娘的权利。新娘把心里一千个不愿意和着血吞进肚子,决心再忍受厉城熟悉而陌生的气息。   直到两唇真正靠拢在一起,她便清楚地辨认他和苏留白的不同。   苏留白的唇是单薄而冰冷的,一如他每时微笑周围静谧的孤独。   而厉城,他的唇是热的,是软的……不是他的。   说到底,他们并不相爱,亲吻才显得悲凉。   管平安觉得自己像个小丑,被另一个小丑抱在怀里做秀给更多的小丑看。   她的胃最先感到恶心,然后是胸腔,喉咙,最后脸上的表情开始狰狞,她开始可怜自己,可怜到险些落泪。   很多人无法想象这只是一两秒钟发生的变化,无论它属于是精神的还是生物性质的范畴,它使管平安的手用力推向厉城的胸膛。   教堂里,众多的小丑洋溢的虚伪的幸福的表情开始崩裂,即使他们依然笑,性质已经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   管平安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她不该伤害一个爱自己的和一个自己不爱的男人。   她对厉城说:“我不能嫁给你。”   厉城愣愣地看着她,脸上吃惊的表情如果深究,很可能带着一份松了口气的味道。然而当时没人会深究这个小问题,在这么一群习惯在镁光灯和恭维下生存的小丑面前厉城的确失了很大的面子。   “为什么”他得为自己问一句。   管平安盯着他的唇想了想,说:“我想吐。”   哗……   人群真正沸腾了。   厉城难堪地觉得,自己也想吐一下。   管平安在众人凉凉的目光里拉着长长的裙摆要离开,唯一的通路上,厉洪涛静静地站在那里。   世界上很小一部分人就有这样的气势,他们高兴时可以表现的和蔼可亲,就像自己的邻居,开门就可能见到,有时一天见上好几次,熟的如同自己的亲密的脚。但当他们表示出不快,愤怒,甚至怨恨时,强大的磁场可以覆盖臭氧层,他们不用动,轻轻地站在那里,冰冷的目光射向你的脊梁,刺穿你的灵魂。   厉洪涛就是这样的人,明明宽敞的通道,他一人,两条腿外加一根拐杖,如同一道天堑,使管平安无法忽视这道屏障。   厉洪涛看了她半晌,看得喧哗的气氛开始冷寂时,掀动嘴唇说:“管平安,我说过你会成为厉家的人。”   人们这才吸了一口凉气,原来真正瞩意这个女人的是厉洪涛!只是她凭什么?倾国倾城的外貌无可匹敌的商场天赋还是娇艳婀娜的身材?众人开始往下流的地方想,但都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有谁能让厉洪涛逼迫自己的孙子娶她!   老人的目光像一把锐利的匕首刺进管平安的胸膛,管平安一阵心悸,却下意识挺起鼻梁。   “厉先生,你不再年轻了,即使你能控制厉城,控制厉氏,可你无法再控制我了。”   厉洪涛漆黑的瞳孔微微一颤,“是吗?”   管平安无所畏惧地点头,“我决定承受公平的审判。”   当时,这句话只有他们明白,后来当所有人都明白到她说的审判指什么,事情就发展到了这个局面。 ☆、第 57 章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骗我,平安的身份证户口本呢,我知道在你这儿,交出来。”苏留白像个护崽的母鸡,竭力张开气势地说道。   厉城叹了口气,走到柜子前找出一个文件夹递给苏留白,苏留白打开一看,确实是管平安的证件。他鼻孔对着厉城冷冷一哼,“算你识相。”   厉城无奈地扶额,“你们,诶……”他看向管平安,委屈地说:“知道报纸怎么说我?说我是比窦娥还冤的新郎,说我为此患上抑郁症,求爱不得而屡次自杀,屡次未遂……管平安,你欠我的可怎么还?”   “还不了,受着吧。”   苏留白面露兴奋,抓着管平安往外走。管平安听话地由他拽着,转出门外的一瞬间她忽然回头看了厉城一眼,厉城站在巨大的沙发前,看她的目光盛满怜悯。   管平安的心忽然坠到了地上。   到了停车场,苏留白才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说:“没想到这么顺利。你怎么不告诉我你们没结婚”   管平安搭着眼皮咕哝说:“我怎么知道你来是为了这事。”   苏留白嘿嘿笑,先给她开了车门,自己从另一侧上车,发动引擎后看了看表,自言自语,“应该还来得及。”   “什么?”管平安没听清。   苏留白不吭声,直到他把车停在民政局门前,管平安才洞察了他的意图,皱着眉问:“你离婚了?”   苏留白点头。   两人之间,看似管平安强势而苏留白总是无条件付出的弱势的一方,但从结婚这件事情来说,管平安因为无法接受厉城的亲吻而悔婚,苏留白却确确实实完成了他的婚礼。   他是多么决绝残忍的性情,管平安更深一层的领教了,才越发觉得愧疚。和一个不爱的的人形影不分,同床共枕,苏留白用后半生的不幸赌她不舍,而他确实赢了。   白羽那个姑娘,同样单纯而执拗地为他付出多年的青春,转眼却成为他利用的对象,管平安不知道她心里的阴影在日后能否愈合,但苏留白,她知道即使他愧疚,却不会后悔。   这么一个男人,为了自己宁愿得罪世人,遭受世人的不解,冷漠,谩骂,白眼,甚至是唾弃,却为了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分钟沾沾自喜,她还有什么好犹豫呢?   罢了,一辈子那么短,他们能在诺大的世界相遇相爱,应该好好在一起,哪怕只有一秒,一瞬。   他们在工作人员怀疑的目光中顺利地照相签字,当鲜红背景的照片被印上一个永久的钢戳,那一刹那,两人短暂地忘记了呼吸。   当他们拿着新鲜出炉的结婚证书发愣过后,苏留白猛地将她抱在怀里转了好几圈。   “你终于是我的了。”他畅快地喊道。   不论少年还是长大的苏留白,都是内敛孤独的,此时管平安看着他欣喜若狂的模样,不由地也露出了笑容。   只有真正经历寒冷,才能无比渴望温暖,那晚他们像两个孩子紧紧依偎在一起,互相取暖,极力想要缝合彼此的缺口。   清晨,日光爬上半空,小屋里由于窗帘紧缩而黑暗朦胧。苏留白睡意沉迷时电话铃响了起来,他用力睁眼一看,瞬间清醒过来,跑到房间外关上门才接。   管平安在屋内,模糊听见他低着声音发出几个简短的音节。   不一会儿,苏留白踮着脚刚开门,对上管平安明亮的目光,他嘿嘿一笑,说:“醒了?”   “你说呢?”   苏留白又是一阵傻笑,拍拍胸脯,说:“吃什么,老公去做。”   管平安瞥了一眼苏留白手上的手机,问:“你妈?”   苏留白笑容一滞,僵硬地点了点头,“她说她那儿也都是记者,让我早点把孩子接回去。”   “你怎么回答的?”   “我说再缓缓,毕竟她那儿相对还安静些。”   “念乐喜欢去奶奶家吗?”   苏留白苦笑摇头,“大概,是不喜欢。”   管平安想起苏母冷肃刚烈的神情,翻出被窝穿起衣裳,穿好后回头一看,发现苏留白还傻站在门口,笑骂道:“穿衣服啊。”   苏留白傻傻地问她去哪儿,管平安瞪他一眼,“当然是去接孩子。”   临出门时苏留白忽然拍自己的脑袋,“你还没吃饭哪。”   “接回孩子再吃!”   苏留白工作以后贷款买了一套房,买时特意挑选环境清幽安静的小区,为的是让神经衰弱的苏母好眠,而他自己就住在那套窄小的老房子里。   苏母一开始并不愿意搬家,但耐不过苏留白坚持,后来沉浸在老邻居羡慕的眼神中,就松口答应了。   不说苏留白自己的目的,如果她不实在不肯搬,他宁可在附近找房子也不会和她一起住,最大的原因在有一天早下班,还没进家门就远远在楼梯里听见孩子的哭声,他急忙跑到门口拿钥匙开门,一进门就看见苏念乐满脸眼泪鼻涕地蹲在墙角,苏母站在他跟前,手里操着拖鞋,两人不远处的地上跌落一个摔得四分五裂的奶瓶……   苏母一见他便告起状:“这么小的孩子就知道浪费粮食,以后还得了,我不管教他以后像某人一样,我们苏家还要脸不要。”   苏念乐沉着脸没有说话,弯腰抱起孩子回自己的房间。   房间里还不懂事的苏念乐扑在爸爸怀里哇哇大哭,白皙的脸上一片清晰的红肿。   第二天,苏留白向张旭杰借了十万块钱,贷款买了房子。   小区年头不长,墙壁上泛着新鲜颜色。规划也十分出色,务必让每位业主觉得昂贵的物业费物有所值。   车停在楼下,苏留白牵着她按响了楼口的门铃,管平安十分困惑地问:“你没有钥匙?”   苏留白没有说话,伸出手又按了一次,不一会儿视频里出现苏念乐的脸,苏念乐一看见他们,少有地张开嘴笑了。等两人出了电梯到达门前,苏念乐小小的人影已经站在门口等着了。   管平安看见他露出少见的欢喜的笑容,心酸地想他不知多不快活,母亲的天性让她揽过他小小的身体。她将脸颊贴住他的,久久沉吟不语。   她怎么会那么狠心,竟然决定永远不再见他了?   苏母拉着脸走出卧室,对管平安视而不见,挑着眉梢嘲讽地说:“苏留白你真给老苏家长脸,你爸坟上现在还冒着青烟呢。”   苏留白走到苏念乐房间给他收拾东西,不理会母亲的冷嘲热讽。   王秀云教了一辈子书,也不是天生刻薄,只是太在意自己的脸面,容不得让人说三道四,可自打管家母女进了小区,苏留白就失了魂,她虽然不说但看在眼里,对他们之间那些沟沟道道心里清楚的很,她甚至下定了决心,如果她敢勾引自己的儿子堕落,那她想方设法也要赶她们母女离开。   哪想到这两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珠胎暗结,想起来心里的火苗就往外窜。   “这些都是白羽孝敬我这个婆婆的,你给她还回去,告诉她我没脸拿她东西。”   苏留白手里拎着书包,低头看着扔在脚下的老年人按摩的器具,淡淡地说:“不要就扔了吧。”   苏母压抑在心底的愤怒腾地窜了上来,一脚踢开地上的东西,指着苏留白的鼻子大骂:“早知道你哥就不该救你,留下你这个白眼狼气死你爸又要来气死我。你滚,我没你这个鬼迷心窍的儿子。”   苏留白脸色煞白,唇角圆润的线条也变得僵硬,他慢慢蹲在地上,把所有的东西重新放回包装袋中,又将它们整齐放在墙角,才慢悠悠对母亲说:“我哥他死了,尸骨都变成了灰,你再想他他也回不来了,爸呢,他是被我气死的吗,呵呵,如果不是因为提起离婚你就自杀,他会郁郁寡欢?后来你知道他喜欢管乐阿姨,你怕他见她,就趁他生病把他锁在屋子里,指责他不要脸,你说的那些话现在想起来都让我脸红,我爸他是被你害死的,不是我。大哥走了,爸也走了,不管你愿不愿意,你能依靠的人只有我,可是妈,我会养你天年,但是我无法原谅你对我爸对念乐做的那些事。谢谢你这几天照顾念乐,我们走了。”   苏留白侧身从她身边经过,不去看她因为惊愕而灰败惨淡的脸,左手拉着儿子,右手拉着管平安往门口走。   身后静悄悄的,管平安忍不住回头看她,记忆里挺拔的背影此刻佝偻着颤巍巍地站立在原地,再也不复往日的高高在上。   管平安不擅长讨好,也不想费心去让意志坚定的苏母改变想法。可是,   “你爸竟然喜欢我妈?”听起来倒有几分前世夙缘的意味。   苏留白的父亲也是小区的名人,经常在报纸上发表文章,是那种只要提起就要竖大拇指的人。竟然一直偷偷的爱着管乐?管平安很难相信。   苏留白余光瞥了下倒车镜,双手将方向盘打了半圈,才说:“他生病那段时间一直被我妈锁在屋里,他也不恼,每天呆呆地站在窗前,慢慢我才知道他是在看你妈,他临死前的眼神我一辈子也忘不了,他对我说莫为声名所累。所以我才不会让自己成为第二个他。”   管平安叹了口气,忽然觉得那个尖酸冷漠,过于看重面子的苏母也是一个可怜之人。伸出手指在苏念乐头发上打卷,苏念乐认真地看着一本书,她目光瞥去,发现是本高年级数学,皱了皱眉,随手把书扔到一旁,看着儿子不满的神情,笑笑说:“天才都是蠢蛋。”   苏留白看着后视镜的母子,无声地笑了,老婆孩子热炕头,这是他全部的梦想,在这一刻全都实现了,惟愿它永恒。   管平安依然穿着苏留白宽大的衬衫,这件衬衫仿佛是为了结婚特意准备的,虽然不甚合体,但苏留白穿着同样洁白的衬衣脸上笑出一朵花来似的坐在镜头面前,使看似繁琐的进程变得十分顺利简短,她不得不觉得自己陷进了他的算计之中。   苏留白很少做出承诺,承诺过的事就一定做到,一辈子里唯一一次失言便是对白羽的那句我愿意,如果管平安真的无动于衷,他的承诺也会兑现,他会照顾作为自己妻子的白羽一生,只是不会爱她,然而这个前提被管平安打破,他便撒了谎,成了众矢之的,成了坏人。   可是为这一刻,他不愿成为像父亲那样完美的好人。   当管平安哑然地看着面前十套亲子装,觉得自己离她爱的高跟鞋越来越远。   “的确我现在身无分文,可是你真不打算给我买那些漂亮的裙子了。”   管平安充满希冀地看着对面橱窗里的花枝招展的衣裙,对苏留白说,苏留白在一旁结账,接过银行卡后随手递给她,“密码你生日,喜欢自己去买好了,虽然你穿裙子很好看,但我还是觉得这些也很适合你呀。”   管平安三人身上色彩明亮的亲子装,父子二人几乎相近的轮廓,无奈地笑了笑,不客气地将银行卡揣进兜里,“以后再说好了。”   当两人拎着十套亲子装走出柜台的时候,他们只能将苏念乐夹在中间而空不出手去牵他,管平安抱怨喜欢可以以后再买,不需要一次清场吧,苏留白无所谓地晃着脑袋,不小心说出事情真相,“逛街太麻烦。”   管平安觉得刚成为苏太太的自己地位有所下降,但大庭广众下总要给自己男人一些面子,至于回家跪搓衣板还是遥控器,这个可以慢慢想。   他们浩浩荡荡回家时,发现仇九蹲坐在楼下,晃着脑袋抽烟,看见他们就站了起来,笑嘻嘻等他们走近自己。 ☆、第 58 章      管平安问:“你来干嘛?”   仇九笑了笑,露出满口黄牙,“想你了嘛。”   管平安皱着眉往里走,仇九走上两步拦住她,“不请仇叔坐坐?”   “有啥坐的。”   苏留白站到两人中间,对仇九笑了笑,“平安不懂事,仇叔往上走吧我们家平时很少来人,今天请仇叔尝尝我的手艺。”   “这才像话嘛。”仇九得意地看了管平安一眼,背着两只手往门里走。   到了家门,仇九在门口脱了鞋,站在四十几平的房子里来来回回打量。   管平安又说:“有什么看头,不都一样吗?”   仇九哼哼摆手,“那可不一样,这一家有一家的风水运道,你懂啥嘞。”   管平安闷着气,“我不懂,你懂,那你倒好好看看,这家主人能不能当个什么首富。”   仇九就又转了几圈,才坐在沙发上对管平安神秘地说:“天机不可泄露。”   管平安切了一声。   仇九提溜眼珠子看着这一家子衣裳,嘿嘿乐出声,管平安利剑一般的目光扫向他,他只装看不见。   苏留白去厨房做饭,苏念乐翻唱过地坐到沙发上好奇地打量仇九,仇九笑嘻嘻地摸摸他头,从兜里掏出一颗皱巴巴的糖,“给你。”   苏念乐看了一会儿,伸手接过了也揣进兜里,然后又眼巴巴打量仇九。   “说吧,到底来干什么了”管平安很清楚仇九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性子,虽然经历了牢狱,人好像变的佝偻窝囊的,但骨子里的东西不会变。   仇九呀呀打着谜,“就是来看看你嘛。”接着故左言他。   等苏留白把饭菜摆上桌后,他当先拿起筷子吧嗒吧嗒地吃了起来,管平安对他挤出个笑脸:“仇叔,你还真把这当自己的家啦。”   仇九哈哈笑,举着杯子朝她敬酒。吃过晚饭,仇九又坐在沙发上剔牙,牙签用了好几根,管平安又揶揄道:“牙口也不行了?”   仇九咯咯笑,把牙签吐进垃圾桶里,“平安那,叔今天和你告别来的。”   管平安一惊,忙问:“你去哪儿?”   仇九咧着嘴打了个哈欠,“想回家看看。”   “你家还有亲人?”   “自然喽,前几天老家大弟来信,要我回家给老妈上个坟。我寻思也是,出来半辈子,老妈葬在哪里都不知道,老了,想落叶归根。”   管平安迟疑了半晌,才问:“饭店呢?”   仇九为难地搔头,“这生意做不起来,天天赔钱,还不如趁早关了,再说你不知道,叔自打知道你妈死,这嘴里就慢慢尝不出味道来了。”   管平安看着他不语,把仇九看的不自在起来,“就是回家看看,说不定啥时候呆烦了还得回来。可这饭店是真的干不下去了,你趁早也接手吧。”    仇九走后,苏念乐独自回了房间。苏留白手里削着苹果,和她并列在沙发上看新闻。    “仇九的饭店你有什么想法?”    苏留白一愣,明白她在征求自己的意见,咧嘴一笑,“我对做生意没什么头脑,你看着办吧。”    管平安点了点头。那间店面是她为了给仇九一个工作场所特意买下来的,如今空了,一时真想不到该做什么好。她一向享受投资的过程,说道手把手做生意,觉得自己该没那份耐心,好赖也不急,慢慢再说。    “你什么时候上班?”    苏留白嘴角一僵,说下个礼拜。他没再往下说,她也就不再特意去问关于白羽的事情,既然决定在一起,就要相信他。   第二天,管平安站在苏家的窗前看着自己家漆黑的窗,这是很奇异的感觉。   “仇九也要离开了……”   苏留白从身后抱住她,下颌靠在她肩上,唇暧昧地在她耳廓游走,用一种压抑着激动的沉稳的声音说:“别在意。除了我。”   管平安耐不住耳边瘙痒,转过身双臂环上他的脖颈,庄严沉重地开始亲吻他。此刻更有一种叛逆得逞的情绪在里面,余光淡淡地扫了眼楼下举起相机的记者,她轻轻地笑了。    平淡如水的日子只过了几天,管平安就决定了两件事,第一件重新送苏念乐上学,决定这件事很简单,因为她看见自己终于不再是头版头条的风云人物了。   人的好奇心是无限的,但好奇是有限的。一件事情反复被知晓就失去了神秘感和新鲜感。    第二件事,她决定将饭店改装成酒吧,本来就是不大的店面,中间一个厅堂摆着桌椅,两侧几间包厢,将包厢的门去掉,挂上雾气缥缈的帘子,中间原封不动,将吧台上放满酒。改造这一切甚至不用半天的时间,如此,酒吧悄悄的开张了,名字是苏留白想的,他征询了她关于酒吧的设想,起名东风误。    亮吧的经营时间完全看老板心意。老板说:“酒不醉人人自醉。”   管平安并没有对苏留白说,决定开酒吧的原因是白灵。    那天她到菜市场买菜,说好当个合格的家庭主妇,半路上却碰到被房东赶出来的白灵和乐队其他两人。他们手提肩挎着乐器,神色灰败。     管平安看见他们的一瞬间,忽然想起了躺在医院的姜尚武,她这些天竟然第一次想起他来,一想到这,心里的愧疚就如潮水般涌来。    “你们这是?”     白灵冷冷瞧她一眼,鼻孔哼了一声,将视线转开,胖胖的吴江头上满是汗,脸上拱起笑,“房东嫌我们排练太吵,已经换了好几个地方了。”    “你不是开了间酒吧么?”    吴江尴尬道:“那酒吧其实早就入不敷出了,全靠尚武有些粉丝支撑,你也知道尚武他……不知什么时候能醒,酒吧生意就越来越差,只好关门了。”    管平安点了点头,“那你们现在怎么办?”    “只好重新找房子了。”    “比赛呢?”   提起比赛,吴江的脸上笑容就消失了,情绪有些激动,苦笑一声,“没了尚武,我们险些被淘汰,如今已经名次已经垫底了,下一场总决赛冠军是没戏了。”   “够了,吴江,咱们的事自己解决,与她无关,理她干什么。”   白灵说着当先挪动自己沉重的乐器往前走,吴,刘两人冲她笑了笑,追了上去。远远的,她看见三人负重前行,忽然想到了那时的自己,对明白充满希望,即使周围都是倒彩。   就在那一刻,她下了第二个决定,她冲他们的背影喊,“去我的酒吧排练!我帮你们赢!”   两个男人惊愕地回身看她,白灵脸上却愤愤。“管平安,我不稀罕你的怜悯。”   管平安微笑,“你当我为了补偿。”   白灵不肯,但身旁两人在她耳边嘀咕一阵,她皱紧眉不再说话。管平安知道,他们一定是提到了姜尚武。   花了两日准备,几人便在管平安的酒吧中排练开。   有时,管平安听着他们的嘶吼,轻轻放下手中的酒杯,指点一二,每次白灵总是一脸不屑,但却反常地没有嘲讽回去。他们都不得不承认,管平安字字击中了这个失去灵魂的乐队的薄弱点。   拉小提琴的日子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但基础还在,管乐曾经想过要系统地教她,但不知为何后来却放弃了,直到管平安少年时,她对她说:“那些被所有人认可的东西,如果不能带来快乐,丢弃也无所谓,因为人生啊,如此短暂。”   十几年前,管平安,程明,姜尚武组合的乐队几乎就成功地登上看似高不可攀的舞台了,他们在当时甚至已经得到了一系列的关注和认可,然而当所有光环笼罩在程明一人身上时,管平安也乐意自己的功劳被冠上他的名字,并为此感到由衷的欢悦。   管乐不知,姜尚武不知,世人都不知,唯有程明知晓的秘密,写下那些轰动一时的歌曲的人,是她,而不是他。   筑梦之路,很多时候未来得及踏上就断了。   程明由校园明星变成世界明星的过程却短的惊人,在热搜上,至今能将那首寒江月与他联系在一起。这是他本该得意的地方,事实却让他寝食难安。   他想要得到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却不知道得用多少倍自己的焦虑来换。   当程明每天将自己梳妆打扮一番才能出现在记者和歌迷面前日子变成一种煎熬的时候,他看见了镜子里憔悴的自己,他的眼睛里承载了太多冷漠和疲惫。   姜尚武说得他是狼心狗肺的叛徒,在两人之间划上一个巨大的叉,他却觉得自己是受害者,加害者是无形存在的神仙,上帝,耶稣还是什么。总之是那些统称为可以操控命运的力量强大的人。   他觉得他还会和他们纠缠在一起。就像管平安歌词里说的:生生世世难别离,世世生生互磋磨。   姜尚武参加的这场轰动中国的音乐大赛,他是五位评委中的一人。如果座次代表地位,他一直都坐在中心。   姜尚武每唱出一个歌词,每拨动一下琴弦,心里都在颤抖喧嚣着摆脱程明冰冷漠视的目光,而程明同样在克制自己,他对自己说没有什么好愧疚,他又没有伤天害理,不过占有了他们的几首歌曲,不过放弃了他的友谊和她的爱情,这些对于整个世界来说微不足道,他不必感到恐慌和想要逃离……   可是无数个失眠的夜晚算什么。   程明在看到姜尚武的一刻就知道,他偿还的一天很快就到来了。   他又岂不是日日都在负重前行。 ☆、第 59 章      管平安最近很忙,每天都是半夜回家,并不是忙于惨淡的酒吧生意,而是忙着与吴江他们编曲和排练。   白灵依旧对她充满敌意与忽视,她即使不在意,却不能不为整体而考虑,然而几次对白灵有意示好被冷眼相待后,管平安慢慢也就淡了下去,好在白灵对姜尚武不逐渐慢慢感到白灵冷漠憎恶之下逐渐柔和的态度。   白灵不能原谅伤害亲姐的二人。却也不能不承认管平安在音乐上的见地。   管平安在音乐上的才华令她惊奇,当他们三人在刚刚整理好的酒吧中央搭建好一个临时的舞台开始排练歌曲,他们都清楚地瞧见她眼底的怀疑,管平安坚持听完了整首歌曲,沉思了许久,才决定说出口:“这样是赢不了的。”   吴江代替主唱,问她哪里不对,她说:“曲调炽烈却不够打动人心,抒情的部分又太过柔和,总之十分失败。”   她陆续指出众人的不足,到最后将他们耗尽心血的完全推翻。   白灵操着尖锐的嗓子和她辩论,但你来我往后败下阵来,脸上尽管还是不服,但态度着实缓了下去。最后,白灵挑衅道:“我们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好,你来呀。”   管平安看出吴江和刘凡脸上同样的忿忿不平,沉吟了片刻,走上台来,向吴江借了姜尚武的吉他,坐在一旁高脚椅子上轻轻弹唱起来。   她在弹的过程中明显感到自己的手指生疏僵硬,但这并不妨碍她弹出自己的心声。   吴江早先就知道这世上有一些人,他们好像天生就对某一样物质有着与众不同的才华,看到姜尚武时他这么想,看到管平安拨动吉他时,他又想到姜尚武。   管平安坐的位置最近窗,灼眼的阳光从宽敞的窗户照的她身上隐隐发光似的,就好像此时此刻她正站在万人的舞台上,是唯一的主角。   吉他弹出的,正是他选的歌曲寒江月,那首歌是享誉世界歌坛的巨子程明最早唱的,也是许多年轻人火热青春的见证。他对这首歌有一种模糊不清的喜欢,最早的改编也是他和姜尚武一起完成的,可是完成后姜尚武却十分落寞的神情,他问他怎么了,姜尚武说:“还是差了一点。”   吴江很吃惊,他认为两人改的已经够好了,于是他问:“差在哪了?”   姜尚武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什么也说不出来。   现在,吴江知道这首歌差在哪了。   因为管平安缓缓开口,她唱了第一句歌词,就立即让他的毛发都竖了起来。   管平安的嗓音是空灵而沙哑的,她低垂着眉,头发向下垂,垂到盖住了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目光投向窗外的阳光,好像那儿有无尽的难以企及的美好和追求。她那一只追逐不到天堂的鸽子般纯净的目光里,充满了无限的哀伤,吴江想问她在哀伤着什么,然而他很快就发现自己也变的伤感起来。   三十年的过往里,他从无知孩子变成为了追求梦想承受家人埋怨的社会无用人,他在地铁站,在街头弹呀唱呀,在稀稀拉拉的掌声中得到满足,他告诉自己就算为了这几个掌声也值,直到后来,这些掌声也消失了,过往的人们神色越来越僵硬,脚步越来越匆忙,他们不愿停留在角落里听他浪费时间的歌声。   当时他唱着这歌,在人来人往的街头泪流满面。   吴江摊开手,恍惚看见了依然一无所有的自己,扭头一看,白灵和刘凡也沉默的侧脸,他心里的悸动像是魔鬼缠住脖子,那一刻他决定请管平安来自己的乐队,这首歌只有她才能唱出魂魄,要他跪在地上求她答应都行,只要她来。   他往管平安的方向坚定地望去,忽然看见了她头不知何时低垂下来,歌声也停了,修长的手指搭在琴弦上,身体一颤一颤地,好像忍受极大的委屈,好像个无助的孩子,好像在哭。   吴江听见自己的心里传来咯噔一声。他不敢说话,甚至不想喘气,他怕自己的声音会打扰到这个瘦弱的女人,女人低头沉默了许久,他耐心地等,发现就连脾气暴躁的白灵也变得乖巧起来。   管平安进入了一个小小的玻璃瓶里,玻璃瓶就是她的世界,她的保护罩,其特殊的折光性让她的世界是扭曲模糊的,但这也很好,只有她一个人,出不去也进不来,永远只有一个人,就不会再受伤,不会面临选择。   她虽然小小年纪,难道就不知道一个人看自己的目光既期待又痛苦代表了什么?   她不甘承受这期待和痛苦,选择美好的人生有错么?   程明勇敢善良,也在佛堂里拉着她的手发过誓言说要在一起,她觉得日子好像变得不一样了,可是到了后来却都是假象。   程明管乐离她而去,她不知自己是因为沉浸在失恋世孤的世界里变得痛苦起来,还是单纯因为被放弃。   她知道,这么多年,这个小小的玻璃瓶一直没有离开自己。   小小的酒吧里忽然充斥了悲哀的情绪。   当烟雨来时,当你们来时,我满心欢喜,甩走忧愁。   可烟雨还未走,你们却都去了人海里,我到人海里找,你们却变成了一个模样,我就再也谁也看不到了。   明明知道前面转弯,还要试试看,直到头破血流,直到遍体鳞伤,就是想不明白,你们怎么都不见了。   我穿梭大街小巷,看着霓虹路灯,一直栽跟头,一直在寻找,什么时候把你们都找回来,牢牢牵着每个的手,再也不分开,再也不分开……   苏留白在这个死寂的当口救赎一般忽然出现在门口,他看着众人哀戚的神情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然后向着这种灰暗情绪扩散的中心看去,管平安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无法挣脱,苏留白释然地抿唇一笑,走到她旁边蹲下,宽阔的手放在她的头上摸着,像在安抚一个孩子。   此时令人诧异的一幕出现了,管平安轻轻抬头看他,脸上还留着泪痕,眉眼弯弯的,眼睛里的笑容怎么也藏不住。她以一种甜的发腻的声音问:“下班了?”   苏留白露出一排洁白的牙,“放心不下我的宝贝呀。”   而管平安受用地眯起眼,像一只发情的猫。   管平安和吴江刘凡到一旁比划着谈什么,白灵没去,留在原地和苏留白说话。   苏留白问:“你姐还好么?”   白灵扯了扯嘴角,“一个新婚丈夫和人私奔的女人,能好到哪儿去,不被白眼瞪死,唾沫淹死就不错了。”   苏留白刚才兴高采烈的神情马上暗了下去,满是歉意地说:“我该怎么做才能让她好过些呢?”   自从姜尚武出事,白灵就不再画浓妆了,露出本就清秀可爱的娃娃脸,这张娃娃脸上的怒气并不会让人感受到威胁,反倒有种怜悯,“你辞职的事还没告诉她,怕她伤心?”   “是”。苏留白的坦诚惹来白灵的奚落,“你就不怕我姐伤心,我姐难过,”她冷冷一笑,“这下我反倒可以去告诉她,你根本就不值得。”   苏留白低着嗓音说:“只要可以让她心里好受些,你怎么说我都行。”   “唯一让我姐觉得好受的就是让管平安她难受,苏留白,你觉得我这就去告诉她整个上海没有一家医院肯雇用你,你再也不能穿上那身洁白的衣裳,她会是什么反应?”   “小灵,走到今天都是我的失误,只求你别迁怒于她,你不懂这件事会对她造成多大的伤害。”   白灵嘲讽一笑“你真觉得她会在乎?”   苏留白坚定地说:“如果她真的能不在乎,我也就放心了。”   白灵环抱住手臂,“苏留白,以前我怎么没看出你这么贱。你放心,你的事我不会说,我倒想看你能瞒的住谁。”   苏留白无奈地叹了口气,看向依然向吴江说些什么的管平安,神清眷恋。   管平安和吴江的争执持续了很长时间,最后没有定论。   夜将迟暮。苏留白拉着她的手往家里走,半路上她说:“吴江要我顶替尚武,成为乐队的主唱。”   苏留白讶异了一瞬间,问:“你答应了?”   管平安低落着语气,“我没有信心完成尚武的梦想,而这也会让你们平静的生活再次被打破。”忽然感到手被用力地握紧,她抬头看去,苏留白也正在望向他,眼里化不开的宠溺,“平安,你不要怕。”   管平安的心忽地一软。    ☆、第 60 章   从那天起,吴江等人便开始了昏天暗地的训练,曲可奏,歌可唱,默契二字可遇不可求。好在管平安这个人,一旦决定做了,就要做到极致。   敲敲打打中,这家小小的酒吧依然小猫两三只。生意极惨。   有一次吴江提议,既然开业时间都是白天,又主打酒水,不如改成咖啡店吧。   这个主意一出就被管平安否决了,她说:“我就要开一家白天也可以尽情喝酒,尽情做梦的酒吧。”   吴江有说:“白天光干这个,晚上回家睡觉,还要不要活啦。”   管平安哝哝嘴,说道:“那就再加一条,醉生梦死者止步。”   “那你这生意就更没法看了。”   比赛的日子一天一天临近,乐队的排练却显出几分轻松来。   这天,几人收拾忙着东西回家,吴江提议一起去吃宵夜,刘凡和白灵积极响应中,吴江最后看了看最后面的管平安,诚恳地说:“后天就比赛了,明天肯定还要最后抓紧,今天就和我们去吧。”   管平安想了想,给苏留白挂了电话,便和吴江等人去了一家烧烤店。店里狭小滚热,屋内充斥着烟草燃烧的青色的雾气,管平安心里有些反感,面上却不露一丝痕迹。   老板身材和吴江差不多,一走路身上的肉颠颠颤,见了吴江亲昵地搂住他肥短的脖子,“表弟,好久没见你啦,听说后天你们就比赛了?”   “是啊。”比起胖老板,吴江的话可以称为冷淡。   “那尚武呢?他咋样了?”   提起姜尚武,众人脸色都是一黯,吴江说:“还是昏迷着。”   胖老板耷拉下飞舞的眉毛,“可惜了这么个大帅哥。”说完。他又一手拍着胸脯哈哈大笑起来,“放心,吉人自有天相,尚武那小子伤那么重都死不了,肯定有后福。”   “但愿如此”吴江本来一头的汗,被他一搂,更是脸热的通红。感受到几人低落的情绪,烦闷地将他胳膊一甩,“行啦表哥,给我们烤点啥,你就去忙吧。”   “你这小子,一点没有小时候可爱。”说完,对几人憨笑着打了招呼,忙去了。   “我这表哥就这样,你别见怪。”他不好意思地对管平安说道。“我们几个从前总来这儿吃宵夜,那个老板是我阿姨家的儿子,一直要我关了酒吧和他一起开烤串店来着,这下酒吧是关门了,要是比赛失利,我真的要来这儿啦。”   管平安轻轻一笑,肯定地说:“不会。”   吴江抽出纸巾擦拭额上的汗,笑着对管平安竖起个大拇指。“以前我最相信尚武,他不在,现在我最相信你。”   一旁端坐的白灵又是冷冷一哼。   此时,一向沉默寡言的刘凡替管平安倒满酒杯,“管小姐,你认识程明吧。”   管平安垂目点点头,听刘凡又说:“这次比赛他是评委之一,你也晓得吧。”   管平安又点了点头。   “到时如果你们见面了,你能做到无动于衷吗?”   “你是怕我影响发挥?”管平安拿起酒杯一口气干了,随后将酒杯啪的放在桌上,“你放心,和尚武一样,我不是孩子了。”   刘凡才松了口气般地笑了。   管平安知道,自己和程明那点事早就被记者挖的通透,可如她所说,他们都不是孩子了,十几年的时光足够让她长大。   晚上回家,孩子已经睡了。管平安进门换了鞋就栽倒在沙发上,苏留白闻出酒气,问:“他们几个灌你酒来着?”   管平安摆了摆手,“也没喝多少。”   “醉酒伤心。”说着拿温毛巾给她擦脸。   管平安碘着脸傻笑着享受专属的待遇,从前对她来说,这样毫无防备躺在将所有一切摊开在某个面前的场景是不可想象的,而此刻,当她沉迷在这种温情中,才明白女人为什么会总会渴望一个男人的怀抱。   她昏昏沉沉地伸手摸他的脸,嫉妒地说:“你的皮肤比我还好。”   苏留白头也不抬,侧头亲吻她的手心,“送你了。”   管平安笑他傻,“我可不是会画皮的女鬼,再说,你的脸还是看着好,我要天天看。”   “好好好,”苏留白又到另一侧给她脱袜子,换了毛巾擦脚,随口说:“也可以天天摸的嘛。”   管平安的脚被握在苏留白的大手中,毛巾顺着脚背擦到脚心,她感到一阵阵痒,嬉笑着蹬腿,不妨一脚踹到苏留白脸上,苏留白一愣,看着面前醉态可掬,面色如花,眉间愈发妩媚的女人狠狠地咬着牙,手里毛巾一扔,张牙舞爪地扑倒女人身上放肆啃吻,管平安又感到身上的痒,伸手要将他推远,苏留白顺势握住她的手别在自己的腰后,一时春光旖旎。   苏留白控制自己的欲望,每一次都会顾忌她的感受,却不知女人最是口是心非,嘴里明明说不,心里其实在喊快来。管平安能忍,能吃苦,但也是一个女人,有时受不了他磨洋工,便翻身而上,很有农奴翻身把家当的气势,苏留白也乐得被蹂躏,久了,管平安便知某人纯洁外表下不纯洁的心灵。   “别太累了,老婆。”折腾到半夜,苏留白留下这一句抱着她睡了,管平安却难以入眠,耳边反复回放苏留白那一声老婆。   她回望自己孤寂的岁月,眼眶渐渐红了。他给了她一个家,让她变成他最重要的人,他们之间的关系逐渐变得神圣和单纯起来,管平安晃了晃身体,苏留白迷糊地将她搂得更近。   若非岁月静好,他们都散落了人海,就此都漂泊无依。幸好彼岸不远。   音乐大赛的前一晚,张旭杰顶着乌云和骤雨闯进小屋,似乎带着某种不可告人的使命打量着管平安,管平安正洗完澡出来,被张旭杰狠狠的目光惊了一下。   苏留白热切地招呼他进来坐,苏念乐与他当然很熟,颠颠翻了一双拖鞋放在他脚下,他摸摸孩子的头,将外套挂在门边,和管平安擦身而过坐到了沙发上。   管平安自觉地回房换了身衣服,出来时发梢还滴着水,客厅那三人正小声说着什么,张旭杰又抬头看了她一眼,复转回目光看苏留白。   “你真要院长亲自来请你才肯回去?”   苏留白愣了一下,眼中对他十分谴责,张旭杰不在乎地冷冷笑道:“白羽已经走了一个月了,你那份辞职信搁在院长办公桌里不知道落了几层灰,他是什么样的人你最清楚,你这么做对得起谁呢?”   苏留白见不能阻止他,遂慢慢低下头,苦涩地说:“我让他失望透了。”   “男女之事本就是你情我愿,院长他还看的透,他既然说了不怪你就不会再提白羽的事,可你递上辞职信这件事是真伤了他的心,他对你的期待多大你不知道吗?”张旭杰叹了口气,继续劝:“回去吧留白。”   苏留白沁着头,半晌一声不吭,张旭杰便不再看他,盯住站在一旁的管平安说:“你也希望他那双握手术刀的手就此废掉?”   管平安眼中明显仓皇。   张旭杰一来一回看着他俩,恨铁不成钢地撂下一句“你们自己看着办。”走了。临走前对送他出门的苏念乐说:“你们家就你这么个好人。”   房门被用力关上,苏念乐背着手像个小老头慢吞吞往房间走。   良久,管平安坐到他旁边打开电视,调到新闻节目,发现关于明晚的比赛的加长报道,回顾了参赛内容,最后目光落在屏幕中姜尚武那张粗矿不羁的脸上。   “你看,尚武还是最适合站在舞台上。”   苏留白点了点头,脸被迫转向管平安,听她笑道:“我的老公呢,他还是站在手术台上的时候最帅。”   苏留白欠身轻吻她眼角,“如你所愿。”   第二天,苏留白和苏念乐一同踏上最开始的轨迹,管平安看着两人逐渐拉长的距离,忽然就想起背道而驰四个字来。   去酒吧的路上需要坐七站公交车,路口依然有人神出鬼没地拍摄自己,她冲镜头扬手笑了笑,走进店里。   一直放在中央临时舞台的乐器一早已经拿去了电视台,裸露出地板的原始颜色,她被这瞬间的空旷惊的一颤,觉得自己太过慌张。   稀里糊涂地打扫着店里的卫生,她心里的慌乱越加清晰沉重,总觉得要有什么即将发生,但又不甚明了,最后,她泄气似的将抹布扔进水桶,穿上外套关上门,走了。   公交车真是一种神奇的交通工具,它好像无所不在,但你等车的时候又觉得它像头老牛,散漫的令人忿恨。上车的时候你身边可以环绕很多人,他们目光大都呆滞地望向窗外,有时也毫无焦距地看向车厢,总有一种触目惊心的空白。   又有时候,车厢会空旷的令人吃惊,你忐忑不安地坐在座位,总下意识看窗外的站牌,确认自己是否错过了自己的那一趟。   管平安知道自己的心情有些忽冷忽热,惴惴不安,总好像有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但它什么发生,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自己完全不知情。   上一次经历这种心情的时候,还是两年以前。   两年前美国洛杉矶,她将自己放逐在爆裂的太阳下,身上只穿了一件泳衣,大片皮肤被晒红晒伤,她却懒得理。   琳达在她近乎毁容的前一刻匆匆赶到,欧洲人特有的白皮肤已经晒得赤红,她看见管平安的时候第一时间将伞支在她上方,管平安双目紧闭,睫毛轻轻抖动,琳达的急迫与她无干,她的迟疑也与她无关。   她大概是这世上最不靠谱的上司。   琳达没有说话,知道她不会理会,只是拎着的袋子里的东西让她感到窘迫和恐惧,她专注地思考怎么劝管平安改变主意,管平安这时却轻轻睁开眼睛,漆黑的眼珠像一块化不了的寒冰。   管平安动作很慢,带着与琳达小心翼翼截然不同的漫不经心,她示意琳达跟上自己,琳达在她身后迟疑了一瞬间,踩着高跟鞋跟了上去。   管平安关上房门并拉上窗帘,赤脚站在在瞬间昏沉的房间中对琳达说:“要是有一天你不在我身边了,我可怎么办呢。”   琳达没有被她语气里的宠溺冲昏头脑,她昂着头,以一种冷静而骄傲的姿态对管平安说:“我是不会离开您的,因为大概没有任何一个老板会支付我同样的薪水。”   管平安哑着嗓子笑了笑,脱了身上那件泳衣,换上一件宽大的长袍,回身对琳达吩咐,“开始吧。”   琳达便维持着刚才的冷静和骄傲,轻柔地,温婉地,掏出口袋里长长的锁链,锁链在管平安身上缠了一圈又一圈,最后延伸出长长的一条锁死在床头。   管平安像具木乃伊般侧卧在床上,很快,她就滚到了地上,然而她由床跌落在地上的短暂的时间里,琳达已经细心地将衣柜和书桌的尖角包好。尽管管平安说这是不必要的。   然而事实证明,如果没有那些柔然的保护垫,她身上留下的伤痕必然更加触目惊心。   那七天七夜是最漫长的时光。   像一场逃脱不了的噩梦。   身体像爬满了蚂蚁一样瘙痒,蚂蚁又不断地啃噬她的骨血,又痒又疼,难受的让她往墙上撞。   她会选择这样做的原因其实很简单,因为厉城的一句话,厉城知道她不久后即将回国的消息时,冷淡而轻蔑的一句话,他说:“安安,中国还有谁期待见到这样的你呢。”   那一刹那,管平安感到了她的恐慌像泥石流般倾泻开来,逐渐淹没了自己。   公交车停在十字路口等待红灯,她靠近窗坐着,窗外树影斑驳,往前看看,一对老者沿着斑马线横越,他们脸上布满岁月的痕迹,嘴里嘀嘀地说着什么,神情不甚愉快,手却始终牵着,好像一世珍宝。   公交车再报站名的时候,她已经在门口等了很久,车门吱呀地往两边开,管平安走到最后的台阶纵身一跳,阳光就灼入眼底,她下意识伸手遮挡,逆着光往医院走去。   来到姜尚武的病房时甚至没有惊动护士,轻轻关上门,听着满房间响的仪器嘀嗒声,她忽然庆幸自己还算个有钱人,暂时供得起这小小房间流水一般的花销。   床旁桌上摆着一些相框,闹钟等零碎的东西,都是白灵一点一点挪过来的,管平安不知道她拿这些东西时心里是怎样的哀莫大于心死,她大概对这种状态也是满意的,起码他就算不属于自己,也绝不属于另外的女人。   管平安却不能接受这样的现实,心里总是隐隐对白灵的态度不满,但姜尚武永远沉睡,自己才是十恶不赦的罪人,哪有资格责怪其他。   窗台花瓶里插着一束新鲜的百合,应该又是白灵在去电视台前放来的,管平安盯着花瓣看了一会儿,坐在姜尚武床旁,翻开一本书轻轻的读。   她现在已经不怎么和他东拉西扯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总觉得他会替自己心累。   书读了七八页,往日的平静却怎么都回不来,恐慌像一匹野马在心里闯荡,时而翻转后蹄,时而长啸嘶鸣。   她慢慢放下书,窝在椅子里发呆。 ☆、第 61 章   路到尽头,深渊也可行。   苏留白一早赶到白廷的办公室外,看着头顶的门牌怎么也抬不起手敲门。在门口来来回回渡了几趟,门啪地开了,一头花发的白廷绷着脸出现在他面前。   苏留白看见恩师一窒,愧疚的不知如何自处,白廷冷冷一哼,“我不出来,你就不打算进来了是不是?”   苏留白头沉的更厉害。   “进来!”   白廷冷着脸消失在门口,苏留白在门外沉吟了许久,才挪开脚步进去。走到白廷办公桌前,他看见自己的辞职信孤零地摆在光洁的桌面上,脸上更挂不住,垂丧着头说:“老师,我……”   白廷不等他说完,手掌在桌上一拍,斥骂道:“当年你抱着孩子去办退学,我见你是个苗子不忍让你辍学,还把苏念乐抱回家养着,现在你狗崽子翅膀硬了,不服我这个老师管了是不是,还不把你的破信拿走,给我去科里守着!”   苏留白愣了愣,张口到:“老师,我……”   “还我我什么,没看见都忙疯天,还不回去!”   被白廷一骂,苏留白的眼眶慢慢红了,他摘下眼镜揉揉眼,诚恳地向白廷鞠了个躬,“我这就去,您别生气,我这就去……”   得知管平安来医院实在是偶然的事,经过一个上午的整理工作,他和张旭杰一同往食堂走,张旭杰整个上午对他冷着脸,爱答不理的,苏留白自知理亏,打定主意不论他怎么对自己都要笑脸相迎。   途中人人打量他,他这些日子经历了狗仔队的折磨,对这些眼光已经获得性免疫了。   遇见陆伟是凑巧,陆伟知道管平安来医院也是凑巧,陆伟拍着他的背坏笑说:“你女人又来我科里看那个小明星啦,你知道不?”   苏留白微微一愣,忙走到一旁打电话。几秒过后电话那头传来管平安特有的低哑的声音。   “留白?”   “听说你在医院?”   管平安“嗯”了一声,苏留白继续问:“一起吃饭?”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才答“可以。”   苏留白在食堂门前等了一会,远远看见人群中走来的瘦弱的身影,他嘴角马上露出丝笑意,上前了几步迎着她,拉住她的手一起往进走,不出意外又收获无数目光。   张旭杰不忿地看着他满面荣光的模样,甩着冷脸走了,苏留白留了几句,后来也不勉强。   “他很不喜欢我。”管平安肯定地说。   苏留白有些慨然,“白羽对他而言,就如同你对我一样重要。”   管平安晃了晃头,对着一碗面吃了起来,苏留白也饿了,从自己餐盘里给她夹几口菜,就着一杯果汁吃着。   管平安几口就吃饱了,把自己的碗推给苏留白开始四处闲看,工作人员用餐的食堂她还是第一次来。可就这么一瞧,便从高挂着的电视上瞧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她的眼睛蓦然就直了。   苏留白留意到她的变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电视里出现的人物并不陌生,是厉城和厉洪涛,他注意到镜头对着他们身后一名身穿黑色西装的外籍男子一个大大的特写,那男子嘴角噙着痞气的坏笑,脸上戴着的巨大的墨镜也遮盖不住那一道横贯面颊的疤痕。   镜头下方一行文字显示,厉氏掌门人当晚将出席钟意拍卖会,所得全额捐出用于贫困地区教育事业……   管平安霍地扔下筷子站了起来,脸色苍白地喃喃道:“终于来了……”   “谁?谁来了?”苏留白忙问。   管平安扯了扯嘴角,慢慢坐了回去,淡定了心神,勉强冲着他安慰地笑笑:“看见个熟人,没事的。”   苏留白有些不信,但管平安的目光越显从容起来,从容到足以令他信服。等他吃完,又替她收了碗,她便向他告别。   苏留白看她去了姜尚武病房的方向,自己也回了科室。   然而管平安在一个拐角出了医院的大门,就再也没有回去。   晚间,星光大厦灯火辉煌的歌舞场被附上新的含义,就显得几分庄重,来者都是商业圈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个个梳妆打扮,个个自命不凡。   厉城站在中心的中心,被各路人马包围,免不了被问起婚事,他答起来也总是一个路数,先是故作惊愕,然后低头扼腕,最后一声长叹,几个动作之连贯,情绪之通融,总先要让人惋惜三分。   厉洪涛端坐在一个角落,身侧是毕海和电视中出现的外籍男子,毕海看似不着调的目光仔细留意整个会所,最后轻轻摇头,说:“没看见。”   厉洪涛眼观鼻,鼻观心,巍然不动。   毕海又说:“再等一个小时拍卖就要开始了,她大概不会来了吧。”   厉洪涛肯定地说:“放心,她会来的。”   毕海听了,便不再说话,专心地打量起四处。这俩人的纠葛谁也占不着便宜。   他们身旁的那个外国男子看见热闹的场景早就坐不住了,想要跳到舞池去玩玩,却被厉洪涛一个冷眼逼回座位,只好不停拉动眼球四处打量。   今晚,厉洪涛在等一个人,入局。   还没入夜,管平安却已经蛰伏了许久,她坐在酒店对面的咖啡厅,头上戴着鸭舌帽将自己的脸遮得严严实实,眼睁睁地看着厉家人相扶走进酒店,当看到他们身后还跟着那个形容萎缩的外国男子,她的眼睛死命的睁大,眼珠鼓了出去,牙齿上下狠厉地摩擦,像忍受饥饿的野狼。   咖啡第五次续杯,侍者脸上的表情依然温柔,管平安将帽子压的更低,目光自然地落在摆在桌子上的杂志封面上,封面人物是年青的才俊,大概说近几日忽然说要在这个城市发展自己的未来,以他在美国的成就自然就成了抢手饽饽。   管平安在中午看见电视的那一刻就知道了自己的恐慌来自何处,然而那一刻她的心出奇地镇定了下来,她甚至在与苏留白分手的时候看见了他身后巨大落地窗外的云朵。   苏留白说要给她一个公平,但这个世界何尝有过公平。   人进的差不多了,最后那位到来的青年才俊却携着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进去,管平安暗暗攥紧了拳头,认出他挽着的是叶微澜。   严于克己的叶致远,终是对自己的女儿心软了,不仅没有带她去自首,反而使重归健康的叶微澜更有了横行的本钱。   管平安心里忽然就感到一阵酸涩。   良久,她提着身边一个巨大圆形的盒子走出咖啡店,去了对面的世界。   这个世界中的门卫更加严格,来回审查了她半天,又向后厨打了电话确认,才说:“送进去就赶紧出来。”   管平安哈着腰点头说是,往他所指的方向走,走过几个回廊,将手里的放到后厨,就听见一个胖子厨师说:“怎么才来,都要来不及了。”   管平安笑嘻嘻地问:“我听说这儿在办拍卖啥的,杂还送蛋糕来呢?”   那厨师瞟了她一眼,只看见了她半张脸,轻蔑一笑:“听说是用来求婚的,女方是叶氏千金,同人不同命啊。”   管平安又露出一个谄媚的笑。“在这上班挣得不少吧。”   胖子龇着牙,“是不少,怎么,你有心来?”   “哈哈,不敢不敢,这地方可不是谁都能进来的呀。”   胖子得意地一笑,忽然笑容一敛,对着管平安身后说:“刘先生,您怎么亲自来取,我给您送前边不就得了。”   管平安往旁边错过,余光打量着是那位才俊。   只听才俊温和地说道:“不必了,我推去就好。”   胖子又客气了几回,听见后方又有人叫他,便将放蛋糕的餐车往他面前一推,“那就谢谢啦。”   本来这也不是自己的分内事,胖子走时还在想这些有钱人真是他妈的有钱,一条领带抵得上自己几个月工资了。   才俊推着餐车往前走,经过管平安时目不斜视,管平安低着头,跟着他往前走,路上看见他在怀里掏出什么东西放在了餐盘中,听说蛋糕是用来求婚的,如果他向里面放的是戒指,以在门口时看到的叶微澜对他的重视来看,她不知又该怎么兴奋了吧。 ☆、第 62 章   会场很大,进入主会场又需要经过一道审查手续,来者非富即贵,出了什么意外就不好了,管平安果然又被拦住,她不慌不忙地指着走远的才俊说:“那人订了我的蛋糕没给钱,我得冲他讨来。”   保安皱着眉抓着她的袖子,“这里的人怎么会欠你的蛋糕钱,你不是来捣乱的?也不看看场合。”   管平安耸着肩膀,委屈地说,“他真没给钱。”   保安直冲她噤鼻,“这里不是你扯皮的地方,赶紧走,赶紧走。”   说着抓她往出走,哪里想到这个小女子手一扭,脚步一错,几个动作一气哼成避开几个保安跑进了舞池中,那几个保安一愣,匆忙往里去抓,杯盏交错间哪里还看的见她的影子。   保安头头“啊”了一声,“赶紧悄悄找啊。”   却说管平安沿着角落寻找厉洪涛,像只家雀正慢慢走为她设的陷阱中。   不一会儿,她的视线中终于出现了厉洪涛苍老却依然挺拔的背影,她慢慢走近再走近,身形已不能遮掩,越来越多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给她让开一条通往厉家的路。   厉洪涛在众星捧月的拥护中看着她微笑,管平安却笑不出来,毕海拽着他,相信他已经远远跑了。   管平安带着恨意的目光,令好事者慢慢聚拢过来。都是有头有脸的,门道心思哪个都不少,若是能见缝插针与厉家粘上些关系日后合作也好。   管平安慢慢摘下鸭舌帽露出一张素白的脸,身上套了一件宽大的黑色连帽外套,下身一条深黑色牛仔裤,脚上踩着双布鞋,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然而曾几何时,令她在意到整夜睡不着觉的旁人奚落的目光此时已经不能打击到她。   “你终于不把他当宝一样养在身边了。这回你带他来又是为了什么呢?”管平安嘴唇有些发白,脸上的笑却异常灿烂。   厉城皱着眉挡在她前面,“这跟你没有关系吧。”   管平安讽刺地一笑,语气竟然温柔:“如果跟我无关,为什么把他带到这儿来,让他重见天日?如果和我无关,厉家会花大价钱养一个废物?”   厉城又要开口,厉洪涛拍着他的肩膀,自己站到前面来直面管平安,胸有成竹。“你说的对,这个烂渣我是不想养了,平安,你的一切都是我给你的,我说过,如果有一天你背弃诺言,我会将给你所有的一切全部收回。”   “诺言?你说的是我答应的一辈子卖给厉家的诺言?厉老爷子,你对我的承诺又何尝作数了呢。”管平安伸手一指,凶狠地目光对上那个外国男人,“你答应我要杀了他,可他现在还好好地站在这里喝着红酒吃着龙虾,这就是你对我的承诺吗?!”   厉洪涛轻轻一笑,拉下她的手指,“愤怒只会让人失去理智,厉家教你的,你都忘了。”   管平安眼里喷火,死咬着牙关,整个身体剧烈地颤抖,偏偏她嘴角又扯出个笑,与厉洪涛对视。厉洪涛轻轻笑了,“厉家的老虎变病猫了?”   “或者,您可以试试。”管平安笑的越发温柔,却冷不防越开厉家二人,自后腰取出一把匕首猛地往前冲去,众人嘴里一阵惊呼,眼看匕首就要刺入那个外国男人的心脏,电光石火的一瞬间,有人将她拦了下去并打掉了她手里的匕首,管平安抬头一看,却是陆光。   陆光很高,握住她的手腕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女孩儿家家的玩刀可不好,换个别的玩吧。”像在管教一个不听话的孩子。   说完,将她用力向后一推,管平安直退后几步才站稳,看着已经被几个西装男子保护起来的男人一看,心里顿时一片冰凉。   她凶狠的目光来回打量陆光和那帮人,脑中不断计算可以伤害对方的方式,然而厉洪涛回过身突如其来的一个巴掌却令她几乎晕厥过去,她猛地抬头看他,牙关中吐出声音:“你凭什么打我。”   “孩子糊涂,不该打醒?”   管平安没有说话,盯着他冷笑,“你不配。”   出奇地,厉洪涛温柔的笑了笑,说出一段震动整座城市的话来。   “你要杀他,无非是因为他强暴了叶向阳,导致叶向阳跳楼自杀,但如果,你的恨一开始就错了呢。”   “你这什么意思?”管平安知道厉洪涛不是信口开河的人,难道这一直缠绕她的噩梦竟会有另外的隐情。   厉洪涛冷冷一哼,指着迈克。   “当初他的确绑架了叶向阳,可是叶向阳却对他提出一个交易,令他十分诧异的交易。”   “到底是什么交易,你快说。”   厉洪涛神秘地一笑,脸上带着残忍的意味,时间仿佛回到自己当初知道事情经过的瞬间,也是这般地错愕,“迈克是流氓,见钱眼开,叶向阳那时找到他,要他将现场伪装成被强暴一样,这样,她就有理由离开了。”   管平安摇头,“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她怎么会雇人来伤害自己。”   厉洪涛今天就是要打击她,于是说:“真的没理由吗?管平安,你还记得她临死前你对她说过什么?”   管平安困惑摸着额头,用力地回想叶向阳临死前的她们说话的场景。   那时叶向阳脸上身上都是伤,像受惊的孩子躲在被子里,她试了很久才让她出来,她爬出被子第一句话问她:“你能一直在我身边么?”   管平安很快就回答能。   叶向阳笑了,又问出第二句话,“那个和你有了孩子的男人,你爱他么?”   管平安想了想,说不知道。   叶向阳美丽的脸上开始笼罩一丝哀愁,再次问:“一定是个好人对么。”   管平安这次没有说话,用力地点了点头。   叶向阳端详她半晌,忽然伸手抚摸她的脸颊,“傻孩子……”   等叶向阳睡了,也就是那么一会儿,她去买粥,回来时她们已经天人永隔。   是了,叶向阳那时总爱找她,每次上街必要挽着她的手臂,每次分开都会亲吻她的脸颊,放长假时更到她打工的咖啡店一坐就是一天,只是托着下巴盯着她看……   管平安的脸色慢慢变得青白,一开始的笃定慢慢变得迟疑起来,最后,答案几乎就在心里成形,她好像被一道道雷劈过一般失去了所有生机和斗志。   厉洪涛看着她却又笑了,“现在你该知道她为什么死了。”   管平安怔怔地看着他,说不出一句话来,周围却忽然传出一声尖叫,“你们究竟在说什么,我姐姐到底是怎么死的?”   原来是叶微澜,她在一旁听了许久,想起姐姐的音容笑貌,回头又看着管平安还好好地活着,她心里的怨气通通都要发泄一下,否则会憋死的。   “你快说,我姐到死为什么要自杀,是你杀了她对不对?”   管平安不吭一声地被她推搡着向后退,无力反驳。   这时,余光中熟悉的身影慢慢接近走来。   才俊推着餐车,餐车上放着她拿来的蛋糕,可唯有她知道,那餐盘里面必然还盛着别的东西。   才俊刚刚陷进了一桩莫名其妙的官司里好不容易脱身,进来时觉得气氛很是凝重,他竖着眉悄悄走近,看到了地上那把脱手而出的匕首和被推到一旁的管平安,他推着餐车的手狠狠地抖了抖,心也好像被攥住般紧缩了一下,可这一切变化都不曾打断他前进的脚步,反而使他的信念更加坚定了。   叶微澜还在推搡上扬的手在半空被他握住,叶微澜回头看去,他对她摇头,将她带到身后,自己却面对管平安微笑。   “原来是你。”   管平安迟疑,“你到底还是。……”   那刘姓才俊却让人瞪圆了眼睛,他笑着打断说:“好了。现在开始,是我的事情了。”   刘茂扫视她身后被严密保护的人,轻轻笑了,下一秒在管平安紧缩的瞳孔中倒映出来的画面是他从餐桌下掏出一把黑漆漆,带着浓重火药味的东西。   手枪!   刘茂握住手枪的手抢白细腻,像个女人,可他目光里的仇恨却和管平安如出一辙,在他带着恨意决绝地将枪口冲向厉历洪涛身后的外籍男子时,在周围人才反应过来张口大叫时,管平安无声地站在了他的枪口之下。   “让开!”刘茂大声说道。   管平安摇头,“你不能杀他。”   刘茂神色有些癫狂,疯了一样大喊:“管平安你忘了!这个人早该死了,他不该站在这里,不该活着,我不过让他去该去的地方罢了。”   “不是这样的,刘茂,向阳的死和他无关。”管平安忽然觉得很累,语气里的颓然已是她此时最好的写照。   刘茂眼中涌起眼泪,不可置信地说:“你现在竟然替他说话,你忘了向阳死的模样了,身上几乎没有一根完整的骨头,”说着,他将枪口又往厉洪涛方向指,“还有这个人,他包庇了这个凶手那么多年,骗了我那么多年,今天我要一并让他们付出代价。”   管平安见他面色疯狂,已知他心中执念太深,当年向阳去世,刘茂作为她的男友几度哭死过去,曾经的外人眼中的金童玉女如今阴阳相隔,这几年,他一直以为害死向阳的男人真的如同管平安所说已被她杀死,心痛之余便也知道逝者已矣,只好将所有关于她的记忆封存,而今,他偶然在新闻中看见被厉洪涛带在身边的那个化成灰也不能忘记的男子,那长埋心中的仇恨便如一颗种子生根发芽。   “管平安,你没有做到的事情我来做,不管当初他为什么会活下来,今天我要他死,你再阻拦我,别怪我将你也恨上!”   “我也是近日才知道原来他并没有死在那场车祸中,可是刘茂,当年的事确实有隐情,回头我慢慢向你说,你不要做出傻事。”   刘茂却哈哈一笑,瞪着她说:“管平安,你已经骗了我一次,我不会信你了,你给我让开听见没有。”   刘茂虽然外表看起来斯斯文文,可管平安知道他是内心非极度执拗的男人,一旦认定的事轻易不会更改,她在说话中一直在观察他的一举一动,见他情绪越来越激动,她便决定说出一件事情来。   “刘茂,你知道当初围在向阳身边的男人个个都很优秀,可他为什么会选择你做她的男朋友?”   刘茂果然被吸引住,问她为什么。管平安慢慢向前走了两步,“她说,追求她那么多人里,只有你会……”   “会什么?”   管平安又上前几步,“会……”   “到底什么,你快说啊。”   “她说只有你会容许她心里装着别人。”管平安飞快说完,身体骤然欺近刘茂,一手握住枪,另一只手止住他的手臂,就在马上夺走枪的一刻,刘茂却突然发力死命护住枪,她没想到一副玉面书生的刘茂有这么大的手劲,于是两人便争夺起来,谁都不肯让半分。   “是,她已经死了那么久,你不该一直沉浸在过往,你应该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才对,活人过得好才是对死去的人最好的悼念。”   “管平安,如果我可以放弃执念,又何苦蹉跎这么些年,放手吧,如果你还是我和向阳的朋友,就别阻止我为她复仇。”   管平安摇头,大声呵斥,“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就这么毁了。”   两人正争执不下时,游离场中的警卫将二人团团围住。   “一定要保证她的安全!”惊慌中厉洪涛镇静地喊道。   站在他身边的厉城皱了皱眉,拨开众人走到两人跟前伸手要去帮助管平安,混乱中却听见一声巨响,他的脸瞬间血色尽失。   吵闹的会场开始陷入诡异的寂静中,一直撕扯的两人也僵持住了,良久,有人尖叫一声,“杀人了!”   本来以为只是一场闹剧,无故却变成了凶杀场地,来人惊慌失措地往门外逃。   厉城最先回神,趋近将呆愣的刘茂制服在地上,仰头看管平安上下,“有没有受伤?”   管平安轻轻扯动嘴角,对他笑了笑。“放了空枪。没事。”   两人刚才争夺时离得很近,厉城便没有看清枪口指向,听她一说,见她好像也没什么大碍,便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刘茂被按在地上,斜着眼瞪着管平安,管平安与他对视一眼,轻轻叫出向阳给他取的绰号:“阿呆,向阳一直希望你能完成梦想,成为世界上最优秀的建筑师,你千万,别再让她失望了……”   刘茂通红的眼眶里流出大颗大颗的眼泪淌在地上。   管平安抬脚往外走。   “平安!”厉洪涛在背后呼喊她的名字,“你真的没事么?”   管平安置若罔闻,留给他一道倔强背影。厉洪涛看着她,不知怎么,脸上竟染上几分凄楚。   跟着嘈乱的人流走出酒店外,霓虹灯下车水马龙一片,她戴上连衣的帽子,庆幸自己穿了一件深衣。   她走了一会,拐进一家药店里买了绷带和药粉,付钱时一直藏在衣兜里的手伸了出来,竟是一片猩红。   收款的服务员张着嘴不敢接被血浸湿的钞票,她伸到半空的手抖了抖,把钱仍在收款台上。   在一个霓虹灯没有顾及的角落里,她掀开衣裳向腰间正冒着血的窟窿填上药,又将绷带死死缠好,确保自己不会因失血过多而死,便匆匆上了一辆出租车。   师傅问她到哪里。管平安脑海里苏留白的脸一闪而过,这时她手机震动了起来,她没有看就知道是吴江,这已经是他打过来的第二十通电话,她接了起来,对他说:“很快就到。”   电话那头的吴江听见她的平稳沙哑的声音,心里悬着的石头缓缓下降了几个高度,“管小姐,再晚真就来不及了。”   那头的管平安嗯了一声,便挂了。   话说上午,电视台内,刘凡满头大汗的在化妆间渡来渡去,吴江看他就来气,“你别再转了行不行,还不够闹心吗。”   刘凡的脸拉的更长了,回头对他喝道:“那现在到底该怎么办。”   吴江叹了口气,“除了等还能怎么办,管小姐不是言而无信的人,一定是重要的事情耽搁了。”   “还有什么事比比赛还重要,难道我们还没上场就要认输?我不甘心哪。”   “你不甘心难道我就甘心了?”   两人烦躁地吵了半天无果,最后一同瘫在了椅子上。   吴江等了又等,始终不见管平安的影子,工作人员已经催了几次,他说明了情况,经过审议决定让他们最后一个上场,吴江又是千恩万谢。   然而下一个就是他们,还没看见管平安的影子,刘凡又开始在房间里度步。吴江烦躁地将吹好的头型抓乱,唯有白灵,站在窗前看着深沉的夜色走神。   你或许悲哀地全心爱过一个人,为他放弃了一切,换来那个人的怜惜,却永远得不到他的爱,然而依然想要完成他的梦想。   “管平安。她一定会来的。”她在心里念着这个曾经让她憎恶的名字。透过深沉的夜色,她好像看见管平安飞奔过来的身影。    ☆、第 63 章      管平安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好像与她自己没有什么关系。   一出生她就背负每一个母亲的心愿,希望能一生平安,到后来被时光和人情所驱赶,几乎就违背了管乐的心愿。   很长时间里她过着没有希冀没有未来的生活,大致觉得自己会一直这样到死,蹉跎了时光。   自然生命里也会有一些值得期许的事情发生。   苏留白和姜尚武都是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人,管平安庆幸自己能够遇见他们,也渴望为他们做些什么。   尚武,我一定要让世界听见你的声音……   管平安出现的刹那,被吴江抱个满怀,“我就知道你不会失约的。”   她拍拍吴江的背,示意他放下自己。笑道:“我刚刚已经通知导演可以参赛,他让我们赶紧去,一会儿真就来不及了。”   吴江肥胖的身体像个猴子原地蹦的老高,“好嘞,咱们快走吧!”   刘凡出门时对她笑了笑,眼里的感激说不了谎,白灵和她擦身而过时对她说,“你欠我的就算了,欠白家的还是欠着。”   管平安轻轻一笑,白灵扭头瞪了她一眼,疑惑地问:“你身体不舒服?”   管平安笑着表示自己没有问题。   决赛里只有他们是一支乐队,白灵的架子鼓抬上舞台时费了些功夫,等几人站在灯光璀璨的舞台上,顿时才有了种从现实逃亡的感觉。   或许这种感觉就是一直支撑他们的力量。   管平安没有吴江的情绪剧烈,她只站在中央的麦克风前静静与程明对视,这一眼,他们花了整整十年。   十年里,程明由校草变成国际巨星,一举一动备受瞩目,比起管平安的声名狼藉显然更懂得经营自己的声誉,处处能够看见关于他救助捐赠的报道,讽刺的是他们甚至无数次在同一份杂志上出现,却到今天才真正相见,一上一下,一暗一明。   曾经他们亲密无间,如今咫尺天涯。程明脑海不断出现沧海桑田这四个字,不断出现他们在一起的场景,那时年少,总以为时间很多,可以尽情挥霍浪费,在日光下无尽漫游挥洒笑容。   程明犹记得那个午后,教学楼背后倾斜的影子里,他将她轻轻抱住,对她说油腔滑调的情话,她脸上的笑意若有若无,好像看透了注定的分离,又像是抱有十分期待,他那时便放纵自己亲她的嘴,说是个印章,代表未来。   哪知他们没有未来。   程明心里的惆怅不是无端的。他因为对她好像没有尽头的想念后悔了很多年,而管平安看他的眼神也证明他的猜测,她是他光鲜生命里最大的遗憾。   管平安低下头将吉他挎在身上调节琴弦,然后抬头笑着说:“慢慢长路,唯有音乐相伴才不孤独,敬我爱的音乐,敬我挚爱的人。”   会场灯光熄灭,只留下舞台上一抹幽兰,好像无人寂静的夜晚,吴江拨动琴弦开场,刘凡和白灵立即跟上,管平安遂摆动手指,唱响那场年少青春的梦……   这一刻,整个城市的荧屏都定格在这场音乐赛事,管平安代表着绯闻,素白的脸再一次进入人们的眼球,这一次她唱的,不光是自己。   然而所有当所有人沉浸在管平安低哑妩媚的歌声时,少数人群忽然想起刚才显示的原作的人名却不是程明,而是管乐。   作为程明出道第一首自己作词作曲传唱一时的经典歌曲,原作怎么变成了别人?然而他们的困惑没有持续太久,管平安的嗓音带着一种奇特的诱惑,带着他们出神地听下去。   那歌声里是寂寥肃穆的时代,没有朝九晚五打拼的未来,没有婴儿啼哭的从前,只有困惑不堪,莽撞无前的少年,谁不曾青春年少,畅想一场环游世界的光鲜亮丽的奇迹,最后,所有梦想通通在时间面前死亡。   那晚管平安的歌声,唱进了无数人的心里。   当歌声慢慢停止,管平安的眼泪早打湿了脸,程明忽然从评委席上站了起来走到了舞台,他慢慢伸出一根手指擦拭她的眼泪,管平安看着他微笑。   “其实那时候我是真的爱你。”   “我也是。”   他们都看到彼此眼底的眷恋,然而那份眷恋,仅仅代表了一个时期的消亡。   死寂之后,掌声如潮水涌过来,管平安用话筒支撑着身体将腰弯了下去,她对着程明锃亮的皮鞋说:“我可能毁了你。”   程明笑着不甚在意,“这首歌本来就是你和尚武的,只有你唱出来最动听。”   管平安直起腰时眼前一阵绚烂,她晃了晃身体强自站好,越加青白的脸上挂着一丝微笑,她回头对那三人说:“我要走了,剩下的是你们自己的事啦。”   吴江一愣,“你不等结果出来再走。”   管平安摇头,趔趄着往台下走,刘凡在后面说:“你不对劲。”   管平安头也不回地摆摆手,走了。   电视台大门口,一群记者蜂拥着将她挤住,她觉得自己的手脚渐渐麻木,意识也越来越不清楚,实在没有力气回答,更没有力气挣脱,可她还有事情没做,尤其在感觉自己头脑昏沉地往下载的时候,她心里着急,急的几乎就要哭了。   厉城来到电视台大门口便看到了管平安脆弱的神情,他急忙冲进人群将她护住送上了车,如此近的距离竟然花费了很大周折。   上车后他往她腰间一探,果然摸到一手血迹,厉城用力敲打方向盘,“我怎么就没注意你的手一直插在兜里!”   管平安摊在副驾驶上一动不动,苍白的唇轻轻抖动,厉城将耳朵贴近她的嘴才听清她断断续续说的是什么。   “帮我,给他请最好的律师,带我到他那儿去……”   极不着头尾的话,偏厉城就是听明白了这两个他的含义。“这个时候还有心思惦记别人,你还是我认识的管平安么。”他嘴里不断咒骂,车飞似的开了出去。   厉城路上不知闯了多少红灯,超了多少车,将管平安拉到了医院大门口。察觉到车子停下,管平安悠悠睁开眼睛。   厉城打开车门要抱她下车,被她轻轻拒绝。   “都什么时候了,你不要命了!”厉城的喊叫没能阻止她一步一步往前走。厉城咬了咬牙,当先跑进去。   然而等他再出来,已经找不到管平安的身影。   他在门口向上看向11楼,眼里的火苗逐渐燃烧成火海。   管平安察觉到脚步的错乱,可她的眼神却越来越清明,管乐说过,爱也苦,恨也苦,但爱总比恨甜。   浩如烟海的人群里,她开始学会找寻那个修正的身影,即使灯光抖动,即使未来黯淡,他站在那方彼岸,永远微笑向自己张望。   管平安看见苏留白孩子般笑脸,看见他对自己竖起大拇指,轻轻一笑,身体慢慢滑在地上。   苏留白的笑容僵在脸上,错愕的神情来不及登场,人已如箭般冲了过去,他大喊她的名字,几秒之后将瘫软的她抱在怀中颤抖。   “我答应过你的事办到了……”话音刚落,疲倦如山将她压倒。   苏留白惊疑地翻看自己的手,手指上刺眼的血液正往下低落,他出神地发愣,仿佛看不明白这和怀里的女人有什么关系,他灵魂出窍地听不见身边慌乱嘈杂的声音,眼睛瞪的溜圆,直到闻讯而来的张旭杰喘着粗气对他大喊,他抬头看着他,依然说不出话来。   张旭杰便将管平安抢到自己的怀里,抱起她往手术室走,苏留白跌坐在原地,两手依然摊起,怔怔地看着管平安离去那一地的血痕,他从没有一次这样近距离地直面离别的冰冷。即使再努力,是不是都留不住她?    ☆、第 64 章   这个城市由此走向炎热。   道路上好像随时蒸腾着水蒸气,行人尽量让自己躲避在阴凉之中,但大多是徒劳的,燥热由上至下,由外向内地弥散开。   这个季节里,最美的时刻便是繁星点点的夜间,微风送来一丝清凉,带走白日不能逃躲的暑气,此时若是走在江边听着水拍寒石的声音,身旁再有一知心人陪伴,便真犹如天上人间的浪漫。   苏留白看着窗外一角的上玄月,半截地挂在湛蓝的天空,旁边几颗小星不争宠地璀璨地闪动,他独爱此时的天空。   盛好一碗粥放在床旁,又盛另一碗给坐在一侧写作业的苏念乐,苏念乐笔头挥动不停,对苏留白摇头说:“来之前在刘奶奶家吃了。”   苏留白嗯了一声,将保温盒盖好,“回头帮我谢谢刘奶奶。”便坐在苏念乐旁边看他写字。   苏念乐落笔很用力,很有一种力透纸背的劲头,字写得中规中矩,但边角总是带出很远,这点和管平安一模一样,大抵儿子是像妈的,远远看起来和和气气地,让人误把倔强看做腼腆,疏离看做恭谨。   苏留白摸摸他的头,苏念乐皱下眉,没有吭声。父子俩平日的相处让人想到相敬如宾这几个字,但并代表他们的感情不深。   他笑了笑,转着眼看到窗上倒影的景象,笑容忽然就消失了。   床上那人半倚身子,将枕头靠在身下,面容苍白,越显瘦弱,唯有一双眼,明月般皎洁,静静望着你时眼里盛着真实的爱怜,当你回望她那一刻,瞬间就看见了灰色世界里的颜色。   苏留白敛了笑,转回视线,目光落在苏念乐写字本上,好像在看管儿子功课的好父亲,但管平安知道,苏念乐何曾让他操过心,他对自己冷漠疏远,不过是怨恨她让自己受了伤。   身后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苏留白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动了动,依然没有回应。   管平安无奈端起床旁那碗粥,一口一口地喝着,剩了大半碗时放回原位,苏留白听见声响过来收碗,看见几乎没动的粥碗,眉眼微动,仰头喝光了粥,拎着空碗去卫生间刷干净,又放回柜里。   病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却安静地只能听见笔尖落在纸上的沙沙声,管平安又是多顽固的女人,那年她在美国街头流浪,一群混蛋将她困在胡同中抢劫,她把仅剩的钱扔在他们脚下,那些人却又惦记起她的身体来。   为首一个持着匕首在她脸上拨弄,刀尖的冰凉慢慢往下将她衬衫扣子一个一个挑断,最后一颗扣子掉在地上发出一声微弱的闷响,就在那一刻管平安抓住抵着自己的匕首往进插,冰冷的刀尖穿透温热的肚皮在腹腔里游走了几厘米,被她再用力拔出,带起一串血光。   血光冲进眼里,烧灼出惊人的愤怒。   那些人大概没有看过这么血性的女人,看见她满身血地向自己逼近,竟然一股脑地跑了。管平安站在原地冷笑,揽住自己的衣襟,用纸巾堵住冒血的窟窿,就近找到一家诊所缝了几针,缝完后她对那个年轻的华裔女医生说:“我没有钱,或许你让我为你打工赔偿,或许将我送到警察局。”   后来她并没有被送往警察局,那医生甚至不用她付出代价,她表示感谢和尊敬,然而后来她还是还了钱。   对管平安而言,生命永远排在尊严之后。   但她现在却觉得,矜持着无聊的尊严的自己在面对苏留白沉默的视线时,越来越站不住脚了。   晚上,苏留白送儿子去刘奶奶家返回后,担忧地对管平安说:“自从你出事,念乐再没有去过学校,学校门口都是记者,平安,儿子早晚会成为你我这样的人吧。”   管平安笑着说不会。   苏留白叹了口气,躺在另一张床上,“我真恨你。”   “要是我死了,你还恨么?”   苏留白猛地翻起身,瞪着她半晌不说话,末了穿了鞋走出门去。管平安怔怔地看着,有打自己一个耳光的冲动。   不一会儿,门又开了,苏留白一言不发,重新躺回床上,管平安翻了个身面向他,探究而肯定地说:“你抽烟了。在病人面前这样不好。下次再抽也给我一根。”   苏留白喘着粗气,将背留给她。   黑暗里管平安无声地笑了。   她永远忘不了苏留白当时的表情,绝望地好像被世人抛弃的孩子,惊惧之下竟忘记了悲伤,像没有灵魂的木偶。   翌日清晨,管平安在梦里醒来,看着苏留白冷漠的侧脸想,昨晚搂着自己温热的怀抱是否是幻觉。   这是她醒来的第六日,也是苏留白对她态度惊人转变的第六天,管平安有时也委屈,“当时情况那么紧急,我也是受害者好不好。”   苏留白看都没看她一眼,穿了大褂就去上班了。   管平安想很快就该有警察找上自己,毕竟当时的情况虽然混乱,但那儿的人都是人精,前因后果再明白不过,新闻媒体对此并没有报道也在预料之中,她身份尴尬,这本就算得上是家事,况且是关于厉家和叶家的家事。   但她确实是杀人犯,这个身份如噩梦般困扰她多少年,醒过来突然发现自己竟然脱离了这个动机和事实,心里的沉重却不能减轻分毫。   来人是陆光,没穿警服,一身休闲贵公子模样,唇红齿白的对她笑。   管平安顺从地伸出双手,说:“来吧”   陆光跳坐上窗台,翘着腿,坐姿毫不端重,但她相信若是在大街上,必然会勾引不少的少女心。   “要抓你还能等到现在?有人往警察局寄了份录音,来自你当年决定取消杀人计划的电话,厉洪涛同时录了口供,证实他为了留住你让这出戏接着演,才有了今天的局面。事实上当年的事情已经和你没有了任何关系。”   管平安放下手,没想到是这个结果。   当年她被仇恨迷住双眼,一心要他死,可到最无可挽回的时分,觉得审判一个人不该任由自己妄为。后来再看见那人,一股脑的又是愤恨他几年的安逸时光,恨不能他死的不惨烈。   “厉洪涛呢,他不会受到惩罚?”   陆光白了她一眼,“他要是受到牵连你还能相安无事?”   他转了转眼珠,又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可有一点我觉得很奇怪,历洪涛说法是他看出你的商业才华,说你必然会成为厉氏有力的帮手,可你这些年的表现可太对不住他这评价了。换个角度说你如今是厉城未婚妻,他爱你爱的要死,那么当年策划谋杀事件的又怎么会是厉洪涛?”陆光捏起手指把窗帘向自己拉,遮住阳光。下了定论:“总之,这件事绝不那么简单!”   管平安斜睨他一眼,端起水杯喝水,陆光看着她耸肩,“你不说也没关系,我相信事情总有大白的一天,但作为满足我好奇心交换的筹码,你不想知道刘茂现在怎么样了?”   “他该被抓了吧。”   陆光哈哈一笑,“本少爷最擅长透过现象看本质,那晚在宴会上即使你用小动作遮掩,可伤口是错不了的,刘茂已经被捕了,他对伤你的事实供认不讳,所有人他并不是冲你去的。厉洪涛也肯定对警局施压,不然他不会这么快就开庭。”   管平安瞪他半晌,缓缓低下头,手指用力揪紧被角。   “他会怎么样?”   “杀人未遂,要判刑的。”陆光抓抓耳朵,“你现在该满足我的好奇心了吧。”   管平安却将被一掀躺好,“我什么有义务满足市长公子的好奇心了?要是不抓我就请自便吧,我要休息了。”   陆光对她如何知晓自己父亲身份的缘由并不关心,毕竟他从未想过遮掩,只是愤愤地哼道,“小人。”   管平安眯起眼睛打个哈欠,懒声说:“我是女人,没事就走吧,不要打扰我休息。”   然而她却没看见陆光眼里一闪而过的狡黠,他刻意低着嗓音神秘地说:“你猜我刚刚在楼下看见谁了?”   管平安不吭声,陆光追着揭晓答案:“我看见厉家那对父子和院长在一起,他们身后跟着一大堆人不知在做什么呦,当然,你对此大可不在乎,可我却很在意哪,因为我更之前呀,看见你那心心念念的孩儿他爸被人堵在医院门口,看起来很伤脑筋呢……” ☆、第 65 章   管平安蓦然起身,瞪圆双眼,对陆光咬牙道:“他怎么了?”   陆光歪着脖子两手一摊,“我哪儿知道。”   管平安眼底闪过一阵冷意,掀开被子往急冲冲往外走,陆光眸光一动,雀跃地跟了上去。   医院急诊部巨大的旋转门前,苏留白被几个高大的男人团团围住,这情景似曾相识。   他冷凝的目光看向堵住他去路的那人得意的面孔,伸出手指向上推一把眼镜框,沉声说:“暴力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你们有疑问不满大可通过司法途径。”   为首那人张狂地揪住他的衣领,冷酷而轻蔑地对向他吐口水,“你们一张嘴能说黑是白,我不相信你们,总之今天不给我一个合理的说法,我就把棺材抬到你们医院门前,让大家都看看你们这是什么黑医院!”   身旁与他一伙的众人纷纷附和,苏留白摘下眼镜用衣袖擦了擦脸,一一向他们看过去,最后视线重新落到揪住自己不放的那人脸上,“放手。”   那人扭曲着五官,狠声说:“不放怎么样。除非你给我一个说法。”   苏留白轻轻一笑,白皙的脸上忽然散发出阴森的味道,只听他柔声而坚决地说:“说法可以给,但你先放开,否则我怕你还没争到什么已经先进了看守所。”   那人想了想,觉得事情还要争讨,自己先动手反倒被动,便慢慢放开了手,梗着脖子,“你说。”   苏留白向后退一步,整整衣襟,从容不迫地说:“车祸现场距离医院三十里路,本来以他的伤势应该能够坚持到医院,车祸现场除了你就是死者,你却说你晕倒了足足过了三十分钟后才报警,人在救护车里已经大出血休克状态,最终抢救无效伤者不幸逝世,你失去亲人的伤痛我可以理解,但我也可以拍着胸脯说我们尽到了责任,你却还要在这里无理取闹吗?”   那人听了脸色一阵铁青,愤愤地大喊:“明明就是你们故意拖延才让我大哥得不到救治,可怜他还留下一对儿女,你们这么说几句话就想摆脱责任,没门!我告诉你,棺材马上就抬过来了,你们别想摆脱责任,咱们就走着瞧!”   苏留白撇撇嘴角,直视他已经移了位置的五官,说:“你大哥体内酒精含量极度超标,处于醉酒状态,可他坐在副驾驶上并没系好安全带所以才被剧烈的撞击甩出窗外,导致内脏大出血,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晕倒了,可身上却没有一点伤,照车祸现场那个状态来看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我有理由怀疑是你替换了司机才导致患者失去了抢救的时机导致死亡!”   苏留白话音未落,四周便传来众人的议论声,那男子脸色涨的青紫,看着周围对自己指指点点的人群,大声一吼,“你有什么证据,我可以告你诽谤。”   苏留白与他相比仿佛屠夫和书生,可他却全不畏惧,“你如果知道中国还有这么一条罪状,刚才说的话我就全当你放屁了。”   这话一出,人群又因为他穿着白衣说出脏话而躁动,陆光摇摇听见他这句话,心里不禁喝了声彩,觉得这个看起来闷头呆脑的小医生倒也有些血性。   那男人左顾右盼,看见自己同伴眼里几分怀疑,他心里捉急,面上更加扭曲,暴喝一声挥拳冲苏留白打去,众人来不及阻拦,眼见那斗大的拳头要砸向苏留白,有女人忍不住啊了一声,然而预想的情况并未发生,那拳将落下时苏留白抽身一躲,竟躲了去。   那人一愣,侧身又要动手,却猛不妨肩头被狠狠咬了一口,他哎呦一声将咬住自己的女人推开,女人被推的错后几步正落到苏留白怀里。   人们那时才看见刚刚咬男子的女人身上竟穿着肥大的病号服,身体瘦弱,面有菜色。   苏留白气急败坏地向她嚷道:“你来干什么!”   管平安仰起头,理所当然地说:“帮你呀。”   “你自己还是病人,怎么帮我?”   看来两人是认识的,怪不得,怪不得。这年头遇事都只有向后躲,如自己那般,哪个肯强出头呢。   那男子龇牙咧嘴一阵,叫喊同伴帮忙报仇,他那些不知哪里来的同伴你看我我看你,心里疑惑,但总迈不开面子往来,有人对他说道:“人死不能复生,可咱们这么闹毕竟不是办法,还是要心平气和地谈才是。”   男子一副暴脾气,“你们这帮人,平时称兄道弟,有事了就往后躲了是不是,哼,没有你们我自己也能解决,今天我捅破天也要说出理来。”   “谁要捅破天,谁要说理了?!”   纷杂嘈乱时候,一个沉着严肃的声音响起,人们往声音出看去,有眼神好的看出是本院院长,纷纷向他打招呼并让开一条通路。   院长皱着眉缓缓走到几人面前,对苏留白说:“刚才有人慌慌张张告诉我这里出了事情,苏留白,你倒说说,你又干了什么事?”   苏留白神情尴尬地低下头,将事情经过大致说了,院子沉着脸,点了点头,对那男子说:“要是是本院的错肯定会给你一个说法,你也不用捅破天上去,但是年轻人,毕竟是一条人命,这事还需要借助法律程序才能解决,你我自说自话都不能算数,以我的名义向你保证还不行么?”   那人依旧满脸愤恨,瞪着众人不语。   事情陷入僵局,本以为今日会就此收场,谁想男子还未出声,便又有一个不依不饶的张牙舞爪地出现。   管平安迈着令苏留白心惊的大步走到立在一旁不发一声的厉洪涛面前,声嘶力竭地喊道:“这又是你的阴谋对不对,到底要我怎么做你才能放过我,放过他?”   厉洪涛一愣,跟着冷下脸,他到了今天这地位还没被谁这样质问,何况身后跟着一干下属,这着实失了尊严。   “我不知道你在胡说什么东西,管平安,我还犯不上用这么下作的方法。”   “下作?哼,比这更不入流的手段你也不是没用过,我告诉你,我绝对不会回到厉家,你就死了心吧。”   厉洪涛这时也来了怒火,脸上更加冷的掉冰渣,神情里带出一股骨子里的傲慢:“话不要说太满,我想做的事没有做不到的,或许有天你哭着来求我让你来厉家也说不定。”   管平安很清楚,厉洪涛这句话并没有夸大的成分,以厉家的权势和财富,她毫不怀疑自己会有一天哭着去求她,可是他凭什么这样对她,她又感到心里有漫天的委屈。   这种源于对现实不满的委屈让她如烈火焚烧,烧了理智,失了顾忌,她轻慢地笑,如每次醉酒时露出的鄙夷,“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世界上真有这样的人吗?既然你这么伟大,那你敢不敢向这里的所有人说一说,天下聪明的女人那么多,为什么非我做你的孙媳妇不可?”   厉洪涛没有回答,只是锐利的目光刺向她,忽然喷发的气势压制着她。   管平安却早已知晓,他们之间短暂的虚假的和平已经成为历史,她不愿他再摆布自己的人生。   “你不敢,因为你没有自己说的那么强大,那么不可一世。你就是个不肯承认自己错误的懦夫而已。”   “够了,管平安,你怎么能这么说爷爷。”厉城拦在两人之间,脸上尽是对管平安的指责。   厉洪涛却轻轻将厉城推到一旁,他额上的青筋暴起,声音从牙缝里钻出来,带着一股恨意,“你身边这个男人如此弱小,他无法保护你。”   听见这话,管平安怒极反笑,“这么说你对我的所作所为是为了保护我喽?”说完她目光一冷,“我从来没听过这么好笑的笑话。”   “平安,不管你怎么看我,我都是为了你好。”厉洪涛这话,又想是对自己的孩子一般无奈的让人看不明白。然而管平安却被这句为你好彻底点燃了怒火。   “你为了我好,所以让我这么年背负杀人凶手这个身份活着,你知不知自从那一天后我整夜整夜地做噩梦,只要一闭上眼睛就看见满世界都是血红色的,血海里面有无数只手伸过来抓住我,不管我怎么跑都会被他们抓住……你为了我好,所以你让我嫁给我不爱的厉城,甚至去伤害我爱的男人,这就是你对我是么。”管平安情绪有些失控,不顾苏留白的阻拦继续说:“你既然这么费心我的婚姻大事,可三十年前管乐漂洋过海去找你时你对她说了什么你还记得么?!”   听见管乐的名字,厉洪涛本来挺直的背竟一下佝偻了,他颤巍巍地向后挪了一步,被厉城即时扶住。   厉城声色俱厉地哀求,“别再说了平安。”   事已至此,管平安怎么还会留有余地,她就是要揭开厉洪涛的伤疤,并在上面撒上一把盐。   “你跟她说你有一个儿子就够了,不再需要一个女儿,管乐离开时候她的心情你能明白么,孤身一人在异国他乡的恐惧你曾想过吗?如果不是你她不会在街头流浪然后认识叶致远,如果不认识叶致远她也不会情伤远走,独自一人抚养孩子最后年纪轻轻就死在医院里。当时你为什么不阻止她,为什么不跟她说你是为了她好!”   “如果不是你唯一的儿子死了,你还会来找我?可笑,我妈这一生只有一个为了报恩强迫她嫁给不爱的男人的狠心母亲,她没有父亲,没有爱,她不曾拥有的东西,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厉洪涛,我这一生都不会原谅你,所以求求你收起那副伪善的面孔,别再干涉我的人生!”   此话一出,人群忽然爆发出一片议论声。   厉洪涛的嘴唇孱弱的颤抖,他看着管平安,“你终于把心里对我的怨恨说出来了。”   管平安隐在袖子里的手攥起了拳,“所以你别再对我有所期待。”   厉洪涛咧着唇笑了笑,“平安,我真的,只想你好好的。”   多说无益,管平安沉默了下去。   “自从那年你找到我让我帮你杀人,从你看我的目光里我就知道你什么都晓得,可你却从来没有说出来过,你那眼神像极了年轻时候的我,那时我就知道,不管我做什么都换不回你的原谅。可你原不原谅我却不在乎,因为你迟早会踏上我为你安排好的路。”   管平安以为事情到此为止,当所谓真相以生冷的面目出现在众人面前,不只陆光,整个城市热爱八卦的人民心里那点好奇心自然可以得到安慰了。这个消息一出整个城市都会震动,明天在场的所有人或许都有机会可以登上头条,甚至是对此有着千丝万缕关联的叶氏。    ☆、第 66 章      管平安看着四周人群脸上诧异的神情自嘲地笑了,“还记的三年前在美国的时候么,也是像现在这样,所有人都质问怀疑我的时候,我很感激你始终站在我后支持我,可是你应该知道就是在那时候我就决心不再做你的棋子了,你要的从始至终只是厉氏的继承人,而不是我。看看你身边的人吧,这么多年他为你付出了所有只为得到你的认可,但你从头到尾始终在利用他而已,利用他对你的尊敬和爱,只为遮掩你那自私的阴谋和险恶的用心罢了,我一直以为自己可怜,他却比我更可怜。”   厉洪涛重新变回那个高高在上的老者,而他们俩人之间的距离隔着三代人的爱恨别离,艰难的无法跨越。   半晌,他的嘴角忽然上扬,“平安,厉城是我亲自为你挑选的丈夫,以后你们的孩子将会继承我所有的事业,就算你不肯和他生孩子,他在厉氏的地位也是无法动摇的,而你对我的攻击就只有这些如同你在厉氏搞得小动作吗?”   管平安脸色更白了,勉强笑了笑,“老狐狸就是老狐狸。”   厉洪涛音调忽然转冷,:“管平安!你没有资格和我谈条件。这么多年如果没有我你早就不知死在哪里了。杀人让你自责内疚是么,那么当初你为什么甘愿跪在我面前求我帮你杀他?承认吧,你身上长满就是自我折磨的骨头,即使那夜他不死你也会生不如死的,我却让你接受最好的训练,最优越的生活,可你回报我什么?翘课消失,挥霍无度,醉酒飙车,玩男人甚至吸毒这些我都不在乎,但我却不能容忍每晚你在自己的枕头下面藏着一把枪随时结束自己的性命,还好你从没有那么做,我每年给你带去的你儿子的照片还是有效果的,但是如果有一天你知道叶向阳并不是因迈克尔而死,你还确定那把枪只会是摆设吗?你有今天的生活,你还有力气向我挑战,难道最感谢的不是因为我还让你活着?”   “那把枪……不是早被你换了么。你从来不容许任何人任何事在自己的掌控之外,但是你有没有想过,走投无路敢于杀人的人来说,她为什么不能接受真相,如果当年你肯告诉我我们何尝会彼此折磨这么多年,说到底都是因为你的自私罢了,你想让我明白我所有拥有的一切你都可以瞬间摧毁,你甚至可以真的杀了他,但你没有那么做,你不会让我的人生留下任何污点,因为你认为在这世上你的亲人中只有我能承接你的一切,可是你从没想过我是不是愿意成为你的傀儡,当然了,你这种人怎么会在意我的看法。可是你能不能稍稍回过头也看看你身边那个一直尊敬你爱你的孙子,你从小收养他看着长大,并将他调教成现在的模样,你利用他对你的爱让他成为你最得心应手的棋子,他为了不忤逆你的意愿甚至放弃自己真正的爱人让她和别的男人结婚,外公,看到我们这样活着你真的就开心了么。”   厉洪涛的视线落在厉城身上,厉城无从反驳,黯然地低着头,厉洪涛皱了皱眉,重新看向管平安,“你想挑拨我们的关系,可阿城不是你,他永远不会背叛我。”   厉城身体瞬间僵硬了,慢慢地,他嘴角露出一个苦笑,对管平安说:“我永远不会忤逆爷爷的,平安。”   管平安气的浑身发抖,指着他喊:“孬种。”   厉城一手插进口袋里,“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可是平安,苏大夫的事真的我们无关。”   “不要再跟她多说,脸还丢尽么。”厉洪涛落下这么一句,当先往门外走去,他这个年纪,腰板还挺着那么直着实不容易,人群自发给这位气场强大的老人让出一条通路。   厉城看着他的背影,对管平安说:“这么多年你还不明白爷爷是口硬心软的人么,他那么大的年纪做出这么多事不就是想留你在身边,这次也是,忽然决定对这家医院投资,几百万的项目自己亲自跑来是为了什么,还不是因为你在这儿,这件事你真的错怪他了,还有,和芳菲分手是我的决定,事前爷爷并不知道,你这样一说回头他不定多伤心。”说完,他匆匆追着走了。   接着,闹事者被警察局带走调查,事情落下一个帷幕,围观着纷纷散了,陆光也不知去了哪里。   管平安还站在原地,肥大的衣裳隐隐兜风,身上一阵冰凉。忽然有一只手牵上她的,给她带来一丝温暖。她侧目看苏留白,苏留白对她一笑,“虽然很高兴老婆的维护,但我实在看不出这件事情是有预计的,或许你真的错怪他了。”   管平安倔强道:“因为你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虽然我没和他接触过,但我相信,作为丈母娘的父亲和老婆的外公,坏也坏不到哪里……”   管平安拒绝再谈论这个触霉头的话题,苏留白漫不经心道:“那就谈谈你在美国那些我不知道事儿,比如飙车啊,玩男人啊,还有……?”   想起那些灰暗的历史,管平安一时语怵,苏留白便也不再多问,然而她没想到,自己决定遮掩忘记的回忆会以翻江倒海的气势碾压在凉城的上空,经久不息。   事情开始在一家名叫朝华的报社刊登的数页照片开始的,地点就是第一医院,几个主角的正面侧面的照片一应俱全,从剑拔怒张的神情上能够看出下面的文章的真实性。   不出几个小时,与照片相匹配的视频和音频就传遍了网络,即使有心人刻意压制,但消息还是张着翅膀四处昭告天下去了。   叶致远的私生女管平安竟然是厉洪涛的亲孙女!   做着豪门梦的人们开始觉得会不会自己身世是不是也有问题。第二天,杂志上忽然又铺天盖地地被覆盖,那一张张照片里浓妆艳抹,穿着暴露的分别在不同男子怀里热拥亲吻的女人分明就是昨天的主角吧。   人们不禁想起厉洪涛的话,果然,不出几个小时就有相关机构责任人亮出证件到访,彬彬有礼的说出目的:尿检。   管平安冷冷地盯着他们半晌,点点头。结果很令这些工作人员惋惜,他们以为自己这次直击舆论中心了。   管平安拿起手机翻看了半晌,问刚进门的苏留白:“你没有什么问我的?”   苏留白有些错愕地看她一眼,明白到她话里意思,便张嘴:“你真吸毒?”   “我以为你会问我关于那些男人。”   苏留白皱眉,“你没认真回答我的问题。”   管平安莞尔一笑,“有段不堪回首的岁月不是我一个人的专利吧。”   苏留白叹气,“吸毒有害健康,这种东西被研究出来太伤天害理。”   管平安将手机扔到一旁,梦呓般地说:“那时候我夜夜失眠,勉强睡了也不过几分钟,几分钟里做着几年里的噩梦,醒后全身像被火车碾过一样疼。后来我开始喝酒,醉了就睡醒了就喝,和一群人在一起就好像我还是个人,然而渐渐酒精也不能将我麻醉,我越来越清醒,越清醒看着那群男男女女越觉得自己不像个人。”   她忽然抬眼对震愕的苏留白露出一个璀璨的笑容,“好在我又活过来了。”   苏留白意识到自己很久没有喘气,于是他费力吸了口气,走到床边揉了揉她永远垂在肩膀的倔强的头发,很长时间没有说话,管平安伸手将他环住,贴近他身体。   “你和孩子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牵挂,厉洪涛说你没有能力保护我,其实他不知道如果没有你大概我早就死了。一开始钟明强找到我的时候其实我就知道他允诺的那些东西极有可能是虚构的,可那时我满脑脑子里想的却是我终于可以回去了,然而真的回来我又发现其实我什么都没有资格去做,只能在远处看着罢了,你一定不会明白一个人开着车看着你们父子在前面手拉着手走的感受。”   苏留白的手依然在她头上抚摸,如同每次想要给她力量那般轻柔安静,她嘴里说着他不知晓的画面,眼眶有些湿润,“后来我知道文华在秘密调查念乐,从而我又知晓了叶家的事情,本来我打算永远忘记叶家的存在,可她的行为让我的恨意重新燃起,叶家的女儿杀了我的母亲,却要我的儿子去救那个杀人凶手?这不公平,我马上想到了让她彻底崩溃绝望的计划,只是会与你有所牵扯,我想了很久才下定决心去做,但现在想起来,报复叶家的方法有很多,我只不过选了一条遵从自己心意的更曲折的路罢了。”   “果然,你的行为全在我意料之中,我虽然面上对你冷漠,心里其实十分不舍纠结,每次心里生出想和你在一起的念头,七年前我策划那场车祸的场景就会浮现在眼前,留白,你是这么优秀的男人,我不愿意在你的人生中留下任何污点。”   苏留白俯身将她紧紧抱住,轻拍她的背,想了想,说:“平安,你有没有发现叶家对你的影响超乎了你自己的想象。”   “你指什么?”   “你很小就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个有妇之夫,身后还有自己的女儿,这对你的打击其实很大程度上影响了你人格,让你消极疲累,以致你渐渐你对身边的流言蜚语有了默认的态度,你在潜意识里或许认为自己不配享受世上美好的东西,管乐的死,程明的分手,孩子的病情,管古一郎的悔婚这一连串的打击让你彻底陷入了绝望,你看不见希望,这时候向阳像一缕阳光出现在孤独的你面前,你对她依赖刻骨自己却毫无察觉,由此却给了向阳希望,后来你知道她是叶家人就下意识躲避她,而她又看到了你一直随身带着的孩子的照片,知道对你其实一开始就没有机会,她便自私地从楼顶一跃而下,这对你而言不啻于毁天灭地的打击,使你做下令自己十分后悔的事情,从而你对叶家的感情既愧疚又矛盾,然而你有没有想过,你走到今天这一步与叶家存在不无关联。而你或许心里是将自己看做是叶家人的,不然不会救叶微澜不是么。这也让你更加无法原谅自己。” ☆、第 67 章   管平安低下头沉默了片刻,笑道:“这么多年我和叶家的牵扯实在是太多了,可我不赞同你的话,我的人生会走到这一步是因为许多无法把握的机缘巧合导致的,很大程度上要归咎于命运,但有一点你说的没错,我或许在内心深处是认同自己是叶家人的,否则不会一直干预厉洪涛打击叶氏的计划。血缘这个东西真的很奇妙,我第一眼见到叶致远其实是在钟明强的葬礼上,他的眼神看起来很悲伤,那一刻我心里对他并没有预想中的恨意出现,而是一种强烈的悲哀,可当我想起管乐,这种悲哀又被不甘掩盖,总之是恨不下又不能爱矛盾心理。你想我挣脱叶家的影响,可你知道,除非我换了皮囊,换了骨血。”   “人都是矛盾的。可叶家不会知道你为他们做了什么。”苏留白淡淡说。   管平安靠在枕头上,说:“其实我什么都没有做到,厉洪涛那样的人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什么都做的出,想要的叶氏是吃力不讨好的事,那些手段无非用来试探我的。他要让我成为无懈可击的继承人。”   “继承那么大的家族产业,你难道一点都不心动?”苏留白就势坐在一旁拿起刀削平果。   管平安看着圆润的苹果在他手里转动,轻轻一笑。“你知道他的儿子是怎么死的?”   苏留白抬起眉梢,递给她苹果,“我怎么会知道。”   管平安接过咬了一口,口齿不清地说:“被人绑票,一开始说要一亿美金,后来涨到十亿,厉洪涛表面上答应暗地里却报了警,结果送赎金时被发现撕了票。”   苏留白啊了一声,“白发人送黑发人,他一定很痛苦。”   “没人知道,葬礼之后他把自己锁在屋子里整整一个礼拜,再出现时和平常没什么不同,只是宣布收养厉城,厉城是厉家已故管家的儿子,有传言说他母亲和厉家少爷私通生下厉城,管家一气之下病死,老头子不过把自己家的孩子接了回去。”   苏留白却肯定地摇头,“不会。如果厉城真是他亲孙子,李老爷子怎么会让你嫁给他?”   “是或不是都不是我想关心的。”   苏留白忽然对她认真地说:“但他是个无比自私的人,他将厉城当成你的挡箭牌,如有必要会是第一个舍弃的棋子,可话说回来,你现在的处境不是像你那位舅舅一样危险?……你其实不该说出那些话。”   管平安莞尔将头发别回耳后,笑问:“你怕了?”   苏留白丧气,“这个时候开什么玩笑。”   “那就好啦,留白,我不愿意活在别人的保护牢中,比起财富我更热爱自由,热爱你。”   “你是怎么了最近怎么总把爱这个字挂在嘴里。”   “你不愿意听那我不说了。”   “别,愿意愿意。”   苏留白看看表,说要去上班了,管平安冲他挥手,让他不要担心。   她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忽然充满苦涩,她想起管乐对她说过自己理想的生活,每天看着心爱的人走出家门,她虽然不舍但轻轻向他挥手告别,心里暗暗祈祷,早点回家。   光洁的走廊中不少人穿行,人们对他打着招呼,苏留白客套回应,到了办公室,张旭杰对着手机摆动什么,他凑到跟前瞧见屏幕上正放映管平安站在舞台上唱那首歌的场景。   张旭杰抬头对他轻讽“没想到她还会唱歌,这歌当年流行的很,都知道是程明写得,谁成想竟然是管平安的手笔。这事现在沸沸扬扬的。只要扯上她什么都是话题。她现在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苏留白骄傲一笑,“高中时是和程明,尚武组的乐队,几乎就拿到奖了,可惜最后放弃了。”   “你是不是还想说连程明一起放弃了?”   苏留白搔着头哈哈大笑,不要脸地说:“可见她注定就是我的。”   张旭杰鼻腔里发出几声冷哼,“下月初三我结婚,你去不去。”   “结婚?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你交女朋友了?新娘是谁?”   “你这个大忙人还能想起我来就不容易了,王蓉,你认识。”张旭杰淡淡地说。   苏留白恍然大悟,“你们什么时候勾搭上的。”   “这可不用你操心。”   “好吧,既然你都决定结婚了,肯定心里已经想明白了,我衷心祝福你。”   “恩。”   恩是什么意思,太不疼不痒了吧。苏留白还想问,却想到毕竟是人家的事。遂然了之。   晚间,与管平安闲谈说起,管平安捂着嘴笑,“那个小护士肚子里孩子都几个月了,连我都知道的事你却不知道,还说是你最好的哥们。”   苏留白哑然。   “说起来我们也该举办一场婚礼,总觉得这么就把你娶进家门太简单了。”   管平安替他盖上被子,“现在这种情况别说婚礼,连见天日都难,那天在医院里发生的事没过几个小时视频就传遍了网络,我这下彻底成了网红了,天天蹭头条。”   苏留白握住她伸过来的手放在胸前,“不要活在别人的目光中,这话不是当初你跟我说的。”   “可说到底,这个社会不会放弃对我们的批判,我只怕会影响念乐。”   “念乐不是温室里的花朵,他跟在我这个单身爸爸身边没少受异样的眼光,可你看出他有压力了吗?”   管平安依然皱着眉,担忧道:“念乐与别的孩子相比太过懂事,太过沉默。这本来就不正常。”   苏留白将手放在她眼皮上令她闭眼,“有一次我问他为什么不跟同龄的孩子玩,他说那些孩子太吵,我又问他最喜欢谁,本来我以为他会说我,谁想他竟然说还没遇见,大概等真正遇见了,你才能知道他不沉默时候是啥样了。”   但愿如此,管平安想。   十日后,她光荣出院,本来就是外伤,只是拖延了时间就医,失血过多,看起来格外惨烈了些,好在她年轻力壮,恢复的也快。   苏留白特意叮嘱要隐瞒出院的消息,两人半夜在侧门出院,果然没有几家记者盯梢,至于那两辆紧追不舍的面包车,就让他追好了。   快到家时苏留白终于对管平安坦白,“孩子在叶家。”   管平安听了只问,“什么时候去的?”   苏留白扯了扯嘴角,“从你受伤后,那帮记者天天堵住家门,我们不在意但刘婶家还要过日子不是,这时候叶先生找到我让我把孩子交给他,我想了想总比送到厉家好吧,所以就……本来我今天去接他,碰巧叶先生代他去了游乐场,回去以后很快就睡了,我只好先让他在那里再呆一晚。”   管平安盯的他心里发毛,他投降地高举两手,“真的就一晚,明天我就去接他。”   半晌,管平安叹了口气,“别明天了,这就去,我的儿子我自己照顾。”   “可是……”   “没有可是,要么一起,要么你下车我自己去。”   苏留白只好将车开到半山上叶家的别墅。   大门口亮着灯光,将高大的铁门照的十分清楚,每次走到这道门时她心里就泛疼。   往里瞧也亮着几张窗。至于这样的深夜为什么还不入睡,她并不去理会。   门很快开了,苏留白驱车往里开,直到门口才看见门是开着的。两人并肩走了进去,看到叶致远坐在沙发上抽烟,神情有几分落寞。   “我来接孩子。”她直接了当地说。   叶致远不慌不忙地指指自己对面的沙发,“不忙,坐下陪我说会儿话。”   “我没什么可跟你说的。”   “可我又话跟你说,关于孩子的,你先坐下。”   “我现在把孩子接走,你要聊可以,改天约个时间。”管平安说着往楼梯走。她来过一次,有幸将叶家参观了一遍,还记的卧室都在楼上。   叶致远见她态度强硬,只好说:“孩子不在这儿。”   管平安蓦然转过身瞪他,叶致远将烟熄灭,缓缓站起。“你现在的情况孩子不适合带着身边,你放心,我只是将他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等这边事了我自然接他送到你身边。”   管平安哪里肯听,她满脑子轰鸣一声,只想到孩子被他送走了,蹬蹬几步到他面前,大声喊道:“你凭什么送走我的孩子。”“你想一想这段时间孩子跟你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叶家厉家的恩怨不该影响到孩子,念乐现在在一个很安静的地方读书,等到合适的时候我会带他去见你。”   “我说,你凭什么送走我的孩子!”管平安牙缝里的声音一字比一字沉下去,最后阴冷的几乎如冬日的北风一般阴冷。   叶致远反倒更轻松了,从容不迫地重新坐回沙发上,脸上挂着一抹笑,“就凭我是叶致远,就凭现在的你拿我没有一点办法。”   管平安不知该怎么形容面前这个男人,他明明和自己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却像两座冰山只能远远相望,一旦触碰便是山崩地裂的结果,偏偏他一再向自己迈来,每次都带着寒流。   管平安没有吭声,直直地盯着他下巴冒出的花白的胡茬,苏留白在身后轻轻拉她的手,她把手攥成拳,转身就走。   苏留白愣了愣,回头看了叶致远一眼,转身跟了出去。   当他跟上管平安的脚步和她并排行走时,问她为什么不再坚持,她只扭头回问他为什么也要放弃?   苏留白就知道她心里不甘心,但现实是叶致远说的没错,他们的确不再有能力在这条波澜起伏的横流中带给他一个安稳的童年,即使苏念乐一再说:“不用担心。”   当他们将要钻进车里时,叶致远却跑出门口几步,大声叫她的名字,管平安迟疑了一瞬间,停止了动作。只听他说:“昨天我和文华去了民政局办理了离婚手续,今天一早我又带着微澜去了警局自首,平安,我答应你事都做到了。”   管平安深深地朝他看去,半晌,缓缓说道:“好好照顾他。”说完,钻进了车里。   叶致远的眼神明显变得脆弱了,苏留白隔着一段距离向他深深鞠了一躬,便驾驶着汽车驶出了叶家那扇巨大而神秘的铁门。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管平安静静看着前方被车灯照亮的柏油马路,她此刻感到一种得到又失去的空洞。从来没有一刻,那孩子的音容笑貌在她脑海里如此清晰生动。   她是个失败的母亲。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爸,你为了抚平自己心里的歉疚做到了对她的承诺。可你对我们实在太残忍了。”   叶细雨在窗后看见他们离开,自己穿过空旷的走廊和楼梯走到楼下,叶致远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可他的心思明显没有放在正在重播的新闻上,而是拄着胳膊发呆。注意到女儿走近,他冲她笑了笑,做出手势让他到自己身边坐。   叶细雨却没有如往常一般向他靠拢,而是疲倦地摇着头,“你说小澜犯了错理应受到惩罚,你绑也要把她绑去警局,你真把她绑到警局自己又淌着眼泪走了出来,我们都知道你是个正直的父亲,并且为此感到十分骄傲和自豪,但从没想过你的正直会把自己的女儿推进火坑!妈呢,她又有什么错。当年她和管乐见都没见过,是管乐自己选择离开的,如今这笔帐也要算在她头上,这不公平。” ☆、第 68 章      叶致远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感到一阵阵地头疼,“首先,警察局并不是火坑,你妹她确实犯了错,其次,不管我和文华有没有离婚,她都是你妈,这是事实。除了不再是我的妻子外,一切并没有改变,她为叶家操劳了太久了,这下也可以重新拥有自己的生活,这是好事。”   “自己的生活?她是陪在你身边半辈子的女人,你难道不知道她除了这个家以外什么都不在乎,离开这里她一无所有!你这和杀了她有什么分别!”   “微澜,我们都该对自己的人生负责,如果当年我不是一念之差没有把向阳的存在告诉平安她妈妈,或许往后的事情都不会发生,你妈没有错,错的是我,她离开我离开叶家同样是对我的惩罚。”   “既然大家都这么痛苦,为什么就不能各退一步,重新回到之前的生活好不好?”叶微澜遗传自文华的那双大眼睛里闪烁着泪光,叶致远看着她无奈地笑了,惆怅道:“我们身后都躺着一条逝去的生命,怎么退,往哪儿退。”   叶微澜开始小声啜泣,很快她蹲在了地上,把脸埋在膝盖里大哭,她心里快恨死了管平安,越恨越委屈,越委屈越想抱怨离她而去的程英,那个事事顺着她的心意,让她爱得死去活来的变了心的男人,咒你和那个女人终成眷属,咒你们永远得不到自己所爱。   爱是虚无缥缈,是任何形状,任何地点,任何故事,任何的无可奈何。   后半夜,管平安的伤口隐隐发疼,她皱着眉忍耐,感觉有蚂蚁在那处地方来回穿梭。   后来她实在难受,忍不住翻了个身,苏留白便在黑暗中睁开了眼,下意识抱紧她,觉得像抱着个火炉,摸上额头,果然烫的厉害。   低咒了一声开灯找药,找到药又愁怎么让迷迷糊糊的人吃掉,后来研碎了融进水里,嘴对嘴给她灌进去,打来一盆温水从上到下给她擦,天蒙蒙亮的时候烧终于退了下去,苏留白坐在床边松了口气,隔着窗看着翻白的天空,又到厨房熬粥。   管平安醒的时候只看见贴在床边的纸条,写着“喝粥”两个字,字后面一个大大的感叹号。   她光着脚去厨房盛了一碗保温盒里的粥拿回卧室,将自己缩进被窝里一口一口喝,喝光了将碗往床边一放,又昏沉睡去。   再睁眼下午两点,阳光正猛,她冲了个澡换件衣服就往外走,去离小区五百米外的公交站坐车,两点五十五分到达惠丰集团,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中走进方野办公室,迎接他的是方野同样惊愕的目光。   脱离了叶家的惠丰如今是厉氏旗下的子公司,方野几经升职成为公司的总经理,管平安瞧他脱胎换骨的样越发觉得权利这东西真是可人。   方野仍旧不卑不吭,没有因为她此刻一无所有而嫌弃厌烦,也没有因她可能代表一个跨国的家族企业而慌张谄媚,只是看着脸色苍白的她陈述事实般问所为何来。   管平安就更直接地问:“钟宁呢?他退学了,我联系不上他。”   方野显然没想到她是为这个特意跑来,“自从钟家垮了之后就消失了,我找遍了所有他可能去的地方,可都无功而返,他消失了。”   管平安失望地噢了一声,方野问她为什么要找钟宁,她什么都没说,只是自兜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盒子递给他,叮嘱如果找到钟宁,务必将这件东西给他。   方野答应后,管平安站了起来,方野这时重洗打量起她,半长不短的头发扎的不高不低,普普通通的休闲外套,胸口还印着一只硕大的猴脸,脚上穿着帆布鞋,一点找不出曾经的商业精英的模样,但他注意到她脸上的那份无所隐藏的幸福感透着略显苍白的脸上散发出来。   送她走后方野回到办公室,看见桌上的锦盒,蓦然想起今天是钟宁的生日。   他走到办公桌前打开盒子,看见一只小小的蓝宝石领带夹躺在里面,叹了一口气,想起钟宁曾对她说过自己想要的生日礼物,“什么都行,只要代表我成年了。”   现实对钟宁最大的生日礼物是:一段带有瑕疵的旅行。那个孩子或许真的走在他向往的路上,让自己的足迹租赁世界每个角落的风景和美丽。   管平安走在街上,思考今晚该做什么晚餐,当然如果买菜的路途中少了那些明里暗里的跟屁虫她的心情会好得多。   撇撇嘴,戴上硕大的墨镜遮住刺眼的阳光,从口袋里掏出一根苏念乐留下的棒棒糖含进嘴里,据说还是新学校的女生送的呢。   路过转角一间报停,脚步忽然停了下去,她看着报纸上熟悉的面孔,忽然又觉得肚子上的疤正在消失,变成一个洞。   IT界精英为情所困沦为杀人凶手,获刑……   世界上每天都发生着各种各样的故事,管平安认为上帝或是佛祖也不能知晓那些藏在心里的悲哀。我们无法改变命运。我们终将一生承受痛苦。   但人生,如同面前的时光,依然充满光明。   她迈开大步往前走,将阴霾留在那间小小的仿佛超脱凡尘的报亭。   回到小区里,管平安没有看见一直汇聚在阴凉角落的老人们时就觉得可能发生了点什么,而当她顺着一些人的目光看见停在自家楼下的骚包的跑车以及靠在跑车上妖娆的外籍女子时,她的惊愕毫无保留地展现在脸上。   “斯蒂文?”她愣愣地问。   听见她呼喊,女人猛一回头,脑后的大波浪与胸前的波浪汹涌起来。看见管平安她精致的脸上笑开了花,扭着性感的身体跑向管平安并将她死死地搂在怀中。   管平安个子一般,那女人却身材高挑,这一抱她一张脸被挤在女人波涛汹涌处,不得不拼命挣扎才逃离这致命的温柔。   仰着头细细打量女人,管平安温柔笑道:“恭喜你,斯蒂文,终于找到了自己。”   女人撅着嘴,不满地纠正:“人家现在叫凯特。”   管平安伸出手去:“很高兴见到你,凯特。”   凯特在做史蒂文时是个郁郁寡欢的男人,经营一间小有名气的服装公司,所有服装都是他一人设计,后来公司资金链断裂面临破产被厉氏纳入旗下,本来厉城是打算借用芳菲这个品牌的一定影响打开市场,但斯蒂文的设计与厉氏急于求得回报的理念并不相符,是以逼迫斯蒂文放弃他一手建立的品牌,否则就会公开他是同性恋的事情。   而厉城知晓这件事纯属是个巧合,因为斯蒂文竟然企图勾引他。   这件事过去斯蒂文怕是彻底对这个男人死了心,加之失去如同自己孩子的品牌,他本就脆弱不堪的内心受到的打击是常人无法想象的,于是他选择在自己公司的楼顶跳下去,凑巧那日整日在厉氏浑水摸鱼打发时间的管平安也在楼顶,而她决定救他的品牌,其实也等于救了他。   至于她为什么落寞地在楼顶抽烟,身体又跨到护栏之外,没看到报道前的斯蒂文只觉得这个寻花问柳的女人在寻求刺激。   “平安,这几年里我偷偷收购了不少芳菲持有厉氏的股份,如果你想报仇我一定全力支持你。”斯蒂文,不,凯特和认真地说。   管平安摇头拒绝,反问她为什么下定决心做手术,要知道这样一来他性取向的事情天下皆知了。   凯特回答:“我不愿意痛苦的渡过一生,在我未下定决心的时候一直认为这是个足以让世界毁灭的愿望,但当我做出这个决定后,我发现现实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可怕,反而我觉的世界都向我打开了窗户,平安,我觉得自己重生了。”   印着凯特去自己的家里,管平安像女主人一样给她倒茶,凯特笑着打量她身上的衣服,不赞同地说:“你一直都是穿我为你做的衣服,这个不好看。”   管平安整整衣襟,十分郑重地说:“凯特,这都是我丈夫为我买的,我觉得它们非常好看。”   凯特摆摆手,“好吧,平安,但我还是要为你做衣服,这是作为朋友对你的好意,你不能拒绝。”   管平安笑了,“当然,我现在可付不起你的薪水。”   送走凯特,管平安拿出口袋里的菜放在水龙头下洗,她要开始准备晚餐了。不知道是不是每个女人升级成为妻子,给变成亲人的情侣做饭时心里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满足,洗好菜的管平安将凯特的提议重新在脑袋里过滤一番。   如果一个外人都能看出她所面临的危机,是不是代表这种宁静只是风雨骤来的前夕呢。   晚上,管平安边吃饭边漫不经心地问苏留白:“不从医行不行?”   苏留白轻轻一笑,“你担心厉洪涛对付我?”   管平安没有回答,苏留白说:“不要担心还没发生的事情。”   管平安心里却隐隐有一种风雨欲来的担忧。 ☆、第 69 章   第二天她和苏留白一起去医院看望姜尚武,凑巧白灵也在,白灵的头发染回黑色,柔顺地抚贴在额前,张扬的首饰和衣服也不见了,整个人显得安分许多。   她问起姜尚武的医药费,管平安心里掠过一丝惆怅,脸上却露出如沐春风的笑容,告诉她不用在意,白灵料想这对她该不是困难,便不甚在意了。   又提起那晚比赛,她脸上一阵憧憬,“很痛快。虽然还是没拿到第一。”   管平安对她和自己心平气和的对话很是讶异,看她给自己递上水果,好像自己是来访的客人般,就也十分安然,“你们的价值不需要名次来衡量。”   白灵点点头,“听刘江说已经有很多公司找吴凡谈出专辑的事儿,他还在考虑。”   “你呢?”管平安一针见血地问。   白灵低下头,黯然道:“我爸要我下个月出国留学。”   管平安一滞,“你答应了。”   白灵苦笑说:“我本来就没想过做什么歌手,要不是为尚武也不会那么伤老爷子的心,可尚武的心从来不在我这,如果他肯对我有一点感情我情愿守着他一辈子,可他梦里都念着你的名字,管平安,我没力气去等一辈子了。”   管平安回头看着姜尚武平静的睡颜,心里泛酸。   “那祝你一路顺风。”   白灵忽然淌出泪水,最后看了姜尚武一眼,转身离去。   她恐怕一生都不能忘记这一眼。   管平安叹了口气,手摸到口袋里的催费通知,皱皱眉,打开窗户透气。   窗外天气晴朗,鸟语花香。   管平安觉得自己应该接受现实,将入不敷出的阳光酒吧关门大吉。   而她绝对没有想到,自己会为了五千块钱答应厉城在厉洪涛的生日宴会上为他演奏。   “平安,其实脱离厉家活不下去的人是你吧。”厉城说出这话时嘴角轻轻抿着,挑衅的目光看着她。而他万万没想到管平安竟会无动于衷地答应了。   管平安迎着他的诧异的脸说:“不用这么惊讶,面子不能当饭吃,我很明白这个道理。我也知道如果不是因为和厉家的渊源我连这五千块很可能也赚不到,不必费心等着我恼羞成怒,那不是我的性格。”   厉城最后露出赞赏的目光,“这么多年我却好像第一次认识你,怪不得爷爷对你这么执着。明天我让安娜送礼服给你,可别穿这一身去。”   管平安抬了抬眼,放下手里擦亮的杯子,坐在空旷的酒吧里目送他离开。   演奏好坏,什么曲目,哪里有人在意,对这个世上大部分人来说,面包和牛奶才是生活的品质。试想你拿着举世闻名的乐器,站在万众瞩目的舞台上,身下一群饥寒交迫的听众,他们觉得音乐好听,但更多在四下张望脚下是否有人扔下食物,音符填不饱肚子,也只能给那些高高在上的演奏家本人带去满足感。   管平安穿着安娜亲手缝制的长裙,在苏留白不赞同的目光中对着镜子化妆,完毕,她站起身挽着裙摆在原地转了一圈。问他好不好看。   苏留白扶着额头,态度很不诚恳,“好看。”   管平安撇了他一眼,往门口走,苏留尝试再一次阻止她,她还是轻飘飘的那句话,“我不应战,会让他看扁的。”   苏留白只好看着她出门后钻进早就等候的车里。   在大多数媒体和世人眼里,管平安是和长辈闹别扭的孩子,总有一天会回到属于那个世界,到时,他会如何?   苏留白却觉得他们都错了,管平安其实有一种能力,能将人们带到属于她的世界,并深深地影响他们的世俗的观念。   然而当苏留白对她说这话时,只惹来管平安的嗤笑,她说:“我不是救世主,也不当可怜虫,谁也不能改变我,也别妄想我来超度他。”   她仍然不原谅,但也决定不再愤世嫉俗。   人跟人的圈子就那么大,看见熟悉的面孔不足为奇,奇怪的是叶致远赫然在其中,他独自站在远处向她凝望,眼里有说不清的东西。   管平安端坐在中央,手指在黑白键上木然地敲打,她身上一切发亮的东西因为头顶巨大华美的水晶灯而闪烁,最后许多人眼里只剩下她嘴角那一抹漫不经心的笑。   这笑让他们觉得自己是不断流动的空气,明明存在,却无形无声的滑稽。   厉洪涛出现是在晚上七点的钟声响起后,身后跟着浩浩荡荡一群人,厉城搀扶他站在麦克风前,客人肃静地聚集在一起,全场安静,唯有琴声不绝入耳。   厉城隔空向她喊停,管平安手指却更快地游走,厉城又喊了一遍,管平安忽然弹出一个重音,停了。   厉洪涛显得很愉快,丝毫不被流言所扰,风趣幽默地致辞后,音乐响起,管平安却已不见了。   “缺钱可以和我说,何必受委屈。”角落里,叶致远看着远处厉洪涛的身影淡淡地说。   管平安叹了口气,“我妈在酒吧弹了十几年把我养大,一个月都没有我一天挣的多,叶先生,请你不要以自己的眼光来随意批判别人的人生。”   在叶致远她面前总忍不住提起管乐,好像只有这样就才能伤害到这个身怀愧疚的男人。   叶致远对她向来只有无奈,加上他耳鬓的白发,曾经意气风发的精神头是半点找不到了。   两人并未多加交谈,血浓于水,情仇天堑,几句话断不分明。   即使管平安觉得他出现在这里并非偶然   管平安又弹了几首,觉得自己的手指变得更加灵活了,弹琴如做人,在于坚持,她懒惰又懈怠,,琴艺生疏是无可避免的事。   兴致起了,她竟开始胡乱弹了起来,跳动的音符在大堂里回响,她仿佛回到了年少轻狂的时光,那时光里当她忍受旁人肆无忌惮的指指点点,嘲讽诽谤时,苏留白拉住她的手,如果当时她没有挣脱,而是彼此一直紧握,也许他们会开始巨大的洪流前进入各自的生命,最后融为一体。   天明时并肩前行,夕阳西下时结伴而归,向阳偶尔忽然出现,他们一起在最美好的时光快乐地成长……   现在想起,苏留白对她从来都是义无反顾,懦弱的是她。   厉洪涛没有看她一眼,但她却觉得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他掌握之中,她一直努力反抗的或许也包括这种被人掌控的不自由。她无比愤恨于所有针对自己的束缚。   而她的反抗明显地表现在越发挺直的后背上。   等她靠在窗台上喝酒望着人群发呆时,惊觉她高估了自己的份量,当她满以为所有人会已异样目光看她一整晚时,她却已经不是宴会的焦点了。毕竟这个圈里从不不缺私生子私生女的传闻,而这些不被承认的孩子是没有权利走进中国传统社会中的家庭的机会的,最重要的是,他们没有继承权。   厉城是厉洪涛唯一承认的继承人,在这个暧昧的时候没人会冒着得罪他的风险对管平安另眼相待。   墙壁传来的凉意让她打了个寒战,她喝下一大口酒试图让自己热起来,但也只是令她的鼻塞更严重,数日转场演奏的疲惫一下子袭了过来,让本就将养的身体越加吃力起来。   这时,管平安眯着眼看见厉洪涛与叶致远在另一个隐蔽的角落说着什么,他一贯保持和蔼可亲的笑容,叶致远的脸色却微微发沉,极力克制着什么。   管平安心里冷冷一笑,向旁人问了时间,独自往门口走。那边谈话的两人留意到她的动向,却都没有反应。   刚出门,看见陆光精致的俊脸,长长的流海梳了上去,一身裁剪合体的西装,整个人变得挺拔成熟了,只是嘴角依旧坏笑着,问用不用送。   管平安摇头。陆光好像没看见,跟在她身后,直到有人将车停在他面前,他才对管平安说:“毕海让我送你,否则这地方可打不到车。”   管平安撇撇嘴,决定不和自己过不去,干脆地上了车,问陆凡在哪儿。   陆光却瞪大眼,“你不问我跟毕海什么关系?”她懒懒回答, “你们的脸都快成孪生兄弟了。”   陆光哈哈大笑,“果然有趣。”   陆光和毕海是同母异父的兄弟,所以最初陆光第一眼看见管平安时其实就已经认出了她。否则以他的身手不会任由她抢了自己的车,但当他看见自己几乎报废的车时肠子都要悔青了,就是后话了。   “毕海今晚遇见个女人,追她去了。”   管平安一直知道一贯不羁的毕海心中有个不能愈合的伤口,以至于令他日日醉生梦死,说起来那段日子恰巧也是管平安颓废的光景,两人时常喝的断片,有时醒来竟躺在一张床上,没发什么还真是令她也惊奇的事。   彼时毕海没有进厉氏工作,只是作为厉城的挚友令她不喜,不过也是个私生子罢了,凭什么总是用责备的目光看她,难道厉城不能和所爱之人在一起是她的错?她自认还没有那么重要,况且直到现在,她还一直认为厉城是既当婊子又要立牌坊的烂人,放不下到手的财富又摆出一幅失贞的可怜模样,更让人鄙视。   毕海张牙舞爪说着关于她的新闻话题,说的口干舌燥却得不到回应而感到十分无聊,边打开收音机边点上一根烟吞云吐雾,管平安终于忍不住对车厢轻雾弥漫的恶劣环境提出抗议,陆光就得逞地坏笑,“老装哑巴,不累呀。”   说着打开锁放下窗,让空气进入。   风将管平安的头发吹乱,她将手指伸出窗外感受丝丝凉意,她爱死这夜间轻灵的微风。   收音机里传来晚间新闻报道,零零碎碎灌进耳朵里,偶然竟又听见自己四处弹唱的报道,她冷冷一笑,什么落魄千金,她要是千金也不会将投到股市里仅剩的积蓄亏空。 ☆、第 70 章      管平安站在交易中心咬牙切齿地念着厉洪涛名字,他真本事为了击垮她将涨幅不错的股票跌停。   雇佣她的地方都只过了一天就谢绝她再次出现,期间苏留白劝她休息一阵,她哪里能眼睁睁看着姜尚武的氧气断掉,更不能将全部压力放在苏留白一人身上,本就月月供着房贷连着养家糊口,所有的积蓄也撑不过姜尚武一个月的费用,后来他提出卖了他母亲住的大房,管平安坚决不肯,毕竟都不是长久之计。   她今晚出现其实也不过表明自己的态度,就算出劲洋相,谁能不将她与厉家联系在一起,你好我好大家才好,不然都别想好。总之她是不会屈服的。   本来不错的夜色,如果不是听见收音机里播出的一则新闻,管平安今晚或许会窝在被窝里对苏留白说今晚的情形,并在他看着孩子空荡荡的房间沉默时刻意地撒撒娇,然而一切都被打破了。   著名钢琴家管东鸣下午两点半病逝,终年五十三岁。   骤然听到这个消息,陆光抽了口凉气,不禁抬头看向后视镜 ,镜里的管平安面容惨白,口唇微动,灵魂出窍了一般。   虽然知道这一天终究会来,可真到了这时一切的心理准备又都变成了泡沫,对于生离死别,她今生今世都无法看开。   下车时她一个踉跄几乎倒在地上,亏被陆光一把扶住,陆光提出送她上楼,管平安摇头拒绝,他只好站在原地看她摇摇晃晃的背影。   然而这时苏留白的身影出现在昏黄的灯光之中,他上前将管平安揽在怀里,一面向陆光道谢。   陆光眼睁睁看着两人一同消失。过了一会儿,楼梯间的灯一层一层地亮了,最后重归黑暗,他歪着头拧动车钥匙,汽车发出沉闷的声音驶向远方。   夜里,管平安开始发烧,温度升到40℃时苏留白抱起她往医院冲,等她醒时天正微亮,苏留白说自己今天可以直接上班了。   管平安愣了一下,带着哭腔:“管东鸣死了。”   苏留白并不意外地说他已经知道了。   两人都没再说话。   不一会儿他打来早餐,用手心量量她额头的温度,轻声问她自己能走么。管平安说可以。   苏留白点头,走时说:“别再着凉。”   门声再响,他身影消失在门后,管平安蓄积的眼泪缓缓流了下来。   拖着酸痛的身体回到家中简单收拾了行李,临行前无计可施地找到安娜借了些钱,便乘上飞往管家的飞机。   飞机上她一遍一遍回想管东鸣温和秀朗的模样,想起他不断透过自己看向另外一个人的眼神。她说自己宁愿成为管乐的替身,他却不肯自欺欺人。   爱情本来就是会折磨人的东西,对了也许不会快乐,错付又一定是伤害。   管平安双眼再一次模糊,数年过去,她对管东鸣的感情早不是当年孤独地想要抓紧温暖的渴望,而成为了一种更高尚的能够寻找到生命起时与终结的共鸣的信赖,而现在,这种没头没脑的信赖也走向了死亡。   她甚至再也不能想象,他站在桃花飘落的树下,孤独而怀念的目光。   管家大宅一同往日幽深肃静,今天瞧来又格外显得冰冷,她一路看着熟悉的光景,才终于认定往日不是梦幻,她和她的母亲真实地在这里遇到过那个男子。   仆人悄悄瞥向她,她面容哀戚,举止投足却更显出几分高傲,到了最北的院子,她看见她的祖母。   祖母一身合体旗袍,头发花白地盘起,冰冷的唇角抿着,眼里闪烁冷酷的光芒,她语气也是冰冷的,“你来干什么。”   管平安恳求:“让我看他最后一眼。”   女人冷笑,“你来晚了。”看她震惊的神情,又说:“已经去了的人不入土为安,让他留在阳世继续受苦么?”   “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管乐嫁给他他就会开心了?守着不爱自己的女人他只会更加痛苦而已!”   “事到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用,管平安,你想见他就去墓地吧,以后别再来了。”她说完,手指动了动,管平安这时才察觉她一直坐在轮椅上,想问她身体情况,她却将冷漠的背影对着她,管平安泄了气,明白这个倔强的老人不会原谅自己逃婚的举动。一如管乐。   “如果您想见我,可以去找我。”她说完深深地鞠了一躬。   走出院子,上了车,路上淅淅沥沥下起雨,一个小时后她来到墓园,接过司机递来的伞,很容易找到管东鸣的墓地,她隔着昏沉的雨水望石碑上的照片,照片上是管古一郎特有的忧郁气息。   她打着伞站了许久,许久,好像世上所有的声音都消失,只留下伞顶嗒嗒掉落的雨点声。   告别如此艰难。   暮色中,司机终于忍不住进来寻她,她才感觉到脚已经麻了,身体也变得十分僵硬。   管平安对他说去机场,她此行的目的已经完成了。   司机却带她来到一间温泉宾馆,“夫人为你订好了明天的机票,请小姐在这里住一夜,明天我来接您。”   管平安从来不明白夏樱的心思,有一刻她曾想问夏樱是否还挂念抛弃她的厉洪涛,但她下意识里认为,厉洪涛将她属于人类的感情消耗殆尽,使她变成冷漠无情的管老夫人,她嘴里说要报答管家的恩情,不过为了自己活下去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   她谁都不爱。对世界充满恨意。   但管平安没想到,她的恨这般决绝,而最大的仇人是她自己。   夏樱自杀了。三天之内,她在这个世界上的两个亲人先后离世,他们拥有一样高傲而孤独的灵魂。   夏樱相信她守护一辈子的家族随着管东鸣的去世而消失,从此她再也不必欠着谁,也因此失去了活下去的信念。   管平安仍是从司机口中接到这个噩耗,他说话声低沉沙哑,眼眶一直红着。   她听完只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她坚信夏樱并非为找寻解脱,而是为了报复这世上她唯一的亲人也就是管平安。她没能完成她的心愿嫁给管东鸣,带给他幸福,没能守护这个身体孱弱的男人成为男主人,她如她母亲般令樱子失望透顶。   管平安一生中有许多次经历如此悲哀的事情,她虽然认为自己足够坚强,但同样认为自己十分懦弱。   所以当看见脸色青白,气息全无的夏樱时,她昏倒了。   年少时拼尽全力爱上一个男人,从此耗尽一生幸福的时光,管乐亦然,她是否也遗传着这样命运的基因?   管平安感觉被谁推进结冰得湖水里一般打着冷战。   回去的日期被推迟了下去。她不得不在一天后重新进入那片宁静的墓地。   那日,也是下着阴雨,与管家交好的生意伙伴或是友人成群结伴地赶来,管平安以家属的身份接受来自他们不同程度缅怀的安慰。   然后是所有人瞩目的财产问题,夏樱生前立下的遗嘱写的十分明白,除了跟随她一辈子的碧玉手镯留给管平安,其余一切捐给国际红十字会,正如她墓志铭所说:学会奉献的意义。   晚上,管平安在空寂的庭院中泣不成声,她无法明白自己心中的悲哀源自哪里,也无法明白为什么悲伤没有尽头。   管平安带着很少的行李登上飞机,这几天的经历好像一场噩梦令她难以成眠,她在卫生间里掬了捧凉水洗脸,抬头看着镜子里的面孔依然憔悴不堪。   几个小时后她戴上墨镜走出机场,迅速被一群记者团团围住,她低着头一个字都不想回答,却怎么都无法挣脱。   她一时觉得自己像个高处不胜寒的孤家寡人。   如果苏留白再晚来一步,管平安或许因为更多的来自无名的基因论的绝望做出一些超乎想象的事情。   幸好,他来的不算迟。管平安在苏留白怀中这样想到。   苏留白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冲进人群将管平安死死护住,腾出的手不断推远镜头。   “你们还有没有同情心,不知道她刚失去亲人吗?”   苏留白的喊叫被淹没在层层叠高的浪潮中,连水花都没溅起。他费力地往前走,将管平安的头深深埋在自己怀里。   “看见新闻我立即就想飞去,可是这边有台欢心手术已经等了半年……”   回到家中,管平安枕着他的胳膊轻轻一笑,“别说了,让我睡会儿。”   管他一生一世一双人,还是生生世世的伤心。她偏不信命。   苏留白卧在床上看着她睡着的侧脸和眼下的阴影,不禁想到为什么世上那么磨难都要降临在他爱的人身上。   心情像是骤雨即来的阴云密布在头顶,令人烦闷的窒息,她自黑夜中醒来,身畔早已冰冷。苏留白忙碌的职业生涯让他没有更多的时间陪伴管平安挨过丧失亲人的痛楚,她注定只能一个人品读命运的残忍。   打开床头灯,借着昏黄的灯光翻看管家最后一代生活的轨迹,管平安从来没有这样接近外祖母的人生。   那是一本日记,里面记录了从花样年华,情窦初开的少女的短暂的幸福时光,原来夏樱曾经偷渡去往美国妄图找寻失去音讯的爱人,一路伴随死亡的旅途,艰辛是常人难以想象的,然而站在异国的土地上看到自己所爱的男人手里挽着其他女人的时候,性格火烈的她却沉默了。   是不是真像那句话所说,爱情里谁付出的真心更多,就越会受伤 ☆、第 71 章   回去的路上更加困难,她窝在漆黑拥挤潮湿的船舱里努力让自己去想起为了船票而卖掉的项链,它美丽耀眼,她一眼就爱上它了,但它永远被留在了海洋的另一边,眼泪断断续续地往下淌,她太心疼她的项链了。   女人对爱情的追求永远不该停止。   日记写道这是管乐说的话。   她还对夏樱说:你要成为别人的影子了,永远为别人而活,失去自我。   夏樱当时想,或许她能完成与她不相符的轨迹。然而她们都错了。这错误到了管平安这里依旧持续着,她们认为自己足够伟大,但其实懦弱而自私,为逃避找出一千种理由。   管平安觉得夏樱将日记留给她是出于某种私心,她知道她会将这本写满衷情的日记带给某个人看到,而如果在那个人心里产生一丝悸动,她就成功的完成了报复。如果他能受到伤害,那么更好,她完全不给他赎罪的机会。   她的动机那么纯碎,关平安却好像看见了那座深深的宅院中,她痴痴望着窗外的明月的身影,他们或许曾经对月许下永不相负的誓言,但月亮早已遗忘。   厉洪涛合上日记,慢慢摘下眼镜,表情淡淡地无悲无喜,良久,他对守候在一旁的厉城说:“她让你给我的?”   厉城恭谨地说是,厉洪涛就笑了,“男子汉大丈夫,何患无妻。”说着,拍拍厉城的肩,慢慢往楼上走。   走着走着,脚下忽然一个踉跄,人差点摔下楼梯,厉城忙上前搀扶,却被厉洪涛赶走,“不去公司忙,看着我这老头子做什么,快走快走!”   厉城看见他回房才离开,公司确实有太多事情令他措手不及。本来忙的焦头烂额,却被管平安一通电话叫到那间像咖啡厅的四不像的酒吧,他看见冷清的地方就开始质疑她的投资能力极度退化,管平安悠闲的神情又令他十分气愤。   “你是不是觉得我占了你的东西,管平安,我告诉你,我所拥有的都是我努力得来的,跟你没有一分钱关系。”   “用一分钱形容你和我的关系是便宜了点。”   厉城自己找酒喝,直截了当问她什么事,管平安擦擦这儿擦擦哪儿,对着桌角努嘴,“给你财主。”   厉城皱眉不乐,管平安问他怎么了,他说自己保持沉默。后来他又说她何必丢厉家和叶家的脸四处赶场演奏,她很骄傲地说现在她是这行价最高的。   厉城生气,说可以赞助她开演奏会,管平安瞪大眼睛,说:“除非我疯了。”   厉城扔下酒瓶就走,走时带着那本藏在红布中细心保存的日记。而当时就算管平安能够预见之后的事情,她也不认为自己有错。   资本市场的形势的风云诡变,谁也料不到每天会多出几个亿万富翁,谁也想不通自己手里的股票怎么就会突然变成水蒸气。   由厉城焦头烂额的表情管平安猜出几分内情,但在她摔碎第二个杯子时就决定忘了这事。厉洪涛重病住院的消息登陆各大新闻媒体的首页时,她好像听见证券大厅中那一条无形的线断裂的声音。只不过她没想到扯断这条线的那些手中,还包括叶致远。   夏樱的日记本进入厉家的第三天,厉洪涛于早晨6点半跌倒在大门口,然后再也没有爬起来。而到了第四天,厉氏的股票以惊人的速度往下降。厉城在走出医院时抬头看着明媚的阳光,心里不住翻滚一团火焰,火焰上方驾着一方乌云,乌云里不时浮出管平安的笑脸。   管平安因为姜尚武的医疗费用辗转在商界名流中辗转演出,厚着脸皮接受丰厚的报酬。这一天结束一位金融巨子的生日宴已经是半夜,她穿着晚礼服嘚嘚嗖嗖地走出门口。今天苏留白值班,没有人接她,她走了几十步依然打不到车,有些心灰意冷,但不后悔拒绝那些殷勤人士提出的送她回家的邀请。   管乐说过,欠别人的总一天要还,欠自己的只要一桶冰激凌就够了。所以每天回家她都给自己奖赏一桶冰激凌,然后坐在沙发上边吃边在苏留白有空时打电话聊上十几分钟,然后告诉自己生活依然不错。   除了苏念乐不在身边。   心酸和劳累都可以忍受,唯有对苏念乐的思念与日俱增。管平安有时会盯着他的照片看上很久,然后问自己是不是最不称职的母亲。直到有一天她对着镜子看见管乐的眼神,忽然有一种嚎啕大哭的冲动。   母亲是世上最伟大的女人,然而不是每个女人都能成为母亲。   她没有哭,她再也不愿意让自己变得可悲。她相信自己的母亲无论在什么地方都在祈祷她的孩子幸福安康。   夜又冷又黑,像面前那条永远走不完的路。即使苏留白努力完成工作,可不能陪伴她时间里,管平安庆幸自己没有学会依恋的时候就适应了分离。   高跟鞋本来发出哒哒的声响慢慢被马达声盖过,一辆漆黑色加长轿车停在她身边,管平安扭头看去,在敞开的后窗里看见叶致远的脸。   “上来,我送你。”叶致远慢悠悠地说。在这之前的一整晚他们没有交流,甚至连一个对视的眼神都没有,管平安以为他对自己的忍耐终于到达了极限,但这算什么。   她别扭地摇摇头,故作轻快地大笑,“这么美好的夜晚,走着回去既能锻炼身体,又是一种享受,自然叶先生这种出门就要坐车的人是体味不到的。”   叶致远嘴角露出迷人的笑,他本来就是个十分有魅力的男人,虽然是出名的妻管严,依然有无数的女人费尽心机地想要勾引他,只不过从没听说哪个成功罢了。   “听话,平安。”他话中的宠溺像极了蜜糖罐子。   管平安有些不适应,却提起兴趣探究他的诡变,想了想就上了车,屁股坐上真皮座椅的时候心里感叹果然还是车里舒服,风景啊运动什么的就交给情侣和跑鞋吧。   上了车,她将目光瞥向窗外,“不怕你那宝贝女儿生气么?”   叶致远笑了笑,“细雨可不像你这样。”   管平安哼了一声,将头转过去,“你有话就直说吧。”   “嗯,”叶致远将车内隔板放下,确认两人的空间完全密闭后,对她说:“你外公确实厉害,可你爸也不是吃素的,平安,对于厉氏,你想我给你什么样的未来?”   管平安深深地看着他认真的双眼,“厉氏最近在国内国外遭受的一连串打击果然是你干的,可是叶总,不管你在商场上做出什么决断那都是利益之争,如果你心里想的是报仇,那么你又有什么资格呢。”   叶致远放在两侧的手握紧了些,神情也变得委顿起来,“那就当是我这个孤寡的老人无聊时的一场游戏吧。”   管平安的手机这时响了起来,她低头看见屏幕上显示的是苏留白,嘴角轻轻翘起,“嗯,结束了,你不忙么,要不要我给你送宵夜,没事的,快到家了,你明天早上给我带徐记的生煎,必须大份,拜”   放下手机,她扭头对叶致远说了最后一句话:“把文华接回来吧。”   叶致远眼中震动,想说什么,车却停了下来。管平安打开门往家走。叶致远看着她的背影,下意识欠身透过车窗环顾两旁,他知道她们曾经的家就在这里。   管平安回到家准备拉上窗帘时看见叶致远你的车还在楼下,她忽然想起曾经不知道多少个夜晚仇九停在她们楼下的那辆老式的轿车,也是黑色的,不像叶致远这辆这么招摇,悄无声息地停靠在一旁,等待被人发现,被人接受。如果那辆车里坐的不是仇九而是楼下这个人,管乐大概早就飞奔过去了。   这世界谈何公平。   管平安拉上窗帘,知道他不会停留太久。   三天后,厉氏和叶氏的拉锯战演变成一场风暴席卷了经济圈,叶氏在股市大量购进的厉氏股票已达到30%,加上之前由子公司秘密购进的百分之五,叶致远如今可以堂而皇之的参加厉氏的股东大会了。   反观厉氏,厉洪涛在医院的重症监护病房里没有恢复意识,只有厉城在苦苦支撑,在叶致远雷霆手段之下努力寻求良策,但都无果。   许多人猜测厉氏将要改朝换代了。   管平安坐在姜尚武床头削苹果,边听电视里的新闻报道,削完后一把将皮塞进嘴里,嚼了两口才感觉不对,瞪着坏笑的苏留白硬是咽了下去,“苹果皮才有营养,还医生呢。”   苏留白抢过她手里的苹果,“老婆大人说的对,那以后皮都给你留着好了。”   “想的美。”苹果又被一把抢回管平安啃了一大口,却觉得索然无味,便又给了苏留白。自己支着下巴看窗外。   苏留白看着手里的苹果,说:“平安,厉洪涛的身体一天不好,就不会有人找我们麻烦了。”   管平安回头瞪他,“你什么时候变龌龊了。”   苏留白摊开手,   “有一刻我心里真是这么想的,你不会明白那种时时担心有人将你最珍贵的人抢走的不安的,可是当我见到厉老爷子在监护室里昏迷不醒的模样,我的这种担心不减反增。平安,我就是这么龌龊的人,只考虑我自己。”   管平安的目光一时漾着涟漪,她轻轻抱住苏留白,说:“不要不安,我认定了一个人就不会反悔。”   苏留白笑了,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牙齿。忽然又听见管平安问道:“厉洪涛……,他的状态很不好么。”   苏留白的心一沉,脸上还露着笑容,“我特意去看的,很不好。”   “啊……”管平安回过头,继续支着下巴看向窗外。 ☆、第 72 章   厉城最近很遭,在连续的投资失利中银行开始含蓄地向他问好,在中国投资失利的消息很快传到国外,使厉氏的股票如风雨中飘摇的小船,很可能就要覆没。危机来的如此之猛,如此之不同寻常,看得出是经过了很长时间精心部署的,可能一年,可能两年,或者更久,他起先也认为是叶致远一手策划的,可管平安回国不到两年的功夫,他怎么能部署出这么大的局面,趁着厉洪涛生病住院的时候全面席卷过来。   厉城叹了口,使劲按着突跳的太阳穴,另一只手将策划书抬至眼前,看着黑密的文字脑袋快要爆炸般疼痛。   毕海在一边的电脑前不停敲打,头发乱糟糟的像一窝乱草。忽然,他撒气般用力捶打键盘几下,然后沉寂在椅子中。   厉城向他看去,他摘下眼镜摇头,无力道:“银行已经不肯贷款给我们,完成的项目后续的款项收不回来,所有海外子公司能动的资金陆续投入的项目中短期内都无法盈利。将这些项目转手让出去的办法也行不通。阿城,我们是不是走到绝路上了。”   厉城放下资料,无奈一笑,“厉氏以前也出现过这种危机,但都挺过来了,阿凡,就算你不相信我的能力,也该相信你自己,你可是华尔街鬼手啊。”   “鬼手有屁用,连公司潜在的危机都看不出。”   “你不是看不出,而是明白一间跨国公司要斩断自己的根基,重新建造起高楼是多么困难的事情,其实厉氏和当初的惠丰一样,发展的越快,就越要用速度来掩盖它的弊端,反而成了无根之石。”   毕海苦笑,“如果厉氏真的跨了,你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重新再来呗,我不是温室的花朵,这点你该明白。”   “是啊,当年钟家如果像厉家一样尽出些怪胎,恐怕也不会垮了。”   厉城不赞同地反驳:“厉家的怪胎就那一个,我可不是。”   毕海站了起来,走到休息室,再出来时手里拿着酒瓶和两只杯子,“反正也想不出好办法,不如来个一醉方休。”   厉城接过酒杯,毕海给他倒满,他晃晃杯子,看酒红色液体在杯中打转,那杯子却好像铜墙铁壁,任它东南西北地转也转不出一滴。   如果厉家倒了,影响最大的是谁?竟然不是厉城,因为厉城待在大楼中。   管平安坐在吧台看着底下点着酒却一口都不喝的敬业的记者们十分无语,难道她脸上打着厉家的标签,明明她也是个弃民好不好。   就在刚才有人问她对厉家如今的境况有何感触,要说她有感触,那么只有高兴,脱离了厉家的自己以后上头条的次数该少了吧,但也亏的这班记者,越来越多的人知道她开的店,让她的生意最近好了不只一点,就算有什么怨言,如今热爱生活的她毕竟也是热爱人民币的。   苏留白休息时常来,话却明显少了,总坐在靠窗的位子上看着行人发呆。管平安发呆的时间明显也变多了,她总看着他的侧影走神。   时间像个小丑扭动着不堪的舞姿推移。有时他们一天都不说一句话,收工时默默牵着手回家。听着两侧传来躁动的音乐而目不斜视。生活在喧闹中一下变得安静起来。   管平安认为自己的人生如果写一部小说,苏留白才是真正的主角,以前她认为只要自己足够坚持,故事的结局就会变的圆满,曾经抛弃他们的或那些被他们抛弃的人们都会得到应有的结局。现在她却看不到更远的地方。   仇九佝偻着竹竿一样的身体在路灯下吸烟,吸一口全身用力地把那一团烟雾往身体里咽,好像吸的不是尼古丁,而是大麻。   当他看见两个人时候两排黄牙瞬间暴露出来,脸上挤出横七竖八的褶子对管平安笑,“你们可回来啦。”   管平安问:“你怎么回来了?”   仇九呵呵一笑,好像满身都是从乡下带回来的泥土气味,“想你们了,不欢迎?”   “怎么会呢。”苏留白忙招呼他往楼上走。   仇九将烟熄灭扔进垃圾桶,拖拉着身体和苏留白消失在门口。管平安看着他塌了一边的肩膀心里发酸。   苏留白扎上围裙在厨房的方寸之地忙,仇九端坐在老旧的沙发上,两手局促地放在膝盖上。管平安脱了外套挂在门口,问仇九的呢。   穿着单衣的仇九说他不冷,用不着。   九月的天气,中午太阳毒辣的像火,早晚又阴冷的像冰,怎么能不冷。管平安却没有追问,她小心地将眼里的悲哀藏起来,伸手向他要烟。   仇九一愣,从口袋里掏出烟盒和打火机递给她,她掏出一根点上,劣质的烟味直冲进嗓子,带来一阵辛辣的呛咳。   仇九手足无措地看着她慢慢平静下去,然后又将烟叼在嘴里。这一回她没有咳。   “还走不走?”她口齿不清地问。   看仇九摇头,管平安啪地扔过去一串钥匙。仇九接了一看,是那串他还回来的钥匙。   仇九沮丧地更加沉默下去。管平安抓着遥控器不停地换台,总找不到何意的节目,于是按的更加用力。   苏留白叫他们吃饭,管平安嗯了一声,让仇九过去。仇九听话地坐在桌边,拼命拒绝苏留白给他倒满的酒杯。   管平安不耐烦地说回家了客气什么,仇九浑身一震,像个小学生似的老实坐好。他觉得苏留白和管平安的心像面前盛满的酒杯一样冰莹。   看着热腾腾的饭菜,饥肠辘辘的他却吃不进去,几口就要把一杯酒喝光,管平安斜斜的瞪着他,语气毫不客气,“渴就喝水,酒就这一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酒量。”   仇九抿着嘴笑,“丫头嘴就不饶人。”   吃完饭,仇九告辞回去,管平安执意送他。走到楼下,她又管仇九要烟,仇九不给,“你不是忌了。”   管平安凉凉地说道:“你不也忌了么。”   仇九掏出那包劣质烟两手拧了几圈,扔到垃圾桶,“一不留神就忘了自己把这玩意儿忌了,岁数大了不长记性,你可别学我。”   管平安神色平静地点头,仇九咧开嘴一笑,恍如刚从监狱出来那天,将手背在身后,慢悠悠地往她曾经的家走。   管平安不知道他究竟经历了什么,但她觉得仇九这样的人不应该受到伤害。但这个世界从来对他莫名的残忍。   很久以后,当苏留白问起仇九回乡的经历,仇九嘿呀地长叹一声,“让人丧失人性的不仅仅是富贵,还有贫穷。”   苏留白脸上还是除了管平安谁也看不出的虚假的温柔。他觉得仇九是被管平安派来安抚自己的使者。因为自从仇九出现,管平安就消失了。   仇九搬回来的第二天,管平安如同每个清晨一样走出家门,然后再也没有回来。酒吧兑了出去,叶家也遍寻不到,只知道姜尚武的账户里多了一大笔医药费。   一夜之间所有和管平安有所牵扯的事物都人间蒸发了。苏留白找了许久,终于放手,日复一日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但很多时候他并不知道电视里在演些什么。而那盏为谁等候的灯,再也没有亮过。   他一度觉得,和管平安苏念乐在一起的日子是一场因为他太孤单而做的遥远的梦,其实他不过在自己的轨迹中重复地生活。   他的头脑渐渐放空了,容不下一点回忆,一点思考。   张旭杰结婚那天他特意穿了一身西装参加婚礼,可当他看见每个人望着自己带着怜悯的目光觉得十分尴尬,于是他悄悄地走了,将那群开心欢乐的人抛在后面。   张旭杰说他落得现在的地步是自找的,苏留白却觉得自己远没有他说的那么遭。他觉得自己需要安静,于是不上班的时候他就去山上那片从江水中隔绝出来的人工鱼塘钓鱼。这项爱好让他学到如何享受寂寞。后来,仇九越来越多地出现在他身旁,殷勤地替他摆放鱼竿,他学不会坦然接受别人的好意,只好每次请仇九吃饭。   仇九问他为什么把钓来的鱼都放掉,苏留白说他只是想和那些鱼说说话,仇九不能理解,但后来他也把鱼都放掉。   苏留白不能对他说,晚啦,或许你爱的人都已被你吃掉啦。但他又想,不爱他的人,怎么能为他停留。他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倒映的通红的斜阳,想象那些鱼儿游来游去的热闹。   一年后的某一天,苏留白苦行僧一般的生活有了一丝波澜,白羽回来了,穿着一件洁白的蓬蓬裙,梳着她最爱的公主头。   她俏丽地站在光洁的走廊上,对苏留白招手,苏留白看见她淡然的笑了,说:“好久不见。”   白羽脸上带过一阵懊恼的情绪,但已不是曾经的痴情错付的苦恼。她变得更加美丽了。   “我这么久才回来,你看我一点都不感动?”   苏留白先摇头,后来又点头,白羽就嗤嗤地笑了开来,“晚上来我家吃饭,我妈想你了。”   苏留白迟疑地没有答应,自从他在婚礼上出走,心里一直对白家心存愧疚,这些年从来没有踏入白家一步,这个心结并不能因为白羽的释然而消失。   白羽白了他一眼,恨铁不成钢地说:“别这幅熊样,我都没说啥,你好意思。”   苏留白最后答应晚上去白家。   下班后,他特意去花店买了白母最喜欢的白百合,来到白家小区时却打了退堂鼓,开车一圈一圈在小区里转,他又转到白家楼下,远远看见白灵抱着双臂站在路中间,他停车摇下车窗,听她说:“再转就把我家老爷子转晕了。”   苏留白脸上一红,找了停车位和白灵一起去白家。   白母接到花时不情不愿地笑了笑,她还不能原谅这个狼崽子。白廷手里拿一瓶红酒往餐桌上走,边走边对他说:“别人送我的好酒,一直舍不得喝,今天你有口福了。”   苏留白像仇九那晚去他家一样的小心翼翼,白廷拍拍他的背,“小子,你现在要说还想做我的女婿,明天我还把女儿嫁给你。”   苏留白眼睛一酸,迅速凝结成雾气在眼里,“老师,我不配……”   白廷收了笑容,严肃地说:“留白,我知道你比任何人都优秀,也比谁都脆弱,你千万不要放弃自己。”   苏留白用力地点头。   吃完饭,白廷将他叫到书房,递给他一个文件袋,他打开看了一眼,都是关于一个熟悉的面孔。他的心蓦然一沉,然后迅速将那些照片放了回去。 ☆、第 73 章   白廷坐在椅子上,说:“白羽在国外杂志上截下来的,她让我交给你。”   苏留白又变成一个木头人了。   他们都说,她是个吃人的魔鬼,吃了一个又一个,被她吃掉的人永不超生。   苏留白试图用姜尚武清醒过来的事实让他们明白她不是那样的恶魔。但姜尚武冷漠地望着他,他说:“我不知道管平安是谁。”   苏留白便彻底失去了声音。   那个在一段时间里天天上头条的被人遗忘的女人,她到底去了哪里。   晚上,他抹黑走进家门,坐在沙发上看着面前的文件袋,眼光像探照灯一样穿越黑暗照射过去。   他颤动着双手,最终没有打开它。   管平安自己也没有想到,她会离开那么久。   虽然她知道自己可以置身事外,但没想到自己的心那样柔软,那样脆弱。   站在病床边看着厉洪涛苍白的脸,她没有自己想像的无动于衷,而是深刻的认识到在世界上他和自己之间所有斩不断的联系,即使他冷漠而残酷。   陆光曾说过只要她离开,大家就会解脱,他说这话时一直看着远处的程英,程英英俊的像童话里的王子,陆光却是个恶魔,恶魔用心地守护王子,本身就是个悲剧。   管平安说,“即使我离开,他也不会知道你心意。”   陆光的目光变得温柔而残忍,他看着管平安说:“我不是叶向阳。”得不到就毁灭自己。   管平安确实因为仇九才下定决心离开,她看着仇九最后只能守在空屋子里缅怀从前的人生,从前的爱人,就知道他不会看着苏留白一直孤独下去,因为他更寂寞。   她没有说出口,但那晚仇九走时她说要抱抱他,仇九身上的泥味和汗味是她曾经梦想的父亲的味道,她把头埋在他怀中,他伸手拍拍她,像她还是个孩子时那样温柔。   出走那天天气格外明朗,她将被单全部洗好晾在阳台,并十分细心地锁好门窗。那天她拜访了两个人,一个是苏母,她住在华丽热闹的小区里,每天却不愿意回家,通常等到小区里所有老人都回家后独自坐上一会儿才离开,第二天又是早早地出来。   从不见有人看望她,小区里人的人都以为她是空巢老人,对她格外照顾,然而她却日复一日地摆出矜持的姿态,让人难以亲热。这是她为自己打造的牢笼,她只能习惯这样昂首挺胸的孤独的生活。   管平安提着一大袋鸡蛋出现在她孤独的生活中,惹来她冷漠的嘲讽,高傲如她,不肯痛痛快快地骂出你妈的蛋,只能不断地重复那些毫无意义的形容词,管平安安静地听了很久,直到她累了,费力地喘,才笑着说:“这些鸡蛋本来是用来给你扔到我身上撒气的,既然你用不着就吃了吧,别浪费。”   苏母讶异地张开嘴,看她把鸡蛋一个一个塞进冰箱,边塞边唠叨:“谢谢您生了留白,您也知道他有多优秀,中学时候三好生都是他的,奖状也一张一张地得,所有老师都夸他,女生都暗恋他,我遇见他是撞了多大的狗屎运……”   “那是鸿运,什么狗屎运,你会不会说话!”   管平安乖乖改口,“是鸿运,是鸿运。我是鸿运当头,才爱上他……”她又唠叨起苏留白高中时有多优秀,苏母这回没插嘴,听着听着留下眼泪。管平安当没看见,一袋鸡蛋好半天才装完,抬头时老太太忙扭过头擦脸,管平安笑了笑,说:“妈,我以后再来看您。”   老太太愣在原地,忘了送。   第二个人是文华,住在离叶家不远的别墅,据说从她的房间可以看见叶家的院子。   与军队出身的叶家不同,文家是搞政治出身,子弟大多在机关任职,她没有嫁给叶致远之前,也是在驻外大使馆工作。直到带着叶向阳回国。   这是与感性的管乐完全不同的两种人,虽然她们生在同一个时代,同样追求自由平等与幸福,但她的优雅和高贵仿佛与生俱来,即使心力交瘁之时旁人看来也是个精致端庄的女人。   然而当女人的年华一旦不在,她知道自己保养的再好,也已经老了。支撑她的只是骨子里那份高傲。   文华坐在院子里,即使头顶顶着一把巨大的遮阳伞,她还是带着墨镜。绚丽的镜片下只能照见管平安自己的双眼。   她后背挺直,两条腿上下并拢,拿着咖啡杯的手修长嫩白,指甲涂成鲜红色,华丽而高贵。   “我的大女儿为你而死,儿女儿因你伤心,三女儿因你锒铛入狱,现在你来找我,告诉我你原谅我了,管平安,你觉得我需要你原谅么?你说这话不觉得可笑么?”   管平安满脸认真地对她说:“你觉得可笑是因为你还没有摆脱你自私的天性,如果你肯低下头认真地看我一眼,站在我的位置为我考虑一秒钟,你还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么。”   文华同样鲜红的嘴唇飞出一个夸张的笑容,“你的存在只会让我痛苦,我为什么要为你考虑。”   “所以你才不如管乐,如果她肯多为自己想一想,就绝对不是今天的结局。”   “如果你来只是为了用你妈来羞辱我那你就错了,我成为叶家女主人这么多年见过多少大风大浪,叶致远有今天的成就其中又有我多少的付出,你们让我跟一个死人去比对我就公平吗?管平安,所有人都怕你,但我不怕,你们向我泼多少脏水我都无所谓,可是如果你妄想让我求你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管平安摇头,对着她镜片上的自己说:“我不是救世主,你也不是圣母玛利亚,我们都是普通人,都会犯错,承认自己的错误就那么难么?”   文华发出一阵怪异的冷笑,“我没错,错的是你们。”   管平安叹了口气,看到脚边竟然开着朵海棠花,她指着说:“我最喜欢这花,它不名贵却特别好看,每年夏天悄悄盛开,冬季静静凋零,我没见过比它生命力还强的又比它漂亮的花儿,我希望自己变成它。”   文华因她没头没脑的话愣住了,管平安却忽然站起来冲到她身边,一把摘下她的眼镜,文华惊愕地瞪大双眼,管平安面容怜悯地看着她红肿的眼睛说:“玫瑰虽然美丽,但它的刺令人疼痛,海棠虽然平凡,但它并不平庸,甚至它比其他花都美。我原谅你对我和我母亲所有的伤害,只因为那是你自我保护的一种方式,我也不会对你说对不起,因为我选择承受所有的痛苦。”   美丽的院子中陷入惊人的沉默,后来管平安说:“回叶家吧,我看够你的伤心了。”   她走时听见身后文华歇斯底里的咆哮,“我用不着你的怜悯!”   管平安最后去了医院,当时苏留白正站在手术台边,他并不知道她是如何与厉城达成协议的,他们带着厉洪涛一起远走高飞,好像他们才是一家人。   飞机上,管平安打开窗向下看,她曾经站立的土地变成一片遥远的布景,现实留给她的只是一片天空的蔚蓝。   厉城摘下眼罩露出乌黑的眼眶,他还是睡不着,一闭上眼就是账目上醒目的赤字。   “其实你不必来的,即使来了也改变不了什么。”   管平安将视线放在手中的文件上,情况比她预想的要遭。   “厉氏投资在证券业的几十亿顷刻间打了水漂,其他项目不能支撑整个企业的运行,爷爷应该对此有了预见,所以早做了资产转移的准备,但他毕竟舍不得厉家一手创立的企业,所以才拖到这个地步,其实,只要这时宣布破产,我们的损失就能降到最低。”厉城的嗓音带着一股烟叶子沙哑的味道。管平安听了很不是滋味。   “如果宣布破产,与厉氏合作的公司大概也只有死路一条了吧。”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厉城,我还有办法。”   “什么办法?”   “融资。叶氏想要打入国际市场厉氏是最好的跳板,叶致远已经答应向厉氏投资。”   厉城轻轻一笑,“平安,你以为我没有想过么。就算叶致远肯把钱都扔进这个黑洞里,可那远远不够,除非我们能找到另一家公司愿意投资,可现在的形势谁又肯呢,银行肯定是不行了。”   管平安看了厉城一眼,嘴唇动了动,说出一个计划,厉城讶异地盯住她半晌,坚决地说:“不行。”   管平安放下资料,对他笑道:“三年的时间换厉氏的起死回生,值得。”   厉城皱起眉,冷厉地说:“你以为只有你高尚,你能耐,我们都是废物,垃圾!如果公司真的垮了你不是该高兴吗,这样就没人阻扰你和苏留白在一起了,管平安,你真以为你是救世主了?”   管平安摇头苦笑,低声说:“我也以为自己能够不在乎,可是厉氏是他一辈子的心血,如果他哪一天醒过来突然发现厉氏不在了,他会怎么样?阿城,我做不到无动于衷。就算他这么骗我,欺负我,他还是我最亲的人。”   厉城这些天已经体会了什么叫束手无策,什么叫无可奈何。现在,他陷入更深的绝望里。   管平安却很快振作了起来,“厉氏的投资其实也不完全是亏空的,只要陆光能将冲天研究出来,我们很快就会起死回生。”   “你说冲天将会成为世界顶尖的计算机终端,可这个计划自你提出以来耗费了无数资金却毫无成果,昨天我已经停止了开发组的资金支持,这个时候开发组估计已经解散了。”   “即使整个厉氏垮了,这个计划也不能停!”管平安坚定地说道:“它将成为厉氏脱胎换骨的骨架,厉城,五年前你既然选择相信我,就要相信到底。”   厉城无力地摊靠在椅背上,“这个千疮百孔的企业随你折腾吧。”   一下飞机,管平安便坐上威廉的车,威廉带着墨镜,不苟言笑,除了一双丹凤眼眼梢依旧上挑外仿佛换了个人似的。   厉城等人坐着另一辆商务车先走一步,管平安坐在威廉的副驾驶,打开他的手自己系上安全带。   威廉抿着嘴角,修长的手握住方向盘,管平安想起刚回国时他不要命的场景,他拙劣的撞车事件让她断了三节肋骨,腹部一处被开了口子,他赖在她病床前不停哭泣颤抖,她心中十分反感,她说自己最不喜欢爱哭的男人,她一辈子都不会爱上他。   威廉离开中国时将最后一滴眼泪扔在机场,然后头也不回地变成另外一个人。只因为他心中始终藏着一个影子。   他作为整个家族唯一的继承人,受了伤自然有无数的人为他分忧,但这一次他默默地告诉自己他再也不是那个花花公子了。   关注管平安是一件十分自然的事情,他在传回的新闻报道中看见她无名指戴上戒指的满足表情,他的心就如同火烧一般煎熬。   现在,他默默地露出微笑,她是他的了。   他的确承诺结婚三年后如果她始终不能爱上他,他就放她离开,可是三年那么长,足够她为他做出改变。 ☆、第 74 章   做为最早一批越洋而来的中国人,他们的身体和精神在牛奶与面包的包围中变得不再单纯,许多时候他们也会迷惑于自己的位置,但最后他们总结出一个道理,唯有利益才是永恒的朋友,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他们是无国界者。   厉洪涛在这样的教育中成长,并一手将一艘帆船打造成今天的巨轮,管平安站在厉氏的庄园中央,看着欧式的建筑,想象他在航行中遇见那个命定的女人,他们结合的起源于爱,分离的终点在于那艘破旧的帆船。如果他想要再拥有一百艘这样的帆船,他就必须出发。   后来他娶了能带给他一千艘船的女人,管平安走在宽敞明亮的走廊中,看着两侧的照片,二十岁的厉洪涛已经没了笑容。   他的表情和威廉是如此相似。   走进巨大的卧室,厉洪涛安然地躺在他的床上,家庭医生每天都会来访,他需要的只是静养。   两天后。管平安在浓重的夜色中回到厉家,发现厉洪涛坐在大厅最明亮的水晶灯下,脸色阴沉发暗。   “你要嫁给威廉?”   管平安拉开椅子坐在一侧,佣人立即给她端上餐盘,她打开银制的盖子,发现是牛排。   “厉家的事和你无关,你不要管了。”厉洪涛的态度很刻薄。管平安的心思更深沉,她说:“这回你挺不住的。”   厉洪涛冷冷一笑,“你就能?”   管平安摊手,“如果付出这样的代价都不能救厉氏,你只好把它带进棺材了。”   “你以为我会坐以待毙看着厉氏倒下?我的手段你还没见识万分之一。”   管平安切好牛排,边嚼边说:“你那套这次行不通的,你老了,不承认也不行。”   厉洪涛双手攥紧,冷冷一笑,“管平安,你以为你是谁,我劝你把那无聊的怜悯心扔到海里喂鱼。”   管平安慢条斯理地将嘴里的食物咽了下去,目光直视厉洪涛,“你现在连从轮椅上站起来都不可能,还装什么凶神恶煞,再说,我怎么可能怜悯你,你就看着我把你的公司折腾的底朝天吧。”说完,她扔下刀叉扬长而去。   厉洪涛咬着牙盯着她的背影,同时手脚用力想要站起来,但直到肌肉痉挛也没能做到,他摊在轮椅上,在灯光通亮华丽的厅堂中失神。   他明明已经决定让她自己选择人生的啊。   管平安的回到卧室,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无边的夜色中的点点灯光,她很想透过这些灯光看清什么,然而什么都没有,她恍惚中回到那条十字路口,那时她一无所有,活的像条流浪狗,幸亏苏留白把她捡回家,而现在回首往来处看,她又孑然一身。   眼睛又酸涩起来,她抽抽鼻子,将窗帘猛地拉上。   窗外路灯昏黄,苏留白借着微弱的光芒翻看文件袋里杂乱无章的照片,它们有些来源于杂志,有些源于网络,照片中的唯一的女人或光鲜亮丽地出现在宴会,或一身正装出席某场肃穆的会议。   他不明白她在做什么,只看见她瘦的惊人。   苏留白点起根烟,火光被烟灰遮住了光芒,等一长截灰烬垂头洒落在地上,他叼进嘴里抽了最后一口。   报道上说,她已经成了别人的妻子。   他想起她离开一个星期以后从国外寄回的已经签好字的离婚协议书,看着熟悉的字体他妄想找出一丝留恋,可她那样决绝,甚至不肯解释。   苏留白低哑的嗓子笑出声来,她凭什么就认为他还会等下去。难道他的心是石头做的,连道缝隙都没有。   他不再拒绝相亲,甚至郑重其事地刮好胡子,穿上西装。三十几岁正直大好时光的男人,离过一次婚,有个不在身边的孩子,这些都被体面的工作和较好的相貌完美的修饰,没有女人会拒绝苏留白嘴角温柔的笑容。   电影,玫瑰,烛光晚餐,生日惊喜,他全心全意地投入一段新感情,可不知为什么,女人们总是从一开始的欣喜慢慢变得冷漠,最后不得不分手。   张旭杰的女儿已经能跌跌撞撞地走路,滚圆的脸蛋,咧嘴笑时露出小小的尖牙。苏留白抱起她在空中旋转一圈,惹的她咯咯咯不停地笑。   王蓉将最后一道菜放到桌上,扭头对解下围裙的张旭杰吩咐道:“去把大宝的奶粉冲了。”   张旭杰便又扎进了厨房,不一会儿,手里握住个奶瓶递给苏留白,苏留白也是当过奶爸的,让孩子坐到他怀里,手掌托着奶瓶底端。   一瓶奶很快消灭,那孩子跌跌撞撞跑到一边的软垫上研究起娃娃身上穿的漂亮裙子。   张旭杰轻轻一笑,眼睛盯着孩子,嘴里却对苏留白说:“我记得你是很有女人缘的,怎么老是被人甩呢?”   苏留白无奈地摇头,“是我不够好。”   王蓉在一边插嘴叫他们吃饭,苏留白靠上桌子,她说:“女人是敏感的动物,虽然你无条件地对她好,可是她还是能感觉到一个人的心是不是放在自己身上。”   苏留白笑了笑,抓起筷子尝了一口,那道狮子头,竖起大拇指对张旭杰说:“厉害。”   张旭杰舔着脸,傲娇地说:“都是老婆教的好。”   王蓉拍拍他的头,说:“乖。”   两个人能成为一家人其实并不容易,如果中间张旭杰不肯放下心里的执念,王蓉对他的感情能收回一部分,就没有现在的2+2=3。   饭后,张旭杰非要送他到大门口,苏留白拒绝,他就说要到外面凉快凉快,买盒烟,可苏留白知道自从有了孩子,他已经很久没有抽了。   “那时候帮你哄念乐,觉得这小子真是粘人,现在我自己也成了父亲,就怕孩子不粘我。说起来你一直都没有见过念乐么?”   苏留白看着不远处打牌的老人,笑道:“一直在国外念书,每周周末晚上视频,今年暑假回来一次,呆了两天就走了,说功课很忙。”   “管平安也在国外就没想过要回孩子?一直把他养在叶家?”   提起这个名字,苏留白的语气十分冷淡,“不太清楚。”   张旭杰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留白,到现在我还是觉得你离开那个女人不是坏事,你既然已经放下了就要放的彻底。还有,白羽这个年纪一直没处男朋友,你就不考虑追回她?”   苏留白笑着将脸撇到一旁,“小羽是我师妹,你快别乱点鸳鸯谱了,我的车就在前面,你回家看你的小公主去吧。”   当他驶出小区时,从倒车镜里看见张旭杰汲拉拖鞋回家的背影,七年同窗,为了白羽与他形同陌路,最后他们都成了亲人,再不触及爱情这个东西。   他不想再听到关于那个女人的消息。   可越这样想,她就离他越近。和女朋友约会时她会出现在广场巨大的屏幕中,她作为厉氏的CEO与很多家著名的公司签署一个名叫冲天的处理器的合同,厉氏在经过全面的翻盘后与管平安一起以一个全新的面貌出现在公众面前。   他们在咖啡店聊天时她也会出现在对面的电视中,那是她挎着丈夫又出席慈善晚宴的场景,她的丈夫很英俊,让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偶尔路过报亭,在众多的杂志中一眼看见他的新闻,出名的花花公子,虽然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婚礼,但没人觉得他是会被婚姻束缚的男人,杂志上对他的花边新闻热衷不已,但苏留白只能记住他揽着管平安时深情的模样。   她大概也会想起他来,但她能留给他的时间很少。   而曾经也时常成为绯闻主角的他,如今已没人认得。他的生活波澜不惊的向前推挪,他的心却沉浸在一片寂静中。   偶尔去看望王秀云,奇怪的是她好像忘记了所有的刻薄和不满,她是唯一一个总是提起管平安的人,她说她仍然讨厌她,她毁了她唯一的儿子。   苏留白没有试图向她解释他们之间到底谁毁了谁,谁又救赎了谁。   她已然和他无关。   这年除夕,王秀云想和他一起过年,可不同意回到这里,对她来说这个地方是永远不愿回忆起来的,苏留白拒绝搬去她哪儿。   晚上,他将所有灯点亮,电视机里放着晚会,他调到很大的声音,然后坐在破旧的沙发上吃速冻水饺,陆续有几个电话打了进来,他语速缓慢地接受祝福,也不忘回上一句新年快乐。   接近十二点时,家在外地的女友打来电话,抱怨家人又向她催婚。她说:“我们结婚吧。”   苏留白愣了片刻,眼前闪过一个纤瘦的女人穿着和他一样的情侣装面对镜头傻笑的片段,那时他以为他们会终老。现在他想起那套衣服已经被他扔进了垃圾桶。   新年钟声敲响的时候,苏留白在电话里向女友求了婚。她一个人在外地上班,一心求的不过是个依靠,她说愿意和他住在小小房子里生活,只要不再漂泊。   那是个长着一张娃娃脸的女人,笑起来格外纯真动人。初二就买了车票回到这座城市看望她忧郁的男友,她说不舍得他过年时傻傻地看着别人热闹。   苏留白在车站亲吻了她,她的唇凉凉的。   那天晚上他们在那间小小的房子里□□,抚摸,房间里充满暧昧的氛围,女人紧闭双眼,睫毛在黑暗中颤抖。   第二天清晨,苏留白很早起床,天空依稀亮着星光。一出门,冰冷的空气让他几近窒息,他开始跑,使劲用力地跑,跑了很久,跑了很远,跑过很多张贴福字的店面,跑过很多渐渐出没人影的转角。   心脏剧烈地跳动,好像要射出胸膛地疼痛,胃也开始痉挛作对,他忍住疼痛和作呕的难受,一路颠簸地跑。   后来,他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甩了一跤,就再也没有爬起来,他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吐,吐出一滩腥黄的液体,终于不再呕吐时,沾满泥土的身体翻了过去,围观犹疑的人群这时才看见他脸上泪水和泥土混在一起,像个疯子。   正月十五以后,厉家熙攘的喧闹忽然一下安静了下去,厉洪涛拄着拐杖在院子里看佣人在清雪,昨晚的雪下了一整夜,他这几年都没见过这样大的雪。   一辆黑色轿车在他身边停下,管平安从车里走出来,一张嘴还没说话就带出一股雾气,“这么冷的天,怎么不在房间里呆着。”   厉洪涛跺了跺拐杖,竖着眉毛说:“我还没成老头子呢。”   管平安笑了笑,扶着他往回走,“是是是,您老当益壮,还能在商场拼个几十年.\"   厉洪涛嘴角露出笑,“威廉呢?”   管平安摇头说:“不知道,大概还在那个女人被窝里没起来呢。”   “这小王八蛋,我还真以为他改了一身的臭毛病,不争气的东西。”   管平安“就是,就是”地顺带跟着骂了几句,听的厉洪涛又乐了起来。   还没进屋,远远听见身后传来威廉的声音,“为了来看您我可是起了个大早,您和您孙女这样说我可是不对的。”   厉洪涛回头瞪了他一眼,骂:“王八羔子。”   威廉不赞同地晃着脑袋,扶住他另一侧手臂,碘着笑,“只要您老开心,怎么骂都行。”   厉洪涛冷冷一哼,管平安白了他一眼,威廉又挤着笑说:“外公您什么时候让厉城回来,他这假期休的可够长的,累的我们平安头发都掉了一大把了。”   “你们现在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有谁把我这个糟老头子看在眼里了,少跟我贫那没有用的,你说,那个模特是怎么回事?”   威廉瘪瘪嘴,苦恼地说:“都是八卦乱写,您知道,这年头长得太帅也是很烦恼的。”   管平安帮厉洪涛脱了外套,连她自己的大衣立即有佣人接了过去,她坐在厉洪涛身边,说:“您别管他,他这是狗改不了吃屎。不过有一点他说的对,您快让厉城回来吧。”   厉洪涛叹了口气,“你们的事自己拿主意,阿城前天来信,说这今天就到了……”   管平安觉得厉洪涛这一病,病的没了棱角,从前的盛气凌人都不见了,大概他也明白到自己真的是老了,开始回忆起从前美好而又十分短暂的时光,年轻时想要征服世界的欲望和野心被看不见的失落取代,现在,他只是一个抓不住时光的老者。   他的头发以惊人的速度白了下去,整个人的气场变得十分平和,公司走出了危机,身体好一点的时候他决定让厉城放个长假,厉城走时他嘱咐他别让自己后悔莫及。   厉城听完一脸震动,他沉默了很长时间才坐上离开的汽车,当天下午就坐上回国的飞机,目的地是随便选的,因为他也不知道他要找的人在哪里。   他坐在飞机上向下望,只看见一片飞掠的建筑。   人海茫茫里,我们都没想过某一天的分离会是最后一次会晤,所以才奢侈地浪费时光,但当有一天我们下定决心去寻找时,便会明白,最难面对的就是后悔莫及。   他想起厉洪涛放在卧室中的那本细心保存的笔记本,上面工整泛黄的字迹上模糊的水痕,他想到自己并没多少时间可以浪费了。    ☆、第 75 章      如果早知道离婚那么简单,只要盖好一个印章就完事,结婚时还愿意浪费时间举办婚礼么?   管平安笑了笑,认真地践行了她的承诺,给了威廉一个诚挚的拥抱。   威廉眼眶通红,脸上却露出夸张的笑容,他说如果哪天后悔了随时可以回到他的怀抱,前提是他还没有结婚。   管平安拍拍他的后背,在他耳边说:“谢啦,威廉。”   这个拥抱被登上美国著名的杂志,他们被称为最和谐的离婚夫妇。   一个月后,厉氏的年会上,她和厉城在舞池最中央起舞,她不断扭动肢体,摆出一个又一个华美的舞姿。   厉城穿着一套洁白的西装,笑容灿烂地像个王子。   “你真的决定了?”   “是!”   “不后悔?”   “不后悔!”   “那么,祝你幸福。”   “谢谢,也祝你幸福。”   舞会结束时,她做了简短的致辞,最后宣布辞去厉氏一切职务。人群哗地沸腾起来,她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复杂而美丽的地方。   不知是天气过于沉闷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刚踏入这座久违的城市的管平安心情不是很好,抬头迎了迎刺眼的阳光,将鸭舌帽沿压得更低。随意抬起穿着一双洗的发白的帆布鞋慢步走出机场,身后几乎是空无一物的背包显得格外沉重,她跨下肩膀,有些伤感的犹豫将要回到的地方。   “打车么,美女.\"一辆的士刷的停在她身前,让陷入纠结的管平安几乎撞了上去。她愣在原地望着年轻的司机眨眼,手无意识抓着白体恤的下摆,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在叫自己。   她却一贯不知道自己的凝视的眼神是多么诡异,专注的放佛想要将眼前的事物吞进肚子继而分解其合成构造的野蛮。秀气的司机有些稳不住了,打岔道:“美女,这离市区很远那。”   管平安微微皱眉,一个呼吸间上前打开车门,“第一附属医院。”   清清凉凉的低音让司机片刻忘记了夏日的炎热,唇边弯起笑道“好嘞”。方向盘使劲一拧,放开刹车轰然疾驰,带起一路稠黄的尘埃,不消一分钟,烈日中扭曲的画面重新回复静止,那人那车仿佛从未出现,时间静悄悄等待另一段旅程,另一端人生,如重新散落在地的尘沙,漂泊但从不静止。   苏留白开始接到来自世界各地的一张又一张照片,上面或是浩瀚的冰川,或是一望无际的沙漠,又或者是在高山之巅往下瞭望的云海和山峦。无一例外的是上面没有人物,只有风景。   苏留白为这些照片制作了一个盒子,盒子完全密闭,只在上面留下一个凹槽,每一张照片被他塞进凹槽里就再也出不来了。   他把盒子放在床边,天天看着它入睡。   女朋友张涛是个会计,每天和各种数字打交道,然后心力交瘁地告诉他她其实最不爱做计算题,当初上了这个专业完全是个错误,她要为这个错误付出很多脑细胞。那时他们已经同居,住在那栋狭小的房子。邻居再也看不见有名牌汽车停在楼下,只有耳聋的刘奶奶时常在他耳边念叨,“小乐还不回来呀。”   苏留白就告诉她“他在国外念书呢,功课很忙,让我替他照顾您那。”   刘奶奶就会扯着嗓子回答他:“让他不要那么辛苦……”   刘奶奶的孙女已经嫁人了,嫁人前心碎地问他真的对她一点感情都没有。对于这个曾在小区里散布管平安流言的女人,苏留白只客气地递上一个丰厚的红包,上面写着“百年好合。”   女人掩面走了。   苏留白决定结婚后,照片再也没有寄来。   他把装满照片的盒子塞到床下,想到他举行婚礼的时候,上面该一层灰了。   原来的手机有一天忽然故障了,怎么按都是一片黑色的镜头,张涛和他挑了最新的一款,又对着手机捅咕了半天,有一天苏留白接到她电话,发现来电显上是她的照片,她站在一棵树干很粗的老树边,脖子扎着一条红色的围巾,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   下班前他又在手机上凝视了她的照片半晌,才接了电话,张涛说晚上去新开的一家烧烤店吃饭,他说烧烤不太卫生,张涛就发出清脆的笑声,“跟我在一起你必须学会吃烧烤!我最爱它了。”   四点半,他收拾好东西出门。走到门口,发现前面很多同事纷纷驻足侧目,等他走近时,看见管平安那张常出现在他梦里的脸。   她黑了不少,头发扎成马尾,宽大的白衬衫塞进牛仔裤里,两手背在身后,一如少年时的模样,笑着对他说好久不见。   苏留白的瞳孔一缩,提包差点掉在地上。他深深地望着她,这一眼,越过了他半生的时光。   许久,他找回了节奏,缓缓走到她面前,“你还好么,平安。”   管平安眼里噙着泪水,点了点头,“我很好。”   苏留白问:“照片是你寄来的?”   她点头。   “你走了那么多美丽的地方,最喜欢哪里?”   她低声回答:“哪里都一样。”   苏留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问:“这次回来,有什么话对我么?”   管平安神情复杂地叹了口气,“只是想看你过的好不好。”   苏留白平静地说:“我很好。”   她沉默了一阵,苏留白也没有说话,两人就那样看着彼此,试图找出对方脸上多出的碎痕。   良久,苏留白张嘴,“我约了女朋友吃饭,一起?”   管平安“啊”一声,扯出笑容,“不啦。”   “那么,再见。”   苏留白从她身边走过。踩到她脚边一片落叶。   这个季节它萎缩的太早了,本来就苍老褶皱,被踩过后依然萎萎地停在原地。   管平安忽然在转身抱住他,语气悲哀:“别离开我好不好。”   苏留白叹了口气,任她的眼泪浸透自己的后背,“平安,我爱了你十几年,等了你十几年,已经够了,我不能让自己今后的人生继续这种悲哀。”   “这半年我去了很多地方,走了很久,可不管我走到哪里心里想到的都是你,我恨不得马上见到你,可我怕你真的不要我了,留白,这次我真的不会再走了,求求你给我一次机会,再给我一次机会……”   苏留白的喉咙哽咽了,他转过身体,看着这个自己深爱的女人哭泣,他默默替她擦掉眼泪,可怎么擦都擦不干。   “平安,太晚了,张涛怀了我的孩子,我们下个月就要举行婚礼了。”他嘴角抽动,眼神轻柔而苦涩,抚摸着她的脸颊,自己也流下泪水,“婚礼那天你别来,我们不要变得那么悲哀……”   他说完,轻轻放下手,最后紧紧抱住她放肆地流泪,她是少年时代唯一的那缕阳光,现在,他完全失去她了。   苏留白将她推开往前走,他听见身后传来她悲恸的哭泣声。即使在管乐去世时他也没听过她这样大声的哭泣。   他等了她半生,不愿拿一辈子去等了。   他本来就是个对于情感十分吝啬的人。   他累了。   一阵风吹来,地上的那片叶子向苏留白方向追了几步,最后停在路边。管平安看见,它翻了无数个个子,每一面都布满一样的伤痕。   平安,我不可能等你一辈子,如果你嫁给别人,我也会娶了别的女人,那样才公平